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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 李舒:一个不想开餐厅的作家不是成都好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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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7 02: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个不想开餐厅的作家不是成都好市长

 李舒 山河小岁月  5月22日

每次旅行,如果同伴有四川人,或是当地友人中有川籍,我就会特别开心。

 

为啥呢?

 

那还用说吗?因为他们会让我的每顿饭多出多少惊喜啊!

黄飞鸿花生版的宫保鸡丁你们了解一下!郫县豆瓣酱味道的海鲈鱼分分钟也可以做出来!那年去戛纳采访,偶遇一位川籍记者朋友,我们被不同的明星放了鸽子,俩人坐在旋转木马旁边的沙滩上唉声叹气吃法棍。他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保鲜袋,里面装着辣酱。他慷慨地抹在我的法棍上,“我自己做的,随便吃”。那一刻,海风吹来,都是幸福的味道。

1919年,在巴黎的留学生们,只要一听到四川人李劼人的名字,立刻自动分泌出一吨口水。徐悲鸿和常玉本来打算去卢浮宫画画的,听说今晚李劼人掌勺,立刻画也不画了,去吃饭。

 

但他们不知道,李劼人是被骗来的。

▲  李劼人



一切还要从“少年中国学会”开始说起。

 

1918年6月30日,京郊岳云别墅里,李大钊等人筹备发起了一个叫做“少年中国学会”的社会学术团体,要学习19世纪欧洲人为建设“少年意大利”“少年德意志”的经验,来建造一个“少年中国”。

▲  1920年,少年中国学会部分成员在北京岳云别墅合影

这个学会现在知道的旁友们很少了,但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个学会是真心可怕的,因为在这之后,改变中国命运的名字一大半都在其中了——

 

李大钊、恽代英、张闻天、毛泽东、曾琦、李璜、周佛海、宗白华、田汉、卢作孚、周太玄……

 

李劼人当时负责成都少年中国分会,建会后不久,他收到了中学同学、同为少年中国成员的周太玄的来信。

 

周太玄是少年中国分会发起人之一,他有个大特点——帅。

 

帅不是我说的,是郭沫若说的——“他是翩翩出世的一位佳公子”,我找了找照片,大概长这样。

▲  1923年与朋友摄于法国蒙比利埃,右一是李劼人。左一是周太玄。

周太玄当时在巴黎读书,他建立了一个通讯社,一开始主要负责把巴黎和会的相关报道发回国内,所以业务特别好,完全忙不过来,于是他想到了李劼人。李劼人靠七拼八凑,亲友赠款才勉强凑够了旅费。临行前,他还应母亲要求,和表妹杨叔捃结婚。


然而,到了巴黎,李劼人发现,被周太玄晃点了,因为——

 

通讯社倒闭了。

 

 

出发前带的所有盘缠都花完了,为了谋生,只好给国内报刊翻译写稿。有时候稿费不能按时发放,他们就只好买了法棍,按天切成若干片,饿的时候用自来水泡着吃,当时的巴黎留学生,多半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但有了钱,他们还是想办法改善伙食,搭伴儿过日子,有饭一起吃。李璜是三人当中法语最好的,他负责采买。李劼人和周太玄两个成都青年轮流做饭,李璜的姐姐打下手。

 

要做正宗川菜,辣椒必不可少,李劼人要用的辣椒,一次要买好多斤,为的是做豆瓣酱,或与烧酒和盐等浸泡,以为调料。当时巴黎人不吃辣椒,只偶尔在拌生菜的时候放一二丝,那些长条粗壮的辣椒,都要从西班牙进口,巴黎人买来,都是装饰电灯。李璜一次要买一二斤,小贩大惊:“你家为何安这么多电灯?”

