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丰 | 世界杯结束了，我们制造的假新闻还在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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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丰 | 世界杯结束了，我们制造的假新闻还在流传

原创： 张丰 大家  2018-07-19

世界杯才结束两天，我却已经感觉它走了很久，甚至感觉到世界杯期间积累的脂肪也在离我远去。这个世界杯，我收获了什么，确实是一个值得反思的问题。

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是昨天虎扑体育发的一条“克罗地亚公开信”，《政客请走开，不要穿我们的球衣，也不要合影》。“公开信系列”是一家外国网站的策划，在整个世界杯期间，算是很高质量的文章，比如卢卡库那篇《他们再也不会查我的身份证了》。

克罗地亚女总统到更衣室跟球员一起庆祝胜利

但是这一篇文章很让人生疑，因为前几天美丽的克罗地亚女总统刚刚穿着球衣去更衣室看望了球员，她和球员拥抱，看起来也是你情我愿，一点都不造作。球队主教练公开怼美丽女总统，这是多么独立和勇敢的事。朋友圈的很多人在第一时间就转发了这篇文章。在一个平庸的时代，我们是多么需要这样的英雄啊。

腾讯《较真》栏目已对此进行辟谣

很可惜，这不是真的。或者说，这是一篇恶搞。据匹兹堡大学在读研究生赵丹迪追溯和查证，这篇文章最初发布在一个克罗地亚球迷的个人主页上，后来，克罗地亚国家队的主页也转发了这篇文章。那位炮制公开信的网友后来说，“这么做才是真正的运动员和爱国者。”

这位叫Lgor Premuzic的网友，在“公开信”上署了主教练的名字，但是他还是很诚实地加了一个下划线，并注明，这是自己写的，而不是主教练写的。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克罗地亚国家队才转发了这封“公开信”。这是一篇成功的代拟文，连马德里媒体《阿斯报》（莫德里奇效力于皇马）都注意到了此事。

这篇清清楚楚的伪作，到了我们这里就变成了新闻，这不能怪虎扑体育。和世界杯期间流行的各种谣言相比，这一条已经算是良心之作了。本次世界杯，中国人不但买球的多，也着实贡献了不少谣言。看一下这几条，你是否转发过：

沙特球迷在赛场亮出手指，手上戴满了钻石戒指。

逼平阿根廷的冰岛队，都是一些业余球员。

莫德里奇小时候很苦，曾亲眼目睹爷爷在集中营被处决。

这样的故事流传甚广，尤其是关于冰岛队的传说，我目力所及，诞生了很多篇10万+。大家都心照不宣，一个30万人口的小国，拼凑了一些业余球员，就能在世界杯上大放异彩，所以，中国国家队真是浪费粮食了。每个人转发这样文章的时候，其实都是在批判和影射中国足球，他们并不在乎这个工具是真是假。

有关莫德里奇的传闻，还有一个更广的版本：莫德里奇五岁的时候曾经是一个放羊娃。据说，这是克罗地亚媒体《24小时》曝光的一段视频，1990年，一个摄影师到莫德里奇的家乡拍摄关于狼的纪录片，拍到了5岁的莫德里奇在放羊。

这是中文媒体最初引进的版本。一个更“完善”的版本，变成了《莫德里奇放羊视频走红，他家竟在狼群栖息地》。如果这是真的，那群狼也是够温顺的。事实上，我们无法判断这段视频的真假，你可以认为那个和羊群在一起的孩子是任何人。

真假难辨的莫德里奇放羊视频

真假并不重要，我们需要的是故事。这就是本届世界杯的传播告诉我们的真相。

和四年前的巴西世界杯相比，本届世界杯的社交媒体色彩更浓了。尽管微信在2011年就已经问世，2014年推出了微信公号，但是在巴西世界杯的时候，微信公号还处在初级阶段，鸡汤文尚未盛行。最近三年，随着短视频技术的流行以及运营商下调了流量资费，社交传播才获得统治地位。

回想2014年的巴西世界杯，看球的人眼睛还能一直盯着电视机，而在今年，很少有人能90分钟一直盯着大屏幕。他们时不时要看一下自己手里的小屏幕，发表对比赛的看法。通常来说，晚上比赛的时候刷屏的，还是真球迷对比赛的看法，而在第二天上午传播的一定是段子和心灵鸡汤。

虽然这次世界杯央视的解说员犯了非常多的错误，但是却并没有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人们并不在乎他们的错误，和别的段子相比，央视解说员的口误或者低能，并没有什么关注度。这对那几个可怜的解说员来说，是一种幸运，也是真正的灾难。当人们懒得理你错误的时候，当人们更愿意谈论广告，更愿意花时间PS梅西、C罗骑摩托车照片的时候，解说员在本质上就死亡了。

2014巴西世界杯决赛，德国Vs阿根廷，长沙球迷街头观战

从传播的角度看，俄罗斯世界杯和以往的世界杯都不同。在人们的观看过程中，比赛注定会被肢解，人们会更关注比赛中有意思的片段，会更关注花边，更重要的是，所有能够引起传播的，都必然是一个故事。1998年世界杯，人们会发明一句“用左脚拉小提琴” 来形容达沃·苏克的技术，而在2018年，关于克罗地亚人们只会记住两件事：球迷女总统很漂亮，莫德里奇是一个放羊娃。

马克龙亲吻克国美女总统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然会把世界杯浓缩成一碗又一碗鸡汤。英格兰被概括为“快乐足球”，冰岛是“业余球队”，法国的坎特小时候捡过垃圾，梅西“慌的一比”，内马尔发明了以自己命名的“内马尔滚“，这些在传播过程中最终塑造出来的形象，大多都和足球本身（传统真球迷所说的比赛本身）无关。不信你在身边的球迷中间问一下金靴奖得主哈里·凯恩打进了几个球，看看有几个人能能答得出来。过去人们会讽刺那些只关心进球的人是假球迷，现在连这个都是奢侈了。

这几乎是无法避免的结局，很可惜的是，大多数正经媒体也都参与了这个进程。很多媒体经济上陷入了困窘，不再派记者去现场，更重要的是，他们也认为来自现场的、专业的报道没人关注。正经媒体投入到了和自媒体的鸡汤竞赛之中，这方面它们倒是更敬业、更能发挥团队作用。如果说社交媒体是一种普遍境遇的话，严肃媒体的不作为，则是我们的独有的特色。

以这次克罗地亚公开信乌龙为例，国际主流媒体关注的真正的问题，是克罗地亚的足球、民族主义以及政治上的困惑，在这样的背景下，这封伪造的公开信，也就成为了一个有价值的文本。在我们这里，则只会把拟作当成真作，还对其进行鸡汤化的加工与再造，在其中寄托自己的幻想。梅西和阿根廷的失败，同样有很复杂的原因和深度可挖，但是在我们这里却只演化成一句“上天台”或者英雄迟暮的感叹。

莫德里奇五岁放羊的故事或许感人，但是这样的鸡汤，既帮助不了中国足球，也改变不了围观群众的生活。我们有的是比这更悲惨的故事，但是这并没有让我们反思，或者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