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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自闭症儿子,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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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5 11: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自闭症儿子,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丨人间

 诺渼 人间theLivings 2018-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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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儿子不但不能给我养老,我还要担心我死了之后谁来照顾他。去养老院,他这个脾气人家肯不肯要?跟妹妹一起,妹妹的丈夫会答应吗?



配图 |《星星的孩子》剧照





婆婆要到80岁大寿了,我和爱人买了水果前去看望。

去之前,女儿让我告诉婆婆,她替奶奶挑了一款老寿星的生日蛋糕。婆婆听了很高兴,乐呵呵地念叨起几个孙子孙女小时候的趣事。不料说着说着,就叹起气来:“有个好孩子比啥都强,偏你嫂子是个没福的,摊上小飞那样不省心的。小时候顶多是吃得多、闹腾些,如今竟天天对着你嫂子拳打脚踢。”

婆婆说罢,黯然神伤,半天不再说话。我和爱人面面相觑,心中也是无限怅惘。小飞那孩子小时候不说话,却长得虎头虎脑,我们常抱着他玩。后来被确诊了自闭症,行为也随着成长变得越发怪异,有时候不知为啥就惹得他闹腾起来,弄得我们都不敢亲近了。

听了婆婆的话,我想起有几次听嫂子说她的人生境遇。她和大军哥抚养自闭症儿子的辛酸和无奈,我们一家人有目共睹。我想将他们的经历记录下来,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给予自闭症孩子和家庭一些理解和关心。

以下为嫂子的口述。




1994年我25岁时,三姐把她丈夫邻居家的小伙子大军介绍给我,处了一段时间,觉得人还不错,没多久,我们就结婚了。

婚后,婆家一大家子搬到了旁边新盖的房子里,把原来住的小房子留给了我和大军当作婚房。

有了自己的家,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我对新生活充满了期待。每天我都会把家务料理得井井有条,换着花样做饭菜,好让下井挖煤的大军一回来就能吃好喝好休息好。忙完家里的活,我就去之前打工的服装店里干点零活,但因为要赶着回家做饭,我在店里顶多也就待两三个小时,店里的大姐都笑话我,说我越来越有小媳妇样了。

小家庭刚建立,手头上的钱不是很宽裕,大军在煤矿工作三班倒,对身体也不好,所以我们本来想着等两年再要孩子。但还是粗心大意了,等到发现月经迟迟没来,看着日历算算日子,我心里发慌起来。去了医院验尿、照B超,结果发现孩子已经两个月了,医生说看着像男孩。因为一直在吃避孕药,大家都劝我放弃这个孩子,可我心里暗暗地想:“这孩子能奔着我来,就跟我有缘分。要是我生了男孩,我重男轻女的爸妈是不是就会高看我一眼?”

我表明了想留下这个孩子的想法,大军见我态度坚决也就没再说啥。就这样,转年我真的生了个儿子,我们给他起名叫小飞。

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日子也变得更加忙碌了。在家除了照顾小家伙,我还用攒的钱买了台缝纫机,接点裁缝的零活在家里做。好在小飞很乖,吃饱喝足后就自己玩,也没耽误我干活挣钱。

小飞7个月时,自己玩的时候,嘴里开始“吧、啪、哒”地冒出些各种意义不明的音节。因为忙着干活,只有在喂饭照顾大小便的时候,我才能跟儿子说上几句话。出来进去,看见小飞抱着脚趾头啃得滋滋作响,或者在用被子挡着的炕上滚来滚去,我都会感到一种真实存在的满足。

