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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生活] 他们不是劣币,只是时代发展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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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31 06: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他们不是劣币,只是时代发展的代价

荣筱箐  |   2018-08-31
导读

在公平与公正面前,牺牲一点方便算得了什么呢?人类社会飞速发展,经济模式日新月异,但那些在大潮中被碾压的人们不是不知痛痒的短板或劣币,他们是辛苦挣命养家糊口的人。

五月底的一天,我站在纽约市长官邸旁边的小公园里瑟瑟发抖不知所措。这个公园和近旁的市长官邸,大概是纽约最雅致的街区,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在曼哈顿喧腾的闹市中遗世独立,幽静恬然。公园紧贴着东河,河水流得不疾不徐,有太阳的时候白帆點點波光粼粼,总之是个风水宝地。这里我之前曾经来过无数次,大多是参加市长官邸的各种庆祝活动,所以在我的印象中,这块地方总是和美酒美食、衣着讲究的宾客、喜气洋洋的氛围联系在一起的。但那天没有这些,甚至也没有阳光。那是五月里一个罕见的凄风苦雨的湿冷天气,正好应和了那天活动的内容:那是一场追思会。

死者叫曹耀明,是个从缅甸移民来美国的华人,他的遗像贴在路灯灯柱上,前面摆满了蜡烛和鲜花。来的大多是他生前的兄弟们,他们眼圈发红,有的跪在他的遗像前双手合十为他祈求阴世的福分。然后他们站在东河边,把手里的鲜花丢在河中,看着花瓣随水流去。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五指紧抓着东河邊冰凉的铁栏杆,嚎啕大哭。

他叫曹耀均,是死者的哥哥,也是他的亲人里唯一在这场追思会上公开露面的一位。曹耀明的太太已经是癌末,无论如何也经不起折腾了,他的女儿刚刚进入大学,还没从父亲突然离世的重创中缓过神来。做大哥的背负起这个破碎的家庭所有的凄苦,在那一刻全都发泄出来:“我爱我的弟弟,我爱我的弟弟……”他不停的重复这句话。到场者悲伤的神情里带着清晰可见的的怒火,他们说,曹耀明是被Uber害死的。

曹耀均(中)
曹耀均(中)

他们的怒火和顺风车乘客被杀事件后中国公众爆发出的怒火是相似的,作为全世界和全中国最大的共享出行公司,Uber和滴滴面临同样的处境:中国的媒体分析法庭文件和报警记录发现,过去四年中滴滴司机性侵害事件发生过50起以上,CNN分析美国的法庭文件和报警记录发现,过去四年中103名Uber司机因类似事件被投诉。CNN的报告是今年四月发布的,两个月以後,一名丹佛的Uber司机被控开枪杀死了他的乘客。人性诡谲人心难测,陌生人之间的信任常常脆弱得不堪一击,建立在这种信任之上的商业模式都难免要面对有朝一日信任崩塌,轻则伤身重则致命的棘手局面,并承受因此引发的道德谴责。

但曹耀明不是乘客,而是司机,一个开出租的司机,他不是被杀,而是自杀,他在一个暮春的夜里跳了东河。

56岁的曹耀明是最近这大半年时间里纽约市自杀的第五名出租司机这个数字六月份又添了一个:来自也门的59岁出租司机萨拉(Abduel Saleh)在家里上了吊。

曹耀明和萨拉都没留下只言片语,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俩这样静悄悄的离开,2月5日,一个叫西弗特(Douglas Schifter)的61岁司机把车开到市政府东门,然后开枪自杀。东门是市长进出的常用门,但那天市长不在家。

自杀的人各有各的最后一根稻草,但这些司机的家人和同事都说,如果不是Uber,再多的稻草也不至于把他们送上绝路。西弗特死后,人们在脸书上发现了他的遗书,他说80年代他刚开始开车的那些年,每周工作40小时足以养家,现在每周工作超过100多小时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大骂Uber是撒谎精、骗子和小偷,骂政府官员不作为。他说:“我希望今天我当众做出的牺牲,能让更多人看到司机的困境。”

