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芳邻”症候群丨人间

源济

我们都是“芳邻”症候群丨人间

原创： 老白来说 人间theLivings  2018-08-26

Aaron和女邻居一直保持着这种关系，有时会悄悄一起出去喝杯咖啡，有时会趁半天时间去看场电影，在隐密的地方牵牵手，亲吻一下，拥抱一会儿，像恋爱，又不全是恋爱。

配图 |《花样年华》剧照

今年4月，我做“依附论”选题时，找到了一位研究心理学的朋友想寻找资料，我们探讨婚姻依附论时，聊到了“隔壁老王”这一邻里偷情的社会现象。朋友告诉我，人是群居动物，在一个集合体里，难免会有异性相恋或单恋的情形。于是，我请这位朋友把她的心理咨询客户Aaron介绍给了我。

Aaron是典型的“隔壁老王”。朋友说：“别怪‘老王’骚情，‘老王’也有痛苦。”

我先后采访了Aaron两次，第一次他对我是小心翼翼的，有自己的隐藏，但几个月后，再次采访到Aaron，他的事情已然发生了实质性的进展。

Aaron今年29岁，硕士毕业，目前就职于一家文化公司，像传说中的一根筋。他至今只谈过一次恋爱，准确来说是暗恋——当年他暗恋过自己班里的一个女生，非常辛苦。

他住在这个城市里一幢常见的“一梯四户”的住宅楼里，开门关门之间，邻居难免会相互打个照面，但他却因为这种“邂逅”， 喜欢上了他的女邻居，陷入无法自拔的单恋。

那一次，女邻居的家门打不开了，他碰巧刚回到家，从门口路过，偶然帮了个小忙——就在一瞬间，他被女邻居那无助、娇嗔的表情打动了。

Aaron觉得，那一刻他的心被点燃了。他对我比喻说，人与人之间存在量子纠缠的说法，身体上的量子在没有发生相遇之前，一直在等着对方，现在遇到了，但相见恨晚。

刚刚爱上时，总有那么多的关注。

Aaron仔细观察和掌握了女邻居的所有作息时间：她几点起床，几点开始做饭，几点打开她家的窗子，几点喊老公起床。早上，两个人坐在餐厅里吃饭的影像，正好透过两家窗子，投射到Aaron眼里。

他会静静地看上一阵。

每天8点10分，女邻居会出门上班，1个小时后，老她公才会出门。

每周三的下午可能是女邻居的休息时间，她中午就会回家，而这一天的夜晚，是Aaron痛苦的时刻——邻居的夫妻生活十分固定，每周三晚上，都有细细碎碎的呻吟声透过墙壁传到Aaron的耳朵里，他会焦躁不安，忍不住想象到他们夫妻在一起的画面，很形象。然后这画面变成一种钝疼，将他严严实实包围起来。

周一到周五，邻居家的卧室每晚10点半准时熄灯，一周之内，除了周三，其他的夜晚，Aaron都会甜蜜自由地幻想：她一定是睡着了，她是侧躺还是平躺？她是不是会想起自己？哪怕是想起一点点也好。

周末，女邻居的作息时间一般不固定，看不到她的时候，Aaron会去楼下转一转，因为女邻居平时骑的电动车就在楼下放着，如果车子在的话，那就说明人在家，他的所有想象就有了寄托，感觉自己的隔壁就有一个人，让自己想念着，心里会觉得很满足。

Aaron总是在尝试精准地推断女邻居的作息时间，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和她“偶遇”的机会。他说，一开始，每一次和女邻居的“偶遇”，对他而言都是一个节日。

第一次和女邻居“偶遇”，是在小区里的超市，当时她正在买一种刚刚上新的牛奶，两个人随口聊了一会儿。这次聊天的每一句话，Aaron都在心里慢慢品味，他把女邻居说过的话都记在了纸上，然后逐句进行分析她对自己是不是有好感。

他在纸上写：“她说她喜欢喝牛奶，对身体有好处，这个新牌子不错，劝我也喝。我就觉得，她是在乎我的健康，虽然明确知道我是自做多情，但还是忍不住去想。男人都有这种感觉吧，得不到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

他说，自己也明白这不过就是单相思，可是，万一不是呢？

Aaron觉得自己这样迷恋邻居人妻的是个例，但后来发现，这其实是一个群体。

有次，他在网络搜“女邻居”这个词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名叫“芳邻”的QQ群，申请进去之后，Aaron才知道，像他这种情形的，竟然不在少数。