大军下班回来,总会抱着小飞在院子里转转,看见鸡鸭摇摇摆摆地乱跑,猪在圈里哼哼地吃食,小飞都会伸着小手东指西指,兴奋得大叫大嚷。

我忙着手里的活计,抽空望望那爷俩,再看看锅里那条炖得鲜香四溢的大鲤鱼——那是大军为了给孩子补营养特意买的——我敲敲酸痛的腰,轻轻吁口气,觉得上天待我不薄。

我那时并没有想到,咿咿呀呀的小飞会一直不说话。


小飞两岁那年,大军在井下工作时,作业面侧面有一块一人高的大煤块突然脱落,大军离得最近,眼看煤块就要砸过来,他赶紧转身闪避,一条腿还是被砸骨折了。听说消息后,我心慌意乱,抱起小飞就跑到矿区医院,看见大军打着石膏架在半空的腿,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大军出院后又养了小半年,虽然没落下什么病根,可是他已经不想再下井了。亲戚家的大伯哥也说挖煤太危险了,还是换份活干吧。很快,他就帮大军在吉林找了份区域销售的工作。于是,我们一家三口搬去了吉林。

租了房子,待一应事物都收拾妥当,我又想起小飞到那时都一直不会说话的事。第二天,我们就带着小飞去了儿童医院。医生在小飞耳边击掌测试,小飞疑惑地抬头望望他,又回头瞅瞅我,接着低头继续摆弄手里的小玩具。

医生说:“这孩子可能就是说话比较晚,回家后你们多和孩子说话交流,锻炼唇舌声带,刺激他脑部的语言功能发育,密切关注孩子的状况。半年后过来复诊。”

没有明确的结论,我心里怅然若失。虽然医生说没事,但我却一直都不敢放下心。




来到吉林后,大军的上班时间相对自由了些,我也能稍微轻松一点。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一个代理食品的小生意,适合我这样带孩子的主妇做,于是就让大军给我搭把手,每次他出门送货,都会绕一下路帮我把货送到经销商那里。我除了接电话解答问题,偶尔也带着小飞送货,加上家务活,每天还是忙得脚不点地。

慢慢的,小飞已经5岁了,还是不开口说话,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有天,和大军一起工作的杨哥来家里吃饭,说他家的孩子也是5岁才说话,现在念高中,啥事也不耽误。他还拿着个盆子在小飞耳边敲,被响声吓了一跳的小飞回头看他。

“看,耳朵没毛病,放心吧。”杨哥安慰我们。

有一回,我带小飞回娘家给我爸过寿。姐妹们坐在一起唠嗑,孩子们就凑在一堆吵吵闹闹。心直口快的二姐见小飞一声不吱地自己玩,就问我:“这孩子是不是有啥病呀?不说话倒不一定是大病,就怕是脑子有啥问题。”

我一听就急了:“你脑子才有病!这可是你亲外甥,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我越想越生气,收拾了东西,饭也没吃就抱着小飞坐车回家了。因为这事,我和二姐好几年都没有来往。


那时让我略感欣慰的是,小飞虽然不说话,可是男孩的淘气顽皮他一点都不少。

一次,我在厨房忙着炒菜,他在我身旁跑来跑去。我怕油烫火烧伤到他,就喊他去屋里玩。他看了我一眼,“蹬蹬蹬”地跑进了大卧室。等我忙完进屋,发现屋里根本没人,四处找了,突然想起大卧室的窗户是大开着的,我心中一动,扑到窗台向下看,地上还真有个小小的身影——天!这可是5楼!

我吓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转身就往楼下跑。抱起小飞时,我的手都在颤抖。好在发现他只是头上有些青肿,神智却很清醒,见了我,他就软软地靠在我怀里。我心中稍定,这才发现自己出来得急,什么也没带,脚上还穿着拖鞋。

旁边围观的卖菜大哥急得直冲我喊:“喊半天了你咋才下来?也不敢随便乱动孩子,赶紧送去医院看看吧!”

