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清宫的荔枝往事，可不像《延禧攻略》中说的那么简单

源济

清宫的荔枝往事，可不像《延禧攻略》中说的那么简单

原创： 阿舒 山河小岁月  2018-07-28

  舒舒说：

《延禧攻略》最近热播，我看了两眼，然后就发现——

啊，这真是一个推广wuli福桃出品的《皇上吃什么》的大好机会啊！

看，我就是这么的丧心病狂，还没买的同学们可以直接拉到最底部的“阅读原文”下单了。我保证，看完这本书之后，会让你更有格调的食用《延禧攻略》。

比如，在电视剧中，有乾隆皇帝为了给孝贤皇后开茶会而特意准备的荔枝，这个细节，是真的。而《皇上吃什么》里，就有本舒的一篇讲解文章。

以下是这篇文章的部分内容。

乾隆二十五年六月十八日，乾隆皇帝收到报告，他的荔枝，熟了。

这些荔枝树并不是种在宫里，而是由福建巡抚吴士功进贡，共有五十八桶，每一桶有一棵树，太监们细细数过，共结果二百二十个。六月十八日这一天，有三十六个荔枝熟了。

根据宫里的规矩，太监们“拿十个进宫供佛，其余随晚膳后呈进”。乾隆皇帝看了看，下了一道旨：

“明日早膳送。钦此。”

为啥当天晚上不吃？这是一个迷。有一种可能是，荔枝太珍贵，乾隆皇帝需要思考一下如何分配。

第二天吃完早饭，御茶房进呈了四十个荔枝——除了前一天拿到的三十六个之外，还有第二天早上新摘下来的四个。乾隆皇帝终于做出了决定，这些荔枝，先恭进皇太后二个，又差御茶房首领萧云鹏送给抚养过他的温惠皇贵太妃（康熙之妃）和裕贵妃（雍正之妃）每位鲜荔枝一个。剩下的赐给皇后（小岁月注：这时候的皇后是继后）、令贵妃、舒妃、愉妃、庆妃、颖妃、婉嫔、忻嫔、豫嫔、林贵人、兰贵人、郭贵人、伊贵人、和贵人、瑞贵人，每位鲜荔枝一个。

皇后贵妃们才能分得一个荔枝，我觉得我比皇后幸福。

这些细节，都被记在清宫的《哈密瓜、蜜荔枝底簿》，皇帝对待荔枝如此珍视，全因为荔枝乃是不易得的珍贵果品。

最著名的皇家荔枝爱好者，当属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有人推测，即使是快马加鞭，杨贵妃也不太可能吃到岭南的荔枝。不过，荔枝并不是广东特产，福建和四川两地也有。北宋的范成大在《吴船录》卷下记：“唐以涪州任贡，杨太真所嗜，去州数里，有妃子园。”涪州在今天的重庆。

汉代皇帝曾经试图在长安种植荔枝，结果始终不结一果。到了北宋宣和年间，徽宗想要吃新鲜的荔枝，权臣蔡京决定用小株的荔枝栽在瓦器中，敷以当地的泥土，用船运到汴京，移植于都门阙下。这种方法到了清代，又有了长足进步。雍正二年（1724年）四月初九日，闽浙总督满保、福建巡抚黄国材奏报说：

 

荔枝盛产于福建地方，小树插桶内种植者，官民家中皆有，其味不亚于大树所产者，此等小树木载船运至通州甚易，并不累及官民，亦无需搬运人夫。是以将臣衙门种植桶内之小荔枝树，于四月开花结果后，即载船由水路运往通州……于六月初，赶在荔枝成熟之季，即可抵达京城。荔枝树开花结果后之后上船，两个月水路，到了京城，正好成熟。

▲  嗯......这里倒是对的上

鲜荔枝难得，宫里有时也吃蜜荔枝。这种做法至少在宋朝就有了，蔡京的侄子蔡襄写过的《荔枝谱》里，曾经提及福建的荔枝，有“红盐”和“蜜煎”两种：

 

红盐之法，民间以盐梅卤浸佛桑花为红浆，投荔枝渍之，曝干，色红而甘酸，可三四年不虫，修贡与商人皆便之。然绝无正味。……蜜煎，剥生荔枝，笮去其浆，然后蜜煮之。

 

▲  《延禧攻略》中出现的荔枝菜“白雪红梅”

还是在乾隆二十五年，七月十四日，处暑的第二天，宫里收到来自浙闽总督杨廷璋进贡的七十二瓶蜜荔枝和福建巡抚吴士功进贡的四十八瓶蜜荔枝。皇帝的分配如下：进皇太后蜜荔枝八瓶，差首领张义公进讫。给温惠皇贵太妃蜜荔枝二瓶，裕贵妃等位蜜荔枝四瓶。剩下的赐皇后蜜荔枝三瓶，令贵妃蜜荔枝二瓶，舒妃、愉妃、庆妃、颖妃、婉嫔、忻嫔、豫嫔每位蜜荔枝一瓶。慎贵人、林贵人、兰贵人、祥贵人、伊贵人、郭贵人、瑞贵人、和贵人、鄂常在、白常在，十位蜜荔枝十五瓶。

