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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今天的故土,已非父亲当年笔下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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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7 10: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今天的故土,已非父亲当年笔下模样

2018-11-07  朱天衣  大家


导读

尽管已和父亲小说世界全不相涉,但这儿的亲人们活得好好的却也是最真实的事。





父亲过世二十年了,之前陪他两次返乡宿迁老家也已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一直以为再难踏上这片属于他的故土,但今秋我们姊妹仨竟排除万难同行回到这父亲生长的地方。

这次能成行,主要动力是《岛屿写作一一文学朱家》纪录片的拍摄,上集谈的是父亲母亲,他们出生成长的苏北宿迁、台湾苗栗自是不可或缺要介绍的,外婆家铜锣已多次前往拍摄,待工作团队轮转无碍,便是拉队过海的时刻。

朱西甯(1926-1998),台湾小说家,本文作者的父亲。作品有《铁浆》《旱魃》《华太平家传》等。朱西甯(1926-1998),台湾小说家,本文作者的父亲。作品有《铁浆》《旱魃》《华太平家传》等。

在南京工作数日,便往北移动来到宿迁,二十多年前,返乡行程不仅需绕道香港再飞内地,连南京到宿迁也需花七八个小时才能到达,不能直飞、没有高速公路,那个年代回乡之路真是迢迢,尔今行程若安排紧凑些,半天时间就可返还老家,若父亲还在,会是何等便捷,但中间省略了迂回曲折,心底也少了调适,以致乍然踏上这片父亲的故土,真个是恍然若梦。

之前所做的功课,对宿迁的变幻已有心理准备,但真踏上这片土地随眼所见已不是惊诧能形容,二十多年前城区视野能及的楼高不过二层,如今的天际线已是大厦林立,原本尘沙飞扬的黄土路,也被一条条纵横交错宽广笔直的大道所取代,幸得绿化成功,下交流道进市区的路上,银杏白杨栎树未间断过,市中心的茂密绿意更是布满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古黄河边的堤柳,翠意盎然绵延好几公里,株株粗壮健硕都不似后来移栽至此的,可想见当初整治这大片河滩荒地是保持了原有生态,不远处占地近四千亩的映象黄河,也处处可见这样的用心。

宿迁风景。图源网络宿迁风景。图源网络

宿迁因黄河一路东来,在此常变异河道 ,甚至有一夜变迁的时候,便因此得名,后因运河夺水,这段黄河便成了无活水泉源封闭的水道,当地人称它古黄河故黄河,也有废黄河之谓,虽说废,但在父亲童年时代,它仍是民生用水的来源,若庄里没打井,那么只得来这儿汲水挑水了,所以父亲一生用水特别节约,即便在自来水供应无虞的台湾,他仍珍重每一滴水,轻易不蹧蹋。

我们祖籍山东,是从曾祖父那一代才来到宿迁定居的,祖父更是赤手空拳在此建立家园的,思想先进的祖父先后在城西开设牧场,进口荷兰乳牛,专门供应牛奶,也曾挖掘地窖并以炽火将四壁旱土烧得近陶瓷质地,冬季从古黄河取来的冰砖存放其中,敷以麦草及破旧的棉袄保持低温,入夏后即可制冰淇淋冰荷兰水应市了。

祖父育有八女三男,不仅男孩受到完好教育,女儿只要肯读书,也是无上限地培养,每逢学期始,邻里看着祖父一麻袋一麻袋的运钱为儿女缴学费都啧啧称奇,更不解花大把银钱让女孩读书所为何来,未曾读过一天书的祖父曾说:“我家女孩是没有嫁妆的,唯一的陪嫁就是文凭。”在那样的时空背景,祖父的睿智真是走在时代的先端,而所有的姑姑也不负所望,悉数从师范学校毕业觅得教职,即便婚嫁后,也都是独立自主的女性,完全毋需依附于人。

父亲是爷爷的么子,是已抱孙的奶奶年逾四十才产下的老疙瘩儿,因此我们这一脉年龄不长,辈分却是极高的,不到三十岁回乡就被称作姑奶奶,此次回去更是被唤作姑太太,算算从曾祖落脚至此已六代,宿迁已不只是父亲生长之地,也是我们朱家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的家园

这次见面能到的亲人都到了,三十多员男女老少齐聚一堂,父亲看着会有多开心,他晚年除了埋首《华太平家传》的书写,便是和这些晚辈们通信,鼓励他们向学,和祖父一样,只要子侄们愿意读书,他都支持到底,喜欢阅读写稿的,他也不厌其烦的剪报影印寄给他们,想投稿的,父亲也会为他们誊写繁体字寄到报社,这些事从未假手他人,都是父亲亲力而为的。