邻居帮我给大军打了电话,还有两个熟悉的邻居大哥送我们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我和大军:“孩子一切无碍,身上的擦伤都很轻微。只是头部碰撞伤,不知道会不会有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两天。家长要细心照顾,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听到这个结果,我捂着脸慢慢蹲下,涕泗横流,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侥幸和无限的懊悔。

后来,大军又去我们楼下看了看,说多亏前几天这一片小区在安装煤气管道,挖出来又回填的土松软虚浮,才让小飞捡回了条命。大军找人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加了安全护栏,还提醒我把刀剪针什么的也收拾好。


小飞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生龙活虎地出院了。每天带着小飞在楼下玩,经常会看见大爷大妈接送孩子去幼儿园,我也动了心思——虽然小飞这孩子不说话,可是他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正常呀。

在附近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幼儿园打听了一下,第二天我就把小飞送了过去。

谁料还没到中午,幼儿园园长就给我打来电话:“你家小飞上课不坐在位置上,满地溜达。中午吃饭的时候抓着勺子往嘴上抹,弄得满桌饭粒不说,还去别的小朋友碗里抓东西吃。抢别人玩具,还推人家。中午睡觉,他根本不在床上躺着,大叫大嚷地跟老师发脾气——你还是赶快把孩子接走吧!”

提了一上午的心,就这样凉透了:我的儿子怎么就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呢?




小飞就一直这样不说话、不好好吃饭,每天“调皮捣蛋”。我虽然心急,但又要忙于生计,多少有些认命了,再也没让他去过幼儿园,也没了让他上小学的念想,心想,他能平安长大就好。

2003年初春的一天,我翻看报纸,在上面看到一篇介绍自闭症孩子的文章,感觉里边描述的症状和小飞的情况十分符合。文章还提到了一家北京的专科医院,我的心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方向。和大军商量了一下,我就带着小飞坐上火车,直奔北京。

在这家医院里,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自闭症孩子。和他们比起来,小飞的症状算是轻的。医生制定了一套康复治疗方案,我们在病房住下,开始每天用辅助教具和小飞边玩边说话。虽然一个月一万多元的治疗费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负担很重大,但只要想到能让儿子好起来,我一点都不心疼。

可是,“非典”来了,医院里人心惶惶,院方安排患者放假,我只能收拾好东西带小飞回家了。

谁料,到家后才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救护车过来把我们娘俩、大军、婆婆接去了医院——疾控中心查到我们刚从北京回来,必须要进行隔离观察,以防意外。我们被安排在医院侧面的小楼二楼,整个楼层只有我们一家四口,这里和主楼连通的走廊焊着铁栏杆,唯一一个小门还上了锁。每次送饭,医院的人都是通过这个小门的活动窗递过来,剩下的时间,我们就是在病房里发呆。

我们3个大人都在发愁,只有小飞跑进跑出,玩得开心极了。

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一整天都没人来送饭。大人倒还能忍,小飞饿得受不了,在床上哼哼乱滚。我上前抱他都哄不住,还被他打了好几拳。

大军看看饿得只能靠墙打盹的婆婆,又看看哭闹不止的小飞,走过来对我说:“喊了好几回都没人理,看来今天的饭得咱们自己想办法了,我出去一下。”

说完他就走了,我抱着闹累了的小飞浑身无力地靠坐在墙边,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树枝。

一个多小时后大军回来了,用外套包了些面包、香肠和水。我问他这是哪来的,他笑笑没吱声,只是催我们快点吃。小飞看见吃的三两下就爬了过去,捧起面包就咬,婆婆忙拧开水瓶喂他。大军把面包和水递给我,自己靠在床上,很快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晚上,待到婆婆和小飞都躺下了,大军才带我去卫生间,看他白天爬出去买东西的那个窗户——他指了指窗户外边的排水管、空调架子,和一楼水泥平台的窗户外沿:“幸好我是干体力活出身,一般人就是能跳下去,爬上来也不容易。不过,我带着这些吃的还是有点碍事,要不然也不会把胳膊给蹭破了。”

我忙拉过大军的胳膊,这才发现他的小臂外侧有大片擦伤。

我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大军给我擦擦眼泪,宽慰说:“没事,就是出来的时候兜里就揣了30多块钱,要是明天还是没人送饭,咱们吃啥这事得想想了。”

“我这还有点钱,可是这么爬楼太危险了,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第二天的早饭仍然不见踪影,我心里憋着一股火,去附近几个空病房翻找半天,在一张旧报纸上找到了市长热线的电话号码。打完电话,半个小时后饭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医院的院长和他的道歉。