当时群里的一个网友小许这样形容：“这是一个推窗可以相望的距离，也是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一份就在身边的牵挂，却是一生不得以牵手的遗憾。”

Aaron和小许聊得非常愉快，他们的经历大致相同，都是爱上女邻居无法自拔。

“这种天天相见而又求之不得的感觉，和那时候在班里暗恋女同学的感觉很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小许这样说。

两人成为了好朋友，这种隐秘的情感诉求一旦找到了相同或是类似的倾诉对象，会很容易发展成无话不谈的好友。

小许入群早，他告诉Aaron，在群空间里，任何群成员都可以将自己和女邻居的感觉写出来，但是有几种是严格禁止的：第一，绝对禁止色情描写；第二，如果有已经和女邻居成功在一起的，要顾及道德底线和个人隐私，不能透露任何个人信息。

在这个群里，还是暗恋的人居多，时不时也会有女性网友进来，是暗恋男邻居的。

有一个女孩就这样说：“我迷恋他的大度、从容，以及每天从我面前经过时的自信，但是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他已经有妻子，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儿子，每当他们两口子推着婴儿车路过时，我总借口逗一下孩子，然后看看男主人那阳光善意的微笑，那一刻，我就满足了。”

群里还有一些行动派是沉默不语的，有多少这样想法的人，就会有多少事例的出现。

“当然，也有不少偏激事情的发生。”Aaron说。

群里一个男孩，喜欢上了大他近10岁的女邻居，那个男孩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偷偷配了女邻居家里的钥匙，然后趁白天邻居上班无人，潜入女邻居的家中，在她的床上睡觉、吃饭，但不久就被邻居抓了个正着。这个男孩在群里发的最后一段话是：“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了，不小心被‘溜到’了。”

“溜到”是这个群里的暗语，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被邻居看上了，两厢情愿一拍即合，另一种就是做不好的事，被邻居抓了现行。两个意思截然相反，但却都有发生了实质性关系或变化的意思。

不小心“被溜到”了，和“已经溜到”了，在这里绝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

Aaron看群里发的共享文件里面，有一个网友和女邻居悄悄好了两年。平时两家人看似不说话，电梯里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但谁也没想到，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但只是去宾馆，谁也不去对方的家里。那些隐藏起来的小幸福和偷吃禁果的快乐，从那位群员的作业中，可见一斑。

看了很多人所谓的“作业”，学统计出身的Aaron自然而然总结出来一个规律：一般成功“结缘”的（小许管这个叫勾搭成功），都是双方心智更成熟，而且大部分是双方都有家庭的，只不过要么是夫妻不和谐，要么就是两地分居。

作业看得多了，Aaron从别人的“成功经验”里，也掌握了一些所谓方法和技巧——这令他更加跃跃欲试了。他觉得以前自己还只是“动心”的阶段，但现在，粗俗一点儿说，应该已经到了“动手”的阶段了。

虽然他感觉一旦“动手”，对以往的画面和心境会是一种破坏，但“人不能总是这样（动心）”——从动心到动手，是两种感觉，是形式上的递进，也是心灵到肉体的落实。

Aaron开始从女邻居的生活里寻找一些可以让他乘虚而入的地方，他开始详细地了解女邻居的一些资料。很快，Aaron知道了一个重要线索——女邻居的婚姻并非原配，他们夫妻双方都有过一次婚史。两个人结婚两年，没有孩子，女邻居在银行窗口工作，她老公是某个小公司的业务中层。

了解得越多，Aaron越觉得自己已经渗入到了对方的家庭里面，他像一个伺机而动的狩猎者，不断积累着机会。

终于有一天，Aaron去了女邻居的银行窗口。

这家银行离他们太远了，平时他根本去不到那里。于是，两个人在那里相见时，因为陌生地点的效应，都认出了对方。

Aaron说想了解一下理财产品，女邻居很热情，走的时候，Aaron加上了她的微信，并且说自己现在调到了附近工作，两个人可以一起回家。

男人一旦开始行动，就有着无穷尽的精力和借口。当天晚上，Aaron就和女邻居聊天，又得知他们夫妻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如他看到的那样好：男人应酬太忙，而且经济上两个人完全独立，用女邻居的话说，“像是一起搭伙过日子的舍友”。

