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275|回复: 0

[影乐之声] 即使到了外星,中国人还是中国人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8-10-9 01: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即使到了外星,中国人还是中国人

2018-10-03  张晓舟  大家

导读

贾樟柯到底该拿什么拯救你? 用青龙偃月刀,为时代巨人刮骨疗毒?




《江湖儿女》乍看貌似“老炮儿”追忆“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个年纪轻轻的终身成就奖得主,重新提炼萃取小城往事,引爆票房,收割新一代文青乃至杀马特青年。

电影上映前,贾樟柯拍了两个宣传小视频:一个是他在打形意拳,一个是他在跳迪斯科。拳打得一般般,舞也跳得不咋地,显然不复当年勇,但成功地唤醒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身体记忆和时代情绪

1980年代的“身体记忆”,首当其冲的正是武术和迪斯科,这是当年中国人身体解放的导火索

被迪斯科标记的1980-1990年代身体解放潮流被迪斯科标记的1980-1990年代身体解放潮流
《江湖儿女》里的“迪厅”《江湖儿女》里的“迪厅”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灵肉一体的,思想启蒙与身体解放密不可分

我曾把我和两位朋友的一个关于八十年代流行音乐的兴趣小组,命名为“八十年代发育小组”,因为“启蒙”二字,意味着知识分子话语权,它容易忽略貌似“没文化”的青年流行亚文化,压抑了感性和感官的力量

生于1970年的贾樟柯,其个人的成长和成功,恰好见证了这个国家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当然对此充满自觉。

贾樟柯作品之间丰富的互文性(如《江湖儿女》人物巧巧出自《任逍遥》,以及与《三峡好人》的呼应,等等),尽显史诗的野心,所谓以诗证史——这其实是中国传统文人的境界和抱负——用诗意而饱满的影像,去见证历史的大变局,去揭示(当然也隐含了批判)现实

《站台》剧照《站台》剧照
《江湖儿女》与《三峡好人》的互文呼应《江湖儿女》与《三峡好人》的互文呼应
这一场景,让影迷瞬间穿越到《山河故人》这一场景,让影迷瞬间穿越到《山河故人》

但宏大的时代启示录,也容易将人物符号化、虚化。上一部的《山河故人》就有点像是一大篇用影像急就的文化评论,用三脚架架起了机关枪,对着全球化时代的故国山河一通狂扫。张艾嘉与董子健的忘年恋,暴露了贾樟柯对“时代”的疯狂占有欲,他拼命拉长了时代的战线,但这种刻意安排的忘年之交,却远离了他熟悉的“身体记忆”而凌空蹈虚。

而在《江湖儿女》中,早期三部曲中的身体记忆幡然复活,人物鲜活的身体记忆转化为身体政治,我即江湖,即众生,个人即时代。个人与时代之间,去掉了墨镜、滤镜、放大镜与显微镜。

《小武》《小武》
《站台》《站台》
《任逍遥》《任逍遥》

例如,关于时代新旧转型,巧巧戴着新潮戒指(这个珠宝品牌也是影片赞助商)的手搭在哭泣的父亲背上,这个画面的张力,源于此前矿工沿着铁轨行进和棋牌室麻将交错的画面,以及巧巧父亲的革命语录体广播。

再如,片末巧巧倚着棋牌室的窗玻璃抽烟,这个画面的张力,源于整部影片女主角疾走江湖的速度和节奏(长镜头相应大大减少——正是这种速度和节奏衬托了赵涛自《站台》以来的最佳表演),也来自窗墙军绿色的衬托,而革命的军绿色,是贾樟柯影片的一大“原色”,是小城镇残留的旧时代色彩。

山河诗意抽象,江湖实在具体,《山河故人》过于“作者电影”也过于知识分子了,而《江湖儿女》里,甚至每一张群众演员的脸都是鲜活的。

影片的命名,或许也只是知识分子的修辞花招而已。但不得不承认,“江湖”二字被贾樟柯重新赋予一丝光环而带入公共话语领域。在这里,“江湖”既对应于国家社会权力秩序之庙堂,又对应于精英文化话语权,贾樟柯通过“江湖”实现了自我颠覆自我更新,知识分子对时代精神的思考,也借助“江湖儿女”得到有血有肉的表达。

“江湖”,从电影的角度,指涉了某种准类型电影——所谓“江湖片”,《江湖儿女》多少带有“江湖片”的一点外壳和元素;而从亚文化的角度,“江湖”,其实就是荷尔蒙的喷射和蒸发,是身体政治的自我赋权和欲望机器的高速运转,也是争夺生存资源和地位的图腾仪式,是阴沟里的酒神。所谓亚文化,即“江湖”的仪式和符号。