一个月后,我们老少四口才被解除隔离,允许回家。虽然遇到了“非典”的插曲,但小飞的病终于确诊了。通过在北京和医生、病友的交流,我知道自闭症儿童目前还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手段。再去北京是不可能的了,我得和大军一起赚钱支撑这个家。

我决定在家自己教小飞。

从学吃饭开始。以前都是我喂他,现在我狠下心来让他自己吃,难度有多大外人可能很难想象——筷子他根本不会握,勺子也是用手紧攥着,我手把手给他改了几次姿势,但他怎么弄都没办法把饭送到嘴里,气得大叫,摔了勺子砸了碗。看着他的样子,我含着泪把桌上地上墙上、他身上脸上的饭粒菜汤都收拾干净。

之后,再吃饭的时候我就给他戴上围裙,他坐的椅子周围铺上塑料布,也不再纠正他的姿势了。

一个多月后,他终于能自己吃饭了。不过,要是遇上心情不好或者累了也不好好吃。手抓着碗里的饭菜捏着玩,勺搅着饭菜四处撒,再不就往墙上抹手上的油——我只好像以前一样,端着碗喂他。

之后是穿脱衣服——虽然他已经8岁了,可还是只要一眼没看住,就会把裤子脱了,光着脚丫到处跑。没办法,我只能一遍遍地拎着他的裤子去找他,看着他穿上再去干活。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这样的“穿脱拉锯战”终于以我的小胜告终。

我发现他的脾气也随着年龄增长变得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一不高兴就大喊大叫,在屋子里使劲跺脚。他要看电视时,就把遥控器塞到我手里,让我给他打开。要是赶上周二电视台设备检修,各个台都没节目,他就会站在那儿,暴躁地啊啊乱叫,挥手踢脚,没多久,电视机就被他掀到地上给摔碎了。

大军没多说什么,买了新电视搬回家。小飞好像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老实了不少。只是,他每天还是站在客厅里,拎着他喜欢的水瓢或者毛刷子,一边摇晃,一边不停地哼哼。


不久后,我们从原来租住的5楼小两室,搬到了一个别人抵账给我们的房子里,2楼,三居室,房间宽敞明亮,取暖也好。只是楼下邻居家的男人身体不好,出来进去坐着轮椅。那家女人50来岁,因为噪音的事上来过好几次:“看好你家孩子,别成天弄出那么大动静。我丈夫心脏病下了好几个支架,受不了噪音的刺激。”

我只得连连道歉,看着她怨气冲天地转身下楼。

白天我干活的时候,都会把小飞关在小卧室,让他自己玩。等我忙完手里的活,就带他出去跑着玩。即便是这样小心翼翼,出来进去偶尔和楼下的邻居碰面,他们还是脸色黑沉,对我的殷勤讨好毫不搭理。

有一天晚上,小飞因为点小事发脾气,又蹦又跳大声叫嚷,又折腾到了将近12点。我怎么劝哄他都不听,气得大军上去踢了他两脚,他才老老实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5点多钟,我就被“啪啪”的敲门声惊醒,揉着眼睛去开门。一个不提防,门被人从外面一下子拉开,呼啦啦涌进来男男女女六七个人——原来,昨天晚上小飞闹这一通,让楼下的老两口忍无可忍,给儿女亲戚们打了电话,让他们来和我们交涉。

我自知理亏,连忙给人家说好话。他们不为所动,要求我们尽快搬家,还说要是因为小飞这么折腾,他家老爸心脏病发作,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是要负责给看病治疗的。

这时,大军闻声也起床了,过来争辩了两句,结果老人的儿子抡拳就打。大军也怒火冲头,两个人撕扯到一起。

看着眼前这一团乱象,我哭着喊着求着都不管用。只好跑进屋里,拿出手机打电话报警。很快,片儿警就来了,把所有人都带到了派出所,问明事情原委后,让我们私下调解。

待我和大军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看着小飞像没事人一样,还在屋里继续乱跑。大军和我商量:“搬家吧,买那种一楼是车库的房子,我们住在二楼,也不用担心影响邻居生活了。”我点点头,深深叹了口气。