这次相聚,和我们姊妹同辈的仅存二堂哥庆明,以及三位堂嫂,都已到古来稀的年纪,访谈堂哥时,他神态沉稳自若、事事过心好记性,让坐在身侧的我们仨直叹道和父亲是何等相似,第二次再会面,堂哥娓娓告诉我们在老家不兴堂哥这称谓的,直呼哥哥就可以了,腼觍的他约莫是蕴酿许久才决定说出这话的,朱家除了雀斑显性遗传,另一便是害羞脸红,当下我们仨忙趁着堂哥羞红未烧至耳根,急急改口唤他“哥”,尾音上扬带点土腔,这一唤,才醒悟世上原来真有位嫡亲哥哥一直存在着的。

其他子侄孙儿们,一样害羞腼觍,但含蓄中隐隐透露的真情却让人动容,一位同行的南通朋友,对苏北人原有她的定见,几次接触后,她不胜感慨道,这些朱家后代是她难得看到纯良憨厚,每次聚餐,长者身畔一定会有晚辈陪伺照顾,这在现在任何地方也不是寻常可见的,这些二十多年前还穿着开裆裤在泥土地上玩耍的孩子们,如今都已成家立业,虽谈不上荣华富贵,但都勤恳踏实地生活着,我们仨都想着,父亲知道会是多欣慰。

此行还另有一任务,即是近年宿迁文化部门一直想为父亲设一纪念馆,还曾亲来台北洽谈相关事宜,我们向来以为,笔耕创作者作品就足以说明一切,所以对建纪念馆这事,一直不甚积极。

这次他们获悉纪录片返乡拍摄的计划,便十分关心并予以一切可能的襄助,从先遣部队勘景食宿安排到车行出入,巨细靡遗的均安排妥贴,其间夏娇丽科长更是全程陪同,随我们上山下湖的随时给予协助,局长张莹也不时出现关照,负责文化宣传的尹者刚常委也陪我们一道探勘纪念馆设置的可能地点。

在占地广衾印象黄河公园里,他们预设两处地方,我们姊妹仨一眼就相中了位于黄花槐片区的地点,那块地上,满是翻金的银杏,还有诗经中“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木瓜,状似苹果,青绿泛黄的透着幽幽香气,远处丹桂金桂也逸逸飘香,前临古黄河,远有大片芦花荡,近有荷蕖临岸,视野辽阔,我们姊妹仨互望一眼,无需言语,便知这会是父母喜欢的地方。原只是来看看再了解的事,竟也就这样定了。

此次拍摄当然以寻访父亲旧时足迹为主,但除了比父亲出生早一年建成可容纳六百人聚会的大礼拜堂,以及建于清末的仁济医院还有遗迹可寻,所有父亲口传笔下的世界已缈不可寻,红砖瓦屋的老家夷平重建成六层高的楼群小区,爷爷奶奶长眠的小麦地也化身成繁华楚街,家族聚餐的状元楼便立在爷爷凿掘的老井之上,连庄稼人下湖耕作的空镜都得远赴骆马湖拍摄,因宿城区早已无人种稼庄了。

是会感慨眼前的沧海桑田人事全非,这连续几年获得文明城市适合人居、干净绿化到好似新兴市镇的宿城,尽管已和父亲小说世界全不相涉,但这儿的亲人们活得好好的却也是最真实的事,即便年轻一代一样有买房贷款的压力,但在这崭新世界里,他们是如此有盼头的生活着,且以身为其中一份子为荣,那我们的感慨也就只是感慨了,相信父亲也是乐见自己的故里有如此大的进展,尤其当我在新颖现代化的旅馆里哗啦啦沐浴用水时,想到古早年代、甚或只是二十多年前汲水不易物力维艰的光景,我还是为宿迁的乡亲打从心底的开心。

离开宿迁,亲人们都来送行,我拥着腼腆已七十五高龄的哥说:“要顾好身体,要注意天气变化,千万别让气喘旧疾复发,我们会再回来的,一定会再回来的。”这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父亲听的,说给已离世二十年却好似时时仍在我们身畔的父亲听的。

作者家庭照。左起分别是朱天衣、妈妈刘慕沙、爸爸朱西甯、朱天文、朱天心。符中原/摄作者家庭照。左起分别是朱天衣、妈妈刘慕沙、爸爸朱西甯、朱天文、朱天心。符中原/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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