在纽约,出租司机原本算是个稳妥的职业,特别是对于英语不溜的新移民,这种不靠语言只凭技术、又不用整天在老板眼皮子底下提心吊胆的工作简直是美差,所以纽约出租司机里八成以上都是移民。移民人数年年涨,纽约出租行业现在养活着50000名司机,但市政府发的出租车牌照却一直保持在13000个左右,几十年里几乎都没增加过。这就使牌照成了限量版抢手货,资本介入爆炒,出租牌照的拍卖价一度堪比名画古董。新入行的司机要么就缴纳高额月费租用别人手里的牌照,要么就狠狠心买个牌照自己当老板。2011年,已经开了几年车的曹耀明终于买到了自己的牌照,价格是70万美元。他当然付不起,靠的都是银行贷款,贷款数额太大,他只能把房子拿来抵押。他哥哥告诉我,当时这些看起来都是值得的,因为那时候开出租每天工作八小时就能满足还贷和生活开支,曹耀明甚至还慢慢的有了些积蓄,他笃定等过几年女儿上大学时一定能攒够学费。

但现在回头看,当曹耀明决定买牌照时,他的命运或许就已经注定了是在走向僵局,因为2011年正是Uber进入纽约年份。Uber最开始与传统出租业相安无事,但两年以后它就开始大举扩张,抛出重金招揽司机,在没有任何政策限制的情况下那真是能想多大就能做多大,现如今纽约街上八万多辆共享车里有三分之二都属Uber旗下。

这种无节制的疯长让Uber司机们日子也不好过,现在纽约街上的共享车有40%的时间都是空着跑,司机的收入很多时候算下来还达不到每小时15美元的最低工资要求,但至少他们没有被巨额牌照费套牢的压力。比起共享车的浮动价格,出租车死板的法定起步价已经使它们在竞争中处于天然劣势,加上又被共享车的车海战术围困,生意一落千丈。曹耀明临死前还欠着银行58万牌照贷款和22万房屋贷款。

为在人面兽心的共享车司机手下冤死的乘客叫屈,公众很快就能达成共识同仇敌忾,因为那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遭遇的情境。可是,对那些被Uber逼到死角的出租司机来说,获得大众的共情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共享经济高举高科技、平民化、资源联网共享、民主评议打分的大旗,作为一种革命的、先进的、符合市场需求的超酷生活方式出现在消费者面前,让你全然忘记了它的本质同样是资本的积累扩张,所以它可以长驱直入所向披靡,敛财的同时还赢得追捧。而在共享经济的铁蹄下被踩扁的传统行业,在消费者眼里不过是原本就行将就木的旧势力,是社会发展中必然被淘汰的“短板”,是在竞争中被驱逐出局的劣币,或也让人唏嘘,却是无法避免的大势所趋。

决策者也是这样想的,在一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里,谁也不愿意担上靠行政手段阻碍新经济发展的罪名,2015年纽约就有市议员提出设定共享车数量上限的法案,但法案毫不意外的没能通过,反对者给出的理由大抵如此。

那天的追思会后,我多次见到曹耀均。出租车行业工会为了这些自杀的司机接连不断的举行示-威,他每场都参加,他仍在悲痛之中,并不愿意整天出头露面,但他没办法,他也是一个身背巨额贷款的出租司机。

8月8日,这个故事有了个令人宽慰的结局,市议会在那一天终于通过了共享车限量的法案,使纽约成为全美第一个立法限制共享车数量的大城市。在曼哈顿联合广场上举行的大型庆祝会上,曹耀均仰头望天喃喃自语:“你可以安息了,愿你下辈子活得别这么苦。”

掌控立法的市议长张晟在庆祝会上说,三年前他没让那条法案通过,现在知错了。“我也用Uber,我也喜欢它带来的方便,但方便也得兼顾公正和平等。”他说。

纽约市议长张晟(Corey Johnson)
纽约市议长张晟(Corey Johnson)
《华尔街见闻》报道了UBER对纽约新政策的回应《华尔街见闻》报道了UBER对纽约新政策的回应

真的,在公平与公正面前,牺牲一点方便算得了什么呢?人类社会飞速发展,经济模式日新月异,但那些在大潮中被碾压的人们不是不知痛痒的短板或劣币,他们是辛苦挣命养家糊口的人。有时候他们不得不在阵痛中重新调整自己进入新的行业,但有时候,达尔文的进化论帮不到他们,市场那只看不见的手也帮不到他们,他们的问题只能靠其他人的同情和同理心来解决

如果这种同情和同理心被看作是在阻碍社会前进的脚步,那咱们就坦然接受吧,因为有时候所谓“进步”并不是心无旁骛的向前飞奔,而整合资源提高效益也不是人活在这个世上最终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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