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涵10岁这年深秋,有一天我哥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妈病危,要我要立刻买票回去。
我赶回老家和哥姐们给我妈办完身后事,把已经78岁的爸爸接到我家小住。那些天里,我看得出父亲为了不让女婿不满而小心翼翼。看着他哆哆嗦嗦蹒跚挪步,我知道能孝顺他的机会很难再有了。于是我每天炖排骨炖肘子,调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每天擦脸洗脚,好好尽一尽孝心。
我爸妈重男轻女一辈子,当年一门心思生儿子,这些年虽然我们四姐妹每人每月都会给两位老人200块钱的生活费,可老两口就是一直跟着我不成器的哥哥住。想着我爸妈跟着儿子养老心里仗义,我突然又伤感起来——我的儿子不但不能给我养老,我还要担心我死了之后谁来照顾他。去养老院,他这个脾气人家肯不肯要?跟思涵一起,思涵的丈夫会答应吗?
每次和大军聊到这些忧心事,他就一个人跑到家附近的山上一坐大半天。等我发现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话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瘦的时候,他才说自己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是重度抑郁症,开了些药,但要想治愈,只能靠自己好好调节心情。
但我心里的痛苦抑郁跟谁去说呢!
小飞今年24岁了,天天都熬到后半夜一两点才睡觉。好多时候我实在撑不住,为了早起给上学的思涵做饭,只能先去睡觉。每一天固定的买菜做饭洗衣服,各种家务活,我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日积月累,我的心脏病已经很严重了。
小飞一般都是睡到上午10点多,才迷迷糊糊地起来去上厕所,之后就要我带他下楼买东西。不去的话,他挥着巴掌劈头盖脸就会打我。一天下去三趟,百八十块钱地花,我也心疼得很——这样的日子哪是正常人过的?
不过他也欺软怕硬,不敢打大军,也不对思涵动手,只是欺负我。所以,每天快到10点,听着他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出来,我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直哆嗦。有时我就躲到衣柜里,或者干脆跑出家门,到外边待会儿。
因为抑郁症,大军陆续换了几份工作,最后决定买辆二手车开滴滴:“出去跑跑车,除了挣钱,跟人聊聊天心情也会好一些。”
每天早晨,大军都会先送思涵上学再接单干活。思涵晚自习8点放学,大军也总是早早收车,吃了晚饭就去学校门口等女儿。
小飞也很喜欢坐车,偶尔大军回来歇完午觉,小飞都会跟着他一起去,赖在座位上不下来。大军无奈只好带着他转两圈兜兜风,送他回家之后再去接单跑活。
有一回,大军去接思涵下晚自习。小飞却坐到副驾驶怎么劝也不下来,大军只好带着他一起去接思涵。思涵本来高高兴兴地往大军的车子这边跑,抬眼看见了副驾驶的小飞,立刻变了脸,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回到家一进门就对我大喊:“妈,你以后能不能不让哥去给我丢脸?你是怕同学们不知道我有一个这样的哥吗?”
我看看神情激动的女儿,再看看蒙昧自闭的儿子,心像在热油里翻滚。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委曲求全,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小飞虽然还是年轻人,却头发花白面相苍老,看起来像是50来岁。思涵有次问我:“大家都说,有这种毛病的人活不长——妈,他咋还不死?”
听了这话,我心痛得无法言语。当年我坚持把小飞生下来,却没能给他一个正常的人生,我自认这是我的错,所以想用爱去弥补。可是,我爱得越尽心尽力,却让他变得越跋扈冷酷。
现在的每一天,我都活得提心吊胆。我常常在想:这么多年,面对这个自闭症的儿子,我拼尽全力,难道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