贾樟柯的电影里有一部中国当代青年亚文化史,尤其是,一部中国流行音乐史,这都通过“小城公共空间”得以“唱响中国”,而《江湖儿女》则集中囊括了这些公共空间:录像厅、迪厅、剧场(礼堂)、茶室(棋牌室)、街头、广场、乃至灵堂。

贾樟柯是最懂得运用音乐的国内导演,两大御用配乐林强和半野喜弘,都是电子音乐人,他们确保了贾片的丰富细腻的情感表达和叙事层次,也拓展了流动跳跃的都市空间,并且,不管影片的题材和人物语言有多么“土”,电音配乐仍能带来一种熟悉的全球化的都市酷感。但是,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电影中所用的流行歌曲——它们直接构成了贾樟柯电影的主题

——慢着,为什么不是中国摇滚,或者中国“独立音乐”,而仅仅是中国流行歌曲?贾樟柯不是更应该站在精英鄙视链的顶端去俯视流行歌曲吗?怎么他和中国摇滚的联系,仅止于与左小祖咒合作改编的《乌兰巴托的夜》?

论对港台流行歌曲和迪斯科舞曲的运用,《江湖儿女》登峰造极,这些音乐完全成为影片的血肉。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作为电影学院毕业生以及一鸣惊人的新晋导演,贾樟柯非常了解当时的北京摇滚场景,当然也非常了解“中国摇滚”与“港台流行歌曲”的敌对关系在崔健口中,“港台流行歌曲”甚至一度像是个贬义词。

那个年代,迪克牛仔自然堪称台湾伪摇滚的绝佳代表。而《江湖儿女》用迪克牛仔《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不单是年代感扑面而来,还化腐朽为神奇,用所谓“伪摇滚”唱出了真性情。当一个街头艺人带着狮子和老虎行走江湖,为你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的时候,他立马从迪克牛仔化身为迪克狮虎——在自然界,狮子和老虎是无法共存的,只有人,只有江湖艺人,能够让它们和谐相处,这就是一切都“企业化”之前,动物凶猛的杂种现实。重要的不是中国摇滚,而是摇滚中国。

这也是为什么《江湖儿女》会找杨超越进行互动推广,甚至找一个网红去唱推广曲《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一位摇滚和前卫音乐圈的朋友批评贾樟柯宣传定位不明,批评网红唱得媚俗难听。

这种精英的微词,恰好说明为什么《江湖儿女》能大大突破贾樟柯自己的票房记录。找网红和新生偶像不仅仅是宣传策略,也不仅仅是文化美学定位问题,说到底是回到一个古老的问题: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小武》中的小镇青年《小武》中的小镇青年

进一步的问题是:如何让你电影里的人物,去看你的电影?

谁说贾樟柯跟网红无关?片末棋牌室一仗,众人不是纷纷举起手机拍视频吗?戏里戏外众声呼应。贾樟柯电影中夸张做作的小城青年,本来就是模仿流行文化而成长起来的,他们的夸张是常态,做作是自然,贾樟柯甚至先于媒体,聚焦了这种“杀马特青年”。

片中高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的街头艺人,如今已经失去了现实中的存活空间,而只能转战到网络空间,寻找失去的江湖,这些网红,也是最新的“江湖儿女”,失去江湖之后揭竿(自拍杆)而起,动手机总比动刀强

没有比“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更能表现青年亚文化的嬗替递进,以及永恒的主题的了。

荷尔蒙的库存是不会减少的,它只会以爱的名义寻找新的出口——这地下水道和井盖,这潘多拉之盒。

《站台》《站台》
《任逍遥》《任逍遥》
《江湖儿女》与《任逍遥》的互文对接《江湖儿女》与《任逍遥》的互文对接

而叶倩文的《浅醉一生》,俨然成为贾樟柯的“青春之歌”。

假如我没记错,这已经是贾樟柯第四次用这首歌了,版权使用是否应该打个低折?搞个叶倩文演唱会是否能一举抓捕一箩筐逃犯?巧巧质问斌哥——“录像看多了吧?”没错,小城青年的生活和录像互为映照,始于八十年代后期、盛于九十年代的录像厅,几乎是唯一从大城市到小城镇无孔不入的全国性的另类娱乐空间,后来随影碟机和盗版碟的普及而消失,但在落后时代一截的小城镇,直至新世纪初,录像厅犹有残响

