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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乐之声] 廖伟棠:《小偷家族》到底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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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21 07:2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廖伟棠:《小偷家族》到底偷了什么

 廖伟棠 大家  2018-07-21


是枝裕和《小偷家族》,不但是1997年今村昌平《鳗鱼》以后,唯一一部获得戛纳金棕榈奖的日本电影,很可能也是今年最重要的一部日本电影,电影旬报十大首选。完全以底层生活、甚至小偷的价值观去拍摄的电影,在日本也久违了。


看完《小偷家族》,走到油麻地庙街周围的小巷,等了一晚上客人的老妓女依然在等,嘴里多了一根香烟,远处大排档煲仔饭依然热火,卖牛杂的肥仔已经一边哼歌一边收拾架生。


好的艺术品犹如一副眼镜,戴过它之后看这个世界更加鲜明,像下过雨的白花与黑枝一样。是枝裕和一次次教我去理解“庶民”,这次是最深刻的一次,那些电影里的细节好比墨水渗进皮肤一样撩心撩肺。然后我看见庙街上的人们,像小偷一家努力活着,努力偷生,悬浮在最饱满的一刻,不问过去未来。



这是一部温情片,这绝不只是一部温情片。“你外婆呢?”“她上天堂去了。”“死了?那就忘掉她吧。”少年祥太和小女孩凛,两个都是被捡/偷回来的孩子,这对话听起来有点可怕,暗示了这临时凑合的一家人的过去为何空白,也预言了奶奶初枝之死将带向什么后果。祥太最早意识到自己存在状态的不稳定性,从拒绝叫治“爸爸”到故意在超市暴露盗窃导致“父母”被捕,他的觉醒一方面让期待温情的观众痛心,一方面又不得不认可他的果断,终结了所有人的悬浮、偷生状态。



小偷家族,不但偷那些零碎物事,他们的整个美好时光都是偷回来的,观众眼中这也许是偷安,他们自己并不这么认为。就像最感人的一家人挤在一线庭院中“观看”烟花的一幕,我们后来才知道知道烟花总会散、像这家人的结合。这些看不到一场完整烟花的人,评论得津津有味,让人心酸又心醉,的确,那些有大花园大别墅的家又有几何能如此温暖地挤在一起看一次烟花?


偷回来的时光,还在于家族里的每一个人只占有与他人的部分交集,不追问过去,也不需要以“亲人”的名义为其他人造成负担。只有最弱势、最无助的受虐女童“凛”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个自私又自由的结构,她像一滴墨水滴进这个勉强维持着透明实际是浑沌的小池塘里,激起了人性的善,也拉扯出许多被掩饰了的“恶”。


说到底,所谓的恶,只不过不依循现代社会约定的规矩生活而已。合法的父母虐儿(凛),不合法的救助则被视为拐带儿童;合法的丈夫殴打妻子(信代),反抗则变成了非法的杀人;合法的丈夫遗弃了发妻(初枝),非法地把她安葬在她自己屋子里的信代他们,却被视为不正当处置尸体——这些“零余之人”的结合方式是无政府主义互助性质的,那么在强政府高度管治的现代社会也是非法的。


至于那个偷来的空间,以大东京诸多建好和建筑中的公寓包围下的这间破旧小町屋为喻。它就像一个与我们印象中的富裕国度日本格格不入的飞地,它的脏乱破败甚至会成为顾全脸面的日本人眼中之耻吧?就像住在这里的这一家不见得光的人一样,日本掩盖着多少这样的人呢?但同时,所谓合法的世界又迫切地想要夺走这一块“钉子户”,原本从事威吓收楼业务的人摇身一变成为里长那样的公职人员,厚着脸皮还是要来引诱婆婆放弃自己的家园。


那偷来的你是多么重要啊。婆婆去世了,儿女回原来的家了,最终留存的,是信代对治的爱。因为他们是真正无家可归者,他们只有彼此。他们因为爱而杀人,成为患难夫妻,后来在日常消磨中坦言只有钱维系,但大难临头,信代选择了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罪名。他俩也始于偷:偷情,但他们没有失主,他们就是最理直气壮的亲人。


“真的爱你,就会像我这样紧紧的抱住你。”信代对凛说,她抱紧了凛,亚纪抱紧了把她带走的婆婆,治在海浪扑来的时候抱紧了祥太。抱紧,除了爱,也是对“偷安”的短暂性的反抗,也是在一切注定天翻地覆之前抓住对方以求彼此心安的互救行为。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其实谁不是在偷生呢?我们就像后来审讯他们的道貌岸然的警察、凛的还想用买新衣服免除虐儿之咎的生母、甚至对亚纪的失踪佯装不知的她的父母,都不愿意面对这个小偷家族的合情合理不合法,都不承认他们的状态是所有人人生的极端隐喻,而声称自己才是正常的人生。只有杂货店老板默认了他们的身份。


亚纪从事色情业,把自己的艺名选择为原来妹妹的名字,不是没有原因的。正是不能自由选择的人生,才需要这种自欺欺人的选择。治当然是个自私的人,从教导祥太做小偷,到祥太败露之后想弃他潜逃……他的人生只要没有受到威胁他都会选择善,但当他没有选择的时候他只能放弃善——这点祥太非常理解,他知道治除了教会他偷盗还教会他很多做人道理(而不是治说的“我只有这一个技能可以教他”),祥太知道治别无选择,因此他最终也不当着他喊一声父亲,是不想治作为父亲而内疚终生。


身份的问题,缭绕这一家,各人想出各人的解决办法,包括导演是枝裕和。不知道大家有否留意到,中文片名的“小偷”在日语里写作“万引き”,而不是“泥棒”——大岛渚的《东京小偷日记》用的是后者,指传统的贼,前者严格意义是商店里的顺手牵羊者(类似香港人所说的“高买”)。也就是说,是枝裕和也和杂货店老板一样,并没有认为这一家贫穷的人是犯罪严重者,只是在不能自由选择的人生中的不得已之举而已。



而在这整个不能选择中,初枝婆婆对信代说的一句“你选择了我”是多么闪亮,就像信代在审讯中提到了“捡拾”,他们就是在荒凉的世界上捡拾对方的人,这不只是一种相濡以沫,也是《小王子》里的“驯养”一般的爱吧。为了他人而偷生,偷生才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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