被巴黎留学生尊称为“大师傅”的李劼人经常开发新菜:

 

一次,劼人忽发奇想,要烟熏兔肉,巴黎人则喜欢吃红烧兔肉,以红油焖出,甚为爽口,但劼人要照成都吃法,烟熏凉拌,如棒棒鸡一样,用以下酒。劼人要用落花生的外壳来熏,认为这样才香。这一购办落花生的差事,又把我跑苦了!法国不产花生,我亦不知其洋名称,图画捉拿,才在巴黎郊外吉卜赛人称之为“瓜瓜里赤”,带来卖与儿童。我买的花生斤两也不多,劼人视为珍宝。


——李璜《李劼人小传》


这段巴黎的经历,开启了李劼人的大师傅之路。

 


1924年2月,法国远东轮船公司为学生提供半价票,趁此机会,李劼人结束了将近五年的留法生涯。回到成都之后,有人建议李劼人去投靠当时的四川督理杨森,杨森彼时正在大搞“建设新四川”,广招留学生,李劼人当时的留法同学黎纯一、喻正衡也入了杨幕。

 

李劼人却推说“闭门读书,不问外事”,选择入职《川报》。之后不久,就发生了所谓“征婚事件”。黎纯一替喻正衡刊登了一则征婚广告,当时有好事者促狭,编了一个女士的征婚广告,在《川报》上刊登,广告上的门牌号是假的,刊登者化名“吕纯意”(实为谐音黎纯一),其中一个条件为“常服威古龙丸有耐性者”(威古龙丸就是当时的伟哥)。黎纯一和喻正衡为此事大怒,二人怂恿杨森封闭《川报》,逮捕了社长宋师度和主笔李劼人。

 

遭此无妄之灾之后,李劼人只得转投成都大学,当时的校长是张澜。1930年,张校长因为“进步学生屡遭迫害,教育经费不足,政教不能分开,学府失去尊严”, 愤而辞职务,返回四川南充老家,成大校长一职,由国民党人熊晓岩暂代。为表示不满,李劼人也决定离开学校,可是一家人的生计怎么办?

 

李劼人想到自己在巴黎额厨艺,灵机一动,于是,一家叫“小雅轩”的餐馆,在成都开起来了。(许多文章误把饭店名字写作“小雅”)

小雅轩的本钱是借的,300块,用旧式的单间铺面改造而成,略带长方的屋子,前为餐厅,后为小厨房,靠墙壁两边放小圆桌,铺上白桌布,十来把椅子凳子,没有包间,没有雅座,连家具都是七拼八凑。餐厅的名字是李劼人的朋友吴虞起的,吴虞在1930年5月6日的日记中写道:“李劼人将开小餐馆,予为拟一名曰'小雅轩’。”因而餐馆的正确名称是“小雅轩”。李劼人后来回忆说,“成都大学校长张澜由于思想左倾,为当时军阀所扼制,不能安于其位。张澜先生到重庆去……我就提出辞职,借了300元经营一个小菜馆,吴虞为其餐馆取名小雅轩,出典是《诗经·小雅·鹿鸣》”。

叫这个名字,是暗含“不登大雅之堂”,一则大学老师掌勺,厨子虽雅,做的确实寻常家常菜。

 

车辐先生曾经记载了“小雅”的拿手菜,据说,小雅每周换一次菜单,均以时令蔬菜入馔,一开始是肝炒绿豆芽、嫩苜蓿炒鸡片、鲜蘑菇炖羊杂、鲍鱼炖鸡,后来增加了花样,有:

 

点心为金钩包子,面食为炖鸡面和最后欢迎的番茄撕尔面,冷热菜有蟹羹,酒煮盐鸡、干烧牛肉、粉蒸苕菜、青笋烧鸡、黄花猪肝汤、怪味鸡、厚皮菜烧猪蹄、肚丝炒绿豆芽、夹江腐乳汁蒸鸡蛋、凉拌芥末宽粉皮。另外有几味面菜冷食:番茄土豆色拉(以川西菜油代橄榄油)、奶油沙士菜花或卷心白菜等等。


你说这!叫!寻!常!家!常!菜!!!!

 

那我们现在吃的都是猪食吗?

 

这其中,我最想吃的是厚皮菜烧猪蹄——据说,这是李劼人先生的原创。

锦江区档案馆的记载是,李劼人开饭馆不久,门口有一位农夫盘桓,卖的是剩下的五六棵厚皮菜。跑堂的师大学生钟朗华问他是不是要吃饭,卖菜的农民舍不得拿卖菜的钱下馆子,说:“我莫得钱,可不可以用这几棵厚皮菜,换你一碗干饭填填肚子呀?”