旁边不远处有一个新开发的楼盘,正好就有我和大军想要的那种户型。我俩挑了一个靠东山头的套间,紧锣密鼓地交钱过户装修,尽快搬去了新家。

换了新的环境,小飞时不时就想往外面跑。因为之前有一次他口渴时给他买了饮料,后来他每天一出小区门就钻进小超市,拎起瓶饮料就走。店主看他的举止,知道他不太正常,也不计较。我只能忙不迭地跑进去一边付钱一边跟店主道歉。没多久,小区附近小超市的老板们就都认识小飞了。

习惯成自然,每天这十块二十块的饮料花销,让大军有些心疼,埋怨我太宠着孩子。我不满地反问:“正常孩子每天上幼儿园的伙食费、园费也不止这个数吧?”

大军看出我眼里的难受,也不吭声了。




知道自闭症无法治疗后,我和大军就动了再要一个孩子的心思。按照当时的政策,小飞属于残疾儿,我们家可以再生一个。大军说:“如果我们俩老了,有个弟弟或妹妹,就可以帮我们照顾小飞了。”

私心里,我也希望给他生个妹妹。

2004年在给小飞办了残障证明后,已经35岁的我又做了高龄产妇。每天还得陪小飞出去玩,而且他常常一玩就到半夜12点。怀孕期间,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头愈发不足了,晚上睡觉时,肚子坠得上不来气。

坚持到预产期那天,我才去住院待产。天遂人愿,这年冬天我生了个小巧可爱的女儿。大军高兴极了,特意去花钱给女儿取了名字——思涵。

虽然生产时没遭太多罪,但是月子里,大军得看着小飞,我只得自己照顾自己和女儿,洗尿布做饭母乳喂养,加上睡眠不足,月子做完,我瘦了近10斤。

这一个月,小飞天天拖着大军去超市买东西,不给买就撒泼耍赖,旁人的指指点点让大军脸上无光。刚出月子没多久,我们俩就为这事大吵了一架。我抹着眼泪去收拾东西,想带思涵回娘家。可翻遍了衣柜,却发现自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自己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啊?8年了,吃的是小飞搅和得乱糟糟的剩饭,穿的是夜市里二三十块钱的地摊货,连睡觉都不能安安心心地早点躺下……

想着想着,我慢慢停了手,坐在床边放声大哭起来。


为了两个孩子和这个家,日子还得过下去。

那段时间,小飞一下子就蹿了个头,饭量也跟着噌噌见长,明明刚吃过晚饭,但只要看见厨房操作台上摆着猪肉,就会把面板、擀面杖和面粉翻出来摆好,拉着我给他做吃的。不按他意思来,他就乱蹦乱跳,使劲耍脾气。闹得我没招,只能再给他烙几张肉饼。

有时晚饭吃的是饺子,剩下一大碗我收在冰箱里,早上起来想热热当早饭,却咋都找不到了——猜来猜去,多半是小飞半夜里吃光了。

小飞之前换牙的时候,也不会跟我说,常常就那么直接吞下肚。他还喜欢乱吃从抽屉里翻出的药片,常常是看见打开的空药瓶,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一回,他大概是吃的有点多,蔫头耷脑不说,还直吐白沫,吓得我赶快带他去医院洗胃。

到了冬天,我在窗户外边挂了些鱼和肉冻着,预备过年时候吃。谁知,小飞把我系好的绳结拽断直接把鱼和肉扔楼下去,有一回还扔下去一块15斤的猪后丘,这下真把大军气着了,拎着刷子从客厅里打到卧室。小飞抱着头边跑边躲,实在躲不过就使劲推大军一把。我知道不管不行,可又心疼小飞啥也不懂,怕吓着思涵,我只好关着门,任由爷俩闹腾。