而长途大巴则是旧录像最后的生存空间,《天注定》中王宝强杀人后逃逸,大巴上放的是港片。

打打杀杀的港片,俨然标记了内地一代青年动荡不安的漂流路线,八九十年代如日中天的港片录像中的台词和歌词,有如一代人的接头暗号,弥合了精英与大众的裂痕,为游民和文青共享

香港动作片,一代人的接头暗号香港动作片,一代人的接头暗号

即便大部分港片都有字正腔圆韵味顿失的国语配音,但主题曲和插曲毕竟还是粤语,这就是为什么贾樟柯用的是叶倩文的《珍重》(《山河故人》)和《浅醉一生》,而不是王杰的国语原唱,因为叶倩文点燃的,是成千上万的旧时代录像厅。而成名很久之后才姗姗来迟进入院线的贾樟柯,他对录像厅的怀念,也是在灰烬中提纯。

叶倩文的《浅醉一生》是港片《喋血双雄》的主题曲叶倩文的《浅醉一生》是港片《喋血双雄》的主题曲

批判港台流行文化商业包装体制,批判消费主义文化工业,理论立场成立然而却与现实经验脱节,因为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本世纪初,中国内地的大众文化并未进入商业良性轨道,还处在全球消费主义的轨道之外,而这种与全球现代文明“脱轨”的状态,反而激发了“越轨”的冲动。重要的不是中国盗版,而是正版中国,盗版影音的背后,是汹涌的暗夜,真实的中国。

迪斯科堪称贾樟柯电影的胎记。超白金唱片《狂热87》中的一首国产迪斯科劲歌不单被小武“翻唱”,还被用来命名影片(《站台》)。而贾晚近的两部电影,则相继用了最著名的迪斯科金曲——《Go West》和《YMCA》。

我不认为这两首迪斯科洋曲会普及到世纪之交的小城迪厅乃至广场,贾樟柯恐怕是把北京九十年代的迪厅体验移植到山西小城了。而《Go West》在《山河故人》中更有指点江山主题先行之嫌,承载着“西风压倒东风”“环球同此凉热”的宏大命运主题

而在《江湖儿女》中,山河岁月犹如煤渣一股脑倾倒在人物身上,即便《YMCA》并没有真的流行于小城迪厅和广场,贾樟柯也成功地嫁接了北京和山西,利用了全球化与本土之间的脱轨,制造了越轨的场景: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当年是舞消解了武,沈黎晖和周凤岭等北京摇滚先驱人物都曾提及,八十年代中后期迪斯科流行之时,茬舞一下子完全取代了打架斗殴。

但山西小城的迪斯科场景却是杀机四伏的:不是茬舞,而是带着枪群魔乱舞 ; 通常流行于迪厅的叶倩文《恰恰恰》,竟以国标的舞姿翩然出现于黑帮灵堂……贾樟柯甚至如此刻意地用一道铁丝网,强行让杀马特青年和广场舞中老年同框同一首歌

而这是有史实可循的——“迪斯科”在八十年代并不仅仅属于青年,它堪称全民身体解放运动,由于传播滞后的历史时差,迪斯科在中国不单与在美国明明属于嘻哈文化范畴的霹雳舞“同流合舞”,还无限扩大阵线,与老年健身操混为一谈。八十年代末的迪斯科狂潮,也催生了“老年迪斯科”这一中国土特产,而这正是今日所谓“广场舞”的来源。

对广场舞的污名化和敌意,伴随着一个急剧老龄化的社会对小鲜肉的垂涎。而杀马特与广场舞之间,其实仅有一道铁丝网之隔——《YMCA》的青春乌托邦顿成衰老经。《江湖儿女》的迪斯科造梦空间,带着暴力和死亡的阴影,这是惊悚的欢愉。

时下迪斯科复古怀旧之风劲吹,但贾樟柯的迪斯科仅仅是恍若隔世的青春挽歌,它是无性的——巧巧用矿泉水瓶与男人来电;是反高潮的——一个模糊不清的监控镜头,消解了“江湖片”应有的“生死大结局”;是被阉割的——某个医生的剧情没了,病人必须忍痛自治;是下半身瘫痪的——这是一个黑暗的寓言,这是时代的中年焦虑症。