乾隆皇帝的御制诗里，也有荔枝的身影。这位被公认为古往今来最喜欢写诗的皇帝，一辈子留下了三万多首御制诗，平均每天要写一首多，比整个全唐诗还要多。他大概是用写诗的办法记日记：“拈吟终日不涉景，七字聊当注起居”。乾隆皇帝的诗写得不好，用钱锺书先生的话说，是：“清高宗亦以文为诗，语助拖沓，令人作呕。”

在浩瀚诗海里，荔枝出现的次数可不少：

 

乾隆七年 食荔支有感

炎州佳种号离支，

巴峽泸戎未足奇。

色写天霞连颗缀，

影留闽月带根移。

酪浆雪质无能比，

玉管云牋有所思。

梦里不知身是梦，

还如赐食寝门时。

乾隆九年 荔支至颁赐朝臣因而有感

闽中佳实秋前到，

相对年年有所思。

州酉节秪供原庙，

承恩非复寝门时。

飞来岭外炎风送，

斜倚栏边掲露垂。

料得擎归旧鸳侣，

几多欢喜几多悲。

乾隆十一年 梦【时六月十六日】

来何忽忽去憧憧，

空际云行尚有踪。

应为尝新荔子到，

又教梦里一相逢。

荔支便是荔枝。这几首诗可以从侧面印证，清代进贡的荔枝都是整棵树。乾隆的这三首诗，似乎都在梦见一个和荔枝相关的故人，做梦的时候，梦见当年御赐荔枝到内宫（寝门，古礼天子五门，诸侯三门，大夫二门。最内之门曰寝门，即路门。后泛指内室之门），而接受荔枝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是“旧鸳侣”了。

旧鸳侣是谁？大家说法不一，从字面上看，大约是早年在潜邸时就跟从的后妃，有人说是生育了大阿哥的哲悯皇贵妃（乾隆继位之前就去世了），也有人猜测是乾隆元年去世的仪嫔。但身为皇子的弘历能够吃到荔枝吗？这件事也令人怀疑。

毕竟，他的爸爸雍正皇帝只舍得把荔枝送给立过大功的臣子——比如年羹尧。雍正皇帝曾经通过官方驿站，给年羹尧千里送过四颗荔枝，还附上一封情意绵绵的信：

鲜荔枝最难待时。今因六天驿程，或者到来亦未可知，所以撞造化，给你带来，到时不知如何。鲜荔枝不得教你尝尝，朕不如意，所以勉强寄来。或因朕加恩之诚，鲜好到来，亦未可定。

九天之后，这四颗带着雍正皇帝“加恩之诚”的荔枝终于来到了年羹尧面前，他回信说：“竟有一枚颜色、香味丝毫未动。”于是“东望九叩，默座顶礼，而后敢以入口也。”

▲  年羹尧奏谢御赐荔枝折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年羹尧同学顶礼膜拜的荔枝，味道也许并不怎么样。乾隆年间，有一个人说了实话——担任过福建学政的沈初，有一次曾得到御赏的荔枝，他吃过之后，评价说：“其味逊在闽中远甚。”

这句话大概没有传到皇帝耳朵里去，否则沈初的性命估计不保。

素来以抠门著称的道光皇帝在上任之初就取消了福建的荔枝贡，之后，清宫里的荔枝，专门由两广总督进贡。光绪十五年（1889年），张之洞出任两广总督，在进贡荔枝时，顺便送了好朋友李鸿藻“鲜荔八瓶”。这样珍贵的食物，李鸿藻不敢独享，次日就遣家人出门，“为佩老送荔枝”，“送恭邸荔枝二瓶”，“为仲华作书，送荔枝”。“佩老”是宝鋆，“恭邸”是恭亲王，“仲华”是荣禄。宝鋆、恭王和李鸿藻曾同值军机，荣禄是李鸿藻的换帖兄弟。

不过，三年前，李鸿章也曾经送过荔枝。光绪十二年（1886）六月，李鸿章给光绪皇帝的生父醇亲王送了六瓶荔枝。醇王向慈禧进贡了一部分，剩下的五百颗分给四十六个朋友，每人十个左右。

馈赠名单中有帝师翁同龢。他在六月初五的日记中写道：“醇邸送鲜荔枝十枚，荐而后尝之”。拿着十个鲜荔枝，先祭祀祖先，这大概是为了效仿东汉和帝，他曾经以岭南进贡的荔枝“本以荐奉宗庙”。

要是翁师傅知道，这些荔枝的真正主人其实是他的政敌李鸿章，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拿来供奉祖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