小飞不仅在家里愈发肆无忌惮,在外面也是一样。

我带他出门送货买东西,一出门,人就像撤了缰绳的野马一样到处乱跑。我在后边喊着撵着也追不上,保安帮忙拉着他,他还对人家挥拳头。直到有天,他跑到一个路口正赶上变灯,一辆轿车把他撞飞在地。他的右膝盖血淋淋的,半天爬不起来,去医院住了3天,回家养了两个多月才好得差不多。从那以后,他才记住要等车开过去了才能过马路。

有时坐公交车遇到没座,他就把人家从座位上拉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下。人家看看他的神态举止,也就不和他一般见识。可我得赶紧跟人家道歉说好话。

走在路上,小飞要是看见别人拿着饮料喝,就跑上去把人家手里的饮料抢下来,仰着脖子就开喝。我要赔人家钱,碰见好说话的,笑笑摆摆手就走了,碰见脾气不好的,怒气满脸地训我两句,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小飞对思涵却很温柔。他总是远远地趴在床另一侧看着裹在襁褓里的妹妹。我那时想:也许小飞知道,思涵是来拯救他的天使,是他余生的保护神吧。




思涵5岁了,肤白鼻直,乖巧可爱,笑起来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大军很喜欢思涵,天天骑着自行车接送她上幼儿园,路上碰见邻居跟他打招呼说:“送孩子上幼儿园啊!”大军就幸福得嘿嘿直笑,连连点头。

我给思涵买零食,必须东藏西藏——小飞吃起东西来从不给别人留。可是不管我把东西藏在哪,总能被小飞翻出来。好在思涵懂事:“给哥吃吧,我让着他。”

有时候,我觉得对不起女儿——思涵这么小就这么懂事,如果不是因为有小飞这样的哥哥,她应该是被呵护成长的小公主啊!我不敢想,如果她以后长大结婚了,她婆家会对小飞的事怎么看,所以,为了女儿,我还是多活几年来照顾儿子吧。

思涵上小学后,每天晚上我都在小卧室陪她写作业。小飞自己玩着玩着就过来关灯,我再去开灯,继续给思涵讲题。小飞转一圈又来关灯,好像是在和妹妹玩游戏。面对这样“淘气”的小飞,我和思涵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思涵的学习我抓得很紧,三年级开始我给她报了好几个课外班。有次,大军骑着电动车去接思涵,路上她跟大军说:“爸,你去给我开家长会吧。我妈是农村人,还不会打扮,全班家长就属我妈最老土。”

知道自己被女儿嫌弃,我心下黯然,更觉得委屈——自己活成这样,又是因为谁呢。


小飞18岁了,1米78的个头,比大军还高一点。

遇到不遂他意的时候,大军再也吓不住他了,有一回,他一拳打在大军胸口,大军一口气闷住了好半天。我就更不用提了,不满足他的要求,巴掌就噼里啪啦地往我身上拍,下手没个轻重。

有一回,婆婆来我家里小住。老人家睡醒起床刚走到门口,就被小飞拎小鸡一样地往外拉。70多岁的老人摔在地上,直接就晕了过去。我和大军赶紧把婆婆送进医院,医生说这是轻微脑梗,小心些,不能再让老人摔跤了。

婆婆半边身子和脸都摔成了乌紫青黑色,大军心疼他娘,想要教训儿子。小飞不肯吃亏,三下两下就把大军抡倒在地。婆婆腿脚不便,护了儿子,又拦孙子,咧咧歪歪地差点又摔了一跤。

看着眼前这一切,我的心里真的不是个滋味。

婆婆已过古稀之年,每天骨痛难忍,全靠止痛片支撑。老人家怕给儿女添麻烦,之前一直咬牙坚持着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直到现在连买菜做饭都会精力不济,这才同意跟着儿女过。只是,当几个儿女坐下来商量婆婆的养老事宜时,首先达成的共识,是一致不同意婆婆去我家。