贾樟柯依旧是中国影坛最大的知识分子,只不过在《山河故人》中,他的电梯一路飙升到了厅级而高处不胜寒,而在《江湖儿女》中他总算辞掉了科长职务,重回基层,以煤渣为笔墨,去胡涂乱抹时代的巨大背景板。

《江湖儿女》是对“中国模式”的一个热忱而急切的道德回应。影片从2001讲到2018,正好是“中国模式”崛起的年代。

然而它却更像是为上世纪九十年代举行的一个招魂仪式。

在这里,中国的“九十年代”更多的是一个泛指的文化断代概念,而不是特指精确的年份,在小城镇中,“九十年代”也可能一直延续到新世纪——一直到三峡工程乃至北京奥运前,作为时代里程碑的“九十年代”是“世纪末”、“全球化前夜”、“前现代性”、“启蒙”、“改革开放”等等的复调交响,九十年代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时代的方向暧昧未明,但也蕴含着诸多可能性。

而《江湖儿女》对不同年代不同画质不同介质的影像的剪辑,本身就是对时代记忆的重新拼接和梳理,最终,谷歌地图、手机导航、监控录像三位一体,在大同,“大同”世界终于实现,历史至此完成,难以撼动。

《江湖儿女》并非《老炮儿》式的借伤疤炫耀革命家史,它仅仅是在巍然耸立的时代巨人面前,为失败者高唱一曲挽歌

《江湖儿女》首映前夜,我在秦皇岛阿那亚音乐节上看了崔健和张楚。两首写于20多年前的老歌重新焕发新意:崔健将爵士乐、FUNK和电子熔于一炉,通过《九十年代》质问2018——

语言已经不够准确

生活中有各种感觉

其实心中早就明白

我只能再等待,等待

一天从梦中彻底醒来

回头诉说这个年代

你我同在九十年代

尽管面对九十年代无从命名,但犹有“你我同在”的集体感召力,以及“回头诉说这个年代”的冲动和希望。但如今重新回顾,崔健翻江倒海却打捞出一个更大的问号。

而张楚的老歌似乎比新歌更新,《造飞机的工厂》令人不安的轰鸣,是世纪末的冷峻预言:

马儿抬头看见 从电厂送来的巨大的能量

零件被碰上机油的手 按图纸一件一件的安装

工厂的股票不知不觉 在悄悄上涨开始被谣传

马儿睁着眼睛睡觉的夜里 看见飞机过了工厂

在飞机出事的那天 我输掉了我的扑克还被凳子拌倒

突然哭得 像个哑巴 一瘸一拐一颠儿一颠儿往外跑

在九十年代,崔健在《飞了》中撕心裂肺喊着“飞不起来了”,张楚若无其事地歌唱着“飞机出事”。而在《三峡好人》中贾樟柯把三峡移民纪念碑当火箭发射,在《山河故人》中则安排了一架飞机在赵涛的面前失事。

这是对“飞得更高”的现实的报复和宣泄。江湖老大哥雄性霸权旁落,男性欲望主体被否定,而侠女横空出世。贾樟柯也由此回归到保守的中国传统道德理想主义立场:义,被重新确立为伦理准则,巧巧之“义”俨然超越了男女之“情”。贾樟柯甚至不惜为一个小偷,安排了一次快餐盒饭前的滑稽祷告,以衬托关二爷的真实威力。

而徐峥也出色完成任务,通过一趟“怀旧之旅”,带来了关于新疆和UFO的短暂想象。这并非没有历史根源,在贾樟柯和徐峥这一代人的童年,新疆是激发绿皮火车“西部狂想曲”的终极乐土。左小祖咒的NO乐队在上个世纪末也有过一首杰作《的》,列车的目的地也是新疆,想象的新疆。而慢速的绿皮火车,铁轨和站台——是贾樟柯电影不变的场景。

《站台》《站台》
《任逍遥》《任逍遥》
《江湖儿女》《江湖儿女》

《飞碟探索》在这一代人的童年,一度曾是小城镇地摊上都能见到的著名杂志。在贾樟柯电影中,继《三峡好人》之后,UFO再度眷顾了赵涛,给一个为情感所放逐的女人,带来一点希望之光。这既是贾樟柯的自我安慰,也是自嘲。“宇宙的囚徒”困在“天眼”无所不在的圆型监狱,等待救赎。然而说到底,UFO不过是一特效而已。没有神性之光,没有超验世界。

贾樟柯到底该拿什么拯救你? 用青龙偃月刀,为时代巨人刮骨疗毒?

a.jpg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4-4-25 04:26 PM , Processed in 0.032193 second(s), 1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