双子座的女邻居是感性的动物，也有些喜新厌旧。有人说双子座是典型的花心星座，但Aaron觉得不太准确，双子座的人看似外表花心，但是心里有一个神圣的位置，那个人不出现的时候，那个位置宁愿空缺——他的出现，填补了女邻居的位置。

Aaron时不时会在女邻居下班时装作偶遇，然后两个人一起穿过五一公园的小花园，这是一条到地铁站的近路，一男一女，一起散步在公园里，Aaron很享用别人把他们当成情侣的眼光。

他们之间的话语也开始变得有些暧昧起来，男女之间的试探是你来我往的，而且这些试探并不是所有的语言都指向情爱，比如说双方的家庭、过往、学校或者是小时候的趣事。

直到有一天，Aaron突然对女邻居说了句：“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好像俗套的电影结局一样，女邻居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那一刻Aaron十分地不自在。

直到一个乞讨的人出现，才打破了这种僵局。Aaron给了那个人一些零钱，女邻居笑着说：“其实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乞丐。”

Aaron说：“就算是一种职业吧，这也是他职业劳动所得。”

或是因为这件事，那天回去之后，两个人聊了很久的天，女邻居告诉Aaron，她从小生活在这个城市的郊区，兄弟姐妹多，家里负担重，后来她考上了一所还算可以的大学，大学几年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一步步全靠自己打拼。

Aaron没问起她前一次失败婚姻的原因，但是感觉，她现在的婚姻也并不幸福。

果然，女邻居说，和现在的老公是相亲认识的，至今都觉得有一层隔膜。

经过了这一次表白，他们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

周末，Aaron单独约了女邻居去了附近一家密室逃脱的会所，因为他深知“危桥效应”——两个人在很危险的情形下，会因为相同的身份和诉求，身心更加接近。

这次密室逃脱没有让Aaron失望，在那间恐怖的密室里面，他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女邻居的手，那一刻，两个人的手心里，都出汗了。

于两人的关系而言，这是一次成功的升级。

有些肉体是往灵魂的方向升起的，有些灵魂，却往肉体的方向沉沦。

那次密室里拉手到第一次亲吻，两个人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Aaron感觉，这是一种缓慢的过程，但这过程确实是恋爱的过程，跟以往他所有的暗恋都不一样。他的头脑里，开始无时无刻地不出现女邻居的身影，语言上也疯狂了很多，但这一切，女邻居都能坦然接受。

让两个人关系真正发生改变的，是一次突发事件：女邻居的老公出轨了。

那天晚上，Aaron正在加班，微信上，女邻居发来了一句话，想约他出来走走。

Aaron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来到了她所约的一所“静吧”里面。女邻居的表情很痛苦，第一句话就说，“他出轨了”——她无意看到了一些聊天纪录，虽然不能反映男人和那个女人已经有了实质性内容，但言语挑逗。

两个人要了一些酒，没有纵酒，都是微醉，在回去的树萌下，或是酒精刺激，Aaron抱住了女邻居，两个人的嘴唇，带着些许酒精的味道纠缠在了一起。那一刻，Aaron觉得心里有些东西，像是被熨斗熨过一样，呼啦一下，变得平整而妥帖。

之后，两个人一起回家，在小区门口，一前一后分开。

此后的几天，Aaron心里充满甜蜜的幸福感，就像是刚刚开始恋爱一般。他在微信里对女邻居说，好像回到了中学时期，对方的一点点小动作、小心思，都能引发自己无尽的联想和爱惜。

两个人开始有了另一种秘密。

女邻居出门时，会对Aaron说：我出门了，你恰好出来吗？见见。或者Aaron刚刚进小区，会给女邻居发微信：我回来了，在小区里“偶遇”吧。

两个人若是无预约地偶遇了，相视一笑，擦肩而过，心里的秘密只留在自己心里，连打那个招呼，都是非同寻常的。

那段时间是甜蜜无比的，但是Aaron总觉得有些东西没有酣畅淋漓，他清晰地知道，是因为两个人还没有到身体交融的那一步。

女邻居老公出轨的事情，似乎从接吻那夜开始就平息了下来，两个人都不再提及，但是Aaron敏感地察觉到了，女邻居的情感天平，已经向他这边倾斜了。

但是，她对身体向来很忠诚，明确对Aaron说过，这是她最后的坚守，不希望两个人会有上床的那一刻，如果那样的话，她的全身心都要给Aaron，离婚，和他结婚。

Aaron说结婚就结婚，但女邻居只是笑笑，说，他们不合适。毕竟，她年长他4岁。

而且，女邻居告诉Aaron，她的痛苦，不仅仅于此，有好多次，她想过和Aaron分开，道德时不时会向她重压过来，她在甜蜜和心灵不安之间，喘不过气来。

女邻居的痛苦在于如何选择，但在Aaron这里，就是求不得的困惑。

Aaron很苦恼，在群里问过很多人。大家的回答不一而足，有粗暴的，说：“这种事的目的不就是上床吗？人生能有几次体验？”

