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围城》，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词：语含机锋，简约有味。 虽然这本书篇幅不算简短，叙事也称不上极简。但小说比喻用典之间意味深长，与暗含的故事内核相比，摆在明面上的情节，倒也称得上简约了。 海明威提出过著名的“冰山理论”：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明面上叙述出的情节只是冰山一角，绝大部分深意都隐藏在文本之下，等待读者自己发掘。 
这个理论，用来形容《围城》最为恰当。 为了向钱锺书先生致敬，我本想学习书中的文风，借着这个机会，讽刺生活之荒谬，爱情之束缚。 可转念一想，若明目张胆揭露年节时家里亲戚聒噪如鸭子，嘎嘎叫嚣着无意义的言语；自己写稿时，绞尽脑汁之态，又像那寺里参禅悟道的和尚，尽做些无用之功。只怕我既要被父母吊打，又要被上司解雇。 为保全自身，我只得中规中矩，为大家讲一讲，我所理解的《围城》。 
很多人将《围城》视为一部“婚姻之书”。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书中有这么一个情节： 几个所谓的知识分子一起聚会，聊到哲学，既而谈到哲学家的婚姻。发现，哲学家的婚姻大都不幸，要么孤老终生，结了婚的也总是很快离异。 于是褚慎明引了一句英国的古话：说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 苏文纨接话道：“法国也有这么一句话。不过，不说是鸟笼，说是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这段话可谓全书的“点题之言”，明确揭示了“围城”的含义。 没结过婚的人，似乎都特别渴望婚姻。年轻时可能梦想仗剑走天涯，人到中年反而更想要一个安稳的家。 眼看着同龄人一个二个孩子都有了，自己还在单身，没几个不着急的。毕竟，丁克虽好，也想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啊。生殖是永远避不开的母题。 在和孙柔嘉结婚之前，方鸿渐有过4个女人：自己死去的未婚妻淑英，回国船上与他一夜风流的鲍小姐，暗恋他的苏小姐，以及他追求的唐小姐。 未婚妻没同方鸿渐见过几面就逝世了，二人自然没有福分；鲍小姐与方鸿渐在船上仅有过几天的欢愉时刻，下船前二人就不欢而散。 
苏文纨
苏小姐是海归博士，有自己的美，但把男人当工具，恨不得让他们单方面为自己倾倒。她只需要有人追随自己，却不懂如何为爱人真心付出。方鸿渐几乎从未爱过她，面对苏小姐的青睐，他吓得连连退却。 
唐晓芙
唐晓芙天真纯洁，是方鸿渐认真追求的唯一一名女性。她不施脂粉，却显出一种自然美，天真与妩媚同时出现在她身上。她渴望自己能占领爱人的整个生命，方鸿渐之前对女性频繁地追求，让唐晓芙鄙夷。 杨绛先生在《围城》的附录中写道：唐晓芙显然是作者偏爱的人物，不愿意把她嫁给方鸿渐。其实，作者如果让他们成为眷属，由眷属再吵架闹翻，那么，结婚如身陷围城的意义就阐发得更透彻了。 她们四人，分别扮演着亡妻、情人、追求者、爱人四种角色。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妻子，也没有与方鸿渐真正组建家庭。 
孙柔嘉对于方鸿渐来说，是妻子，是结婚对象。方鸿渐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真正爱过孙柔嘉。他对鲍小姐和唐晓芙都曾有过迷恋、冲动，但对孙柔嘉没有。 孙柔嘉虽然有她自己的可爱，但这种可爱更像是刻意修饰，装出来的天真。方鸿渐和她在一起，既有对婚姻的迫切需求，也是被孙柔嘉手段蒙骗，逼迫成婚。 
方鸿渐与孙柔嘉
结婚后，两人也曾有过情侣般的甜蜜。有一次二人吵架，方鸿渐走路回家，用省下来的钱买荔枝哄孙柔嘉。两人打情骂俏了很久。 但更多的是婚姻生活带来的不幸。 恋爱可以是两个人是事，婚姻却是两家人的事。方鸿渐的家人嫌孙柔嘉家里穷，不够阔绰。孙柔嘉家里人也嫌方鸿渐家没能力置办房子家具。 婚后，二人每一次吵架，孙柔嘉都会告诉娘家的亲戚，导致二人逐渐生出嫌隙。方鸿渐不想与孙柔嘉的亲戚有任何来往，孙柔嘉也懒得去公婆那边走动。加上妯娌姑姨之间的流言，两个人的婚姻很快走向尽头。 