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看得出大家的欲言又止:小飞正值壮年,给我几巴掌我还捱得住,婆婆那么孱弱的身子骨,哪承受得住他这么没轻没重?我心中愧疚,虽然也很想为婆婆尽孝承欢,但我更不敢拿她的身体去冒险。

就这样,婆婆由大军的姐姐和妹妹轮流照顾,大军和弟弟负责生活费。




思涵10岁这年深秋,有一天我哥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妈病危,要我要立刻买票回去。

我赶回老家和哥姐们给我妈办完身后事,把已经78岁的爸爸接到我家小住。那些天里,我看得出父亲为了不让女婿不满而小心翼翼。看着他哆哆嗦嗦蹒跚挪步,我知道能孝顺他的机会很难再有了。于是我每天炖排骨炖肘子,调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每天擦脸洗脚,好好尽一尽孝心。

我爸妈重男轻女一辈子,当年一门心思生儿子,这些年虽然我们四姐妹每人每月都会给两位老人200块钱的生活费,可老两口就是一直跟着我不成器的哥哥住。想着我爸妈跟着儿子养老心里仗义,我突然又伤感起来——我的儿子不但不能给我养老,我还要担心我死了之后谁来照顾他。去养老院,他这个脾气人家肯不肯要?跟思涵一起,思涵的丈夫会答应吗?

每次和大军聊到这些忧心事,他就一个人跑到家附近的山上一坐大半天。等我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话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瘦的时候,他才说自己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是重度抑郁症,开了些药,但要想治愈,只能靠自己好好调节心情。

但我心里的痛苦抑郁跟谁去说呢!

小飞今年24岁了,天天都熬到后半夜一两点才睡觉。好多时候我实在撑不住,为了早起给上学的思涵做饭,只能先去睡觉。每一天固定的买菜做饭洗衣服,各种家务活,我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日积月累,我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了。

小飞一般都是睡到上午10点多,才迷迷糊糊地起来去上厕所,之后就要我带他下楼买东西。不去的话,他挥着巴掌劈头盖脸就会打我。一天下去三趟,百八十块钱地花,我也心疼得很——这样的日子哪是正常人过的?

不过他也欺软怕硬,不敢打大军,也不对思涵动手,只是欺负我。所以,每天快到10点,听着他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出来,我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直哆嗦。有时我就躲到衣柜里,或者干脆跑出家门,到外边待会儿。

因为抑郁症,大军陆续换了几份工作,最后决定买辆二手车开滴滴:“出去跑跑车,除了挣钱,跟人聊聊天心情也会好一些。”

每天早晨,大军都会先送思涵上学再接单干活。思涵晚自习8点放学,大军也总是早早收车,吃了晚饭就去学校门口等女儿。

小飞也很喜欢坐车,偶尔大军回来歇完午觉,小飞都会跟着他一起去,赖在座位上不下来。大军无奈只好带着他转两圈兜兜风,送他回家之后再去接单跑活。

有一回,大军去接思涵下晚自习。小飞却坐到副驾驶怎么劝也不下来,大军只好带着他一起去接思涵。思涵本来高高兴兴地往大军的车子这边跑,抬眼看见了副驾驶的小飞,立刻变了脸,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回到家一进门就对我大喊:“妈,你以后能不能不让哥去给我丢脸?你是怕同学们不知道我有一个这样的哥吗?”

我看看神情激动的女儿,再看看蒙昧自闭的儿子,心像在热油里翻滚。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委曲求全,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小飞虽然还是年轻人,却头发花白面相苍老,看起来像是50来岁。思涵有次问我:“大家都说,有这种毛病的人活不长——妈,他咋还不死?”

听了这话,我心痛得无法言语。当年我坚持把小飞生下来,却没能给他一个正常的人生,我自认这是我的错,所以想用爱去弥补。可是,我爱得越尽心尽力,却让他变得越跋扈冷酷。

现在的每一天,我都活得提心吊胆。我常常在想:这么多年,面对这个自闭症的儿子,我拼尽全力,难道做错了吗?

编辑 | 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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