还有更难听的，说：“不就是免费的啥啥吗，还近，还方便。”

也有文艺一些的，说：“看过《花样年华》吧，有些爱，点到为止就够了，足以回忆一生的。”

也有出主意的，说：“不建议上床，否则的话，会破坏现在的美感。两个人就这样相互牵挂，惦念，又是那么近，多好。”

还有劝分的，说：“危险，你这是在玩火，暗恋就够了，你们这种关系，早晚要发展到上床，然后彼此腻了，就分开，想想，邻居分手了还要见面，多可怕，跟仇人似的。”

对于这些言论，Aaron觉得有可取之处。

Aaron开始感觉，现在是一种爱的平衡，短暂美的平衡，他们两个有自己的秘密，有时候一个眼神、一次偶遇都能心动半天，这种恋爱的感觉也成了他工作生活的动力——但会不会往下继续走，会不会发展到他们所说的上床，Aaron不敢往下想，仿佛道德就是树立在两个人之间的红标线，谁也不敢越过。

种种捉奸场面，或是不好听的各种称谓，成为了Aaron心里的负担，有时候，他甚至不敢看网上的这些词汇，总觉得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一旦被贴上这种标签，首先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

有那么一段时期，Aaron的生活陷入了一种困境，他问女邻居，两个人之间，会发展成什么样的状态？

女邻居对他说，放心，我们有底线。我们两个根本走不到那一步。不过，我相信，男女之间一旦突破了这条底线，现在的这种状态肯定会改变。是进步还是退步？我不好说。

可是，有底线就能证明维系了道德吗？

现在，Aaron和女邻居还保持着这种关系，有时会悄悄一起出去喝杯咖啡，有时会趁半天空闲去看场电影，在隐密的地方牵牵手，亲吻一下，拥抱一会儿，像恋爱，又不全是恋爱。

让Aaron觉得在这痛苦之中有一点欣慰的是，每周三的那个固定时间里，很少再发生之前的事情了，正如Aaron说，女人一旦心有所属，那么身心可能就都是一个人的。

但道德的压力，坏人的称谓，偷情的无奈，一层层的压力，还是让Aaron觉得，现在越走越难。毕竟，他离清清白白的邻里关系，越来越远，这一点，是他所不能忍受的，他无意成为一个“坏人”，但却成为了一个“坏人”，道德的瑕疵让他的心灵难以安稳。

采访后记

2017年的城乡结构数据中，城镇常住人口8亿1347万人，城镇人口占总人口比重为58.52%——这个庞大的数字背后，是城市人口密集的群居状态。

心理学家在关于人类的社会心理属性的研究中，对于人类由交流安全需要而群居变为由于居住条件的限制而群居，进行过分析，发现在群居生活群体中，异性相吸引的现象会随着群居条件的变化发生转移，正常的道德约束会慢慢偏离其约束的范围。

换句通俗的话说，就是女邻居越近，就越危险，出轨的概率越大。

邻居相恋，也是这一社会群体中的一种现象，但这种相恋，往往会因为其隐秘性和其不道德性，而让人无法拒绝并不愿透露。

在我们的生活中，甚至我们的身边，如Aaron这样的人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所以，网络上才会有了“隔壁老王”这一个隐含了某种特定含义的称呼，反映了一种特殊的邻里关系。只是，并非所有的隔壁老王都享用着隐秘的快乐，如Aaron这样的“隔壁老王”，却在忍受着暧昧的折磨。

我问过Aaron，这种情形会怎么结束？他想了半天，似乎艰难地在做决定：“要么她搬走，要么我搬走，要么我们在一起。房子是买下来的，换房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或者，新交一个女朋友，将爱转移一下？但这样，明显对不起这份暧昧。有些事，一开始就违背了道德，那么必然要受到其谴责。”

Aaron最后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料。但毫无疑问，道德的天平，始终倾向于纯洁的邻里关系，而如Aaron以及那那些“芳邻”群里的人，终究不被共有的道德观所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