全书的结尾，两人大闹，从吵架升级为肢体冲突，最终走向离婚。 在我看来，之所以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仅仅是因为婚姻会牵扯进复杂的亲戚关系，还因为，毫无新意的安稳日子，消磨的首先不是爱情，而是你生活的热情。 爱情让人感到甜蜜，甜蜜源于恋人带给你的“安全感”。单身的本质是未知与漂泊，因为还在寻觅追求；婚姻的本质则是一眼望得到头的安稳。 恐惧源于未知，痛苦源于生活的庸常。陷入庸常生活的抑郁之中，溺水之人凭什么指望爱情作救援的稻草呢？ 
如果渴望拥有长久的婚姻，首先要收起自己的单身时对自由的无限向往，与对未知的不尽探索。 其次，结婚虽然要取得家庭同意，但婚姻毕竟也是夫妻自己的事，不要把过多的情绪带到父母长辈中。二者独立协商，相互夸奖，看到对方的闪光点，才是维系婚姻的秘方。 
《围城》里有婚姻，但并不只是婚姻。现实生活，处处是座城。 城是限制，是圈地驯养。社会给人类划分等级，圈出了大大小小的城。同等级的人互相排斥，下层的人拼了命地向上爬。 方鸿渐刚回国的时候，苏小姐邀请他参加聚会，诗人曹元朗也一同出席。宴会上，曹元朗念了自己写的一首诗，里面夹杂着中文与繁冗的外文字，胡乱写就，不知所云。 方鸿渐强忍着内心的恶心与鄙夷，没有直接评判曹元朗。苏小姐却很快地接了话茬，亲热地夸赞曹元朗，诗歌题目取得巧妙，用词精准有画面感。唐晓芙则在一旁坦言自己读不懂。 这时，方鸿渐突然与苏小姐产生了一种距离感。他忽而怀疑起，苏小姐不但是大笨蛋，而且还是撒谎精。 
苏小姐和曹元朗是一票货色。他们同被圈在“诗人”的围城里，互相欣赏，沾沾自喜，自诩自己身份高贵，不同于没读过几年书的凡夫俗子。 唐小姐和方鸿渐，虽不能说在同一阵营中，但这二人确是对曹元朗和苏文纨的互相吹捧，十分反感的。 
上下等级间的差异，在孙柔嘉第一次见到苏文纨时体现出来。 彼时的孙柔嘉，才与方鸿渐完婚不久，做了一身新衣服，内心底气十足，认为自己一定能把苏小姐比下去。 结果一见到苏小姐，完全傻了眼。苏文纨比一年前漂亮了不少，衣服光鲜靓丽，都是最时兴的款式。与她站在一起，孙柔嘉觉得自己就是个村姑。 回到家，孙柔嘉又要与方鸿渐吵。她一面埋怨，是方鸿渐非要把她带到苏小姐面前丢脸。又一面生自己气，羡艳别人光鲜亮丽，也恨自己贫穷不堪。 孙柔嘉想突破自己的阶级围城，却无能为力。丈夫不争气，自己也不体贴，空有了一颗机敏的心。 
《围城》拍摄片场图
这既是阶级的局限，也是每个人自身的局限。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围城。 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中指出，在原始社会，个体完全独立，社群尚未形成。后来由于自然灾害，人们被迫群居，个体间的差异逐渐显露。 力量的强弱，捕猎的多少，相貌的不同……这一切差异都给个体间打上优劣的标记。于是，嫉妒之心由此产生。并且只要人类社会还存在一天，它就永远不会消失。 
当代社会也一样。教育、经历、生活环境、个人天赋……种种差异使人们互相嫉妒。社会也自我演化出一套评判好坏的标准。 于是人们都活在这套标准下，一边拼了命地向上挤，一面为自己取得的些微利益沾沾自喜，自认为又迈向了通向上层世界的一大步。 《围城》的深刻，不仅在于，它用讽刺的语言反应人性的丑恶，更重要的是，它揭露了这个社会阶级之间的战争状态。 为了名利努力打破阶级围城向上爬，不过是庸人自扰。 有这时间，不如泡壶清茶，手捧书卷，在悠悠日光中，又度过一日。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8-7-16 02: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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