 

当时,川西坝子这种厚皮菜主要用来喂猪,很少有馆子拿来炒菜。结果钟朗华就灵机一动,把厚皮菜加上炖好的猪蹄,香味扑鼻,风味特殊,其他客人好奇,纷纷加点这道菜,于是,厚皮菜烧猪蹄就成了小雅轩的招牌菜之一。

 

虽然做的是“家常菜”,李劼人有自己的坚持。比如豆豉葱烧鱼,用的是“口同嗜的豆豉,比潼川豆豉、永川豆豉的颗子大,味厚味好又香,浇上去也出色好看。”干烧牛肉,用的是“眉州洪宜号的黄酒”作料酒干烧,加姜块子。李劼人做菜,最忌讳的就是用茴香八角,认为“用了太俗气了,那是一种药草味,显不出家烧的功夫来。”

 

对于家常菜,李劼人有自己的理解,他说:“家常菜妙在用火上。例如灯罩子,成都人叫‘五更鸡’,用竹丝编成,中间置棉绳灯芯之菜油碟,比用煤油炉更佳,因无煤油味。如用温水制燕窝银耳,可使融而不化,软而有丝,以煨鸡汤海参,则软硬之间,尤难言喻。即此一例,厨派馆派如何梦想得到?”

小雅轩还打破了当时许多川菜馆子的“潜规则”。当时川菜馆,为了好看,上菜之前要加上一瓢明油,李劼人坚持不用。为了节约成本,煎鱼用的都是菜籽油,李劼人坚持用自己熬制的生猪油。他也坚持不用味之素。烟熏排骨,还是用花生壳加柏枝来熏,到了星期六,多添几道菜,什么干煸鱿鱼丝,加干辣子面的卤牛肉、板栗烧鸡、香糟鱼等等,但价格多为公道,一时间,顾客盈门,店外停满了小汽车和黄包车。

不过,因为不是专业厨师,大师傅还曾经被人看见,在炖羊杂的时候,加了鲜蘑菇和当地的泡姜泡萝卜,“一边煨一边吃”(喂喂喂,大师傅你注意一点好不好!)

 

 

李劼人的创业,就这样红红火火起来。

 

随之而来的则是流言。

 

李劼人家的小雅轩自制泡菜,本来卖的是一份情怀,因为用料实在,制作工序也比较考究,价钱其实低于姑姑筵(当时姑姑筵的泡水黄瓜卖五角一碟),所以来买的人很多,天天排队,这时候,就有人开始谣传,说李劼人开餐馆,发财了。

 

某军阀手下的连长动起了歪脑筋,绑架了他三岁的幼儿李远岑,索取巨金。李劼人不得不“收刀捡褂”,倾其所有,花了1000银元,托人找了袍哥老大邝瞎子才救回了儿子。

▲   上世纪四十年代,李劼人家庭照片

儿子救回来了,却也因此负债累累,小雅轩就此关门。为了还清债务,李劼人不得不到多个中学兼职,来不及吃饭,这位美食家最终得了胃病。

 

他把自己的美食理念,融化进他的作品里。

 

他的“大河三部曲”《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和《大波》写作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至今余韵悠长,虽然被许多当代读者忽略,在我心中,地位并不输给张爱玲和沈从文。

因为他的文字,是浓浓的川味:


要是没有凉粉担子、莜面担子、抄手担子、蒸蒸糕担子、豆腐酪担子、鸡丝油花担子、马蹄糕担子、素面甜水面担子(这些担子,还不只是一根两根,而是相当多的);要是没有茶汤摊子、鸡酒摊子、油茶摊子、烧腊卤菜摊子、蒜羊血摊子、虾羹汤摊子、鸡丝豆花摊子、牛舌酥锅块摊子(这些摊子,限于条件,虽然数量不如担子之多,但排场不小,占地也大;每个摊子,几乎都竖有一把硕大无朋的大油纸伞);要是没有更多活动的、在人丛中串来串去的卖瓜子花生的篮子、卖糖酥核桃的篮子、卖橘子青果的篮子、卖糖炒板栗的篮子、卖黄豆米酥芝麻糕的篮子、卖白糖蒸馍的篮子、卖三河场姜糖的篮子、卖红柿子和柿饼的篮子、卖熟油辣子大头菜和红油莴笋片的篮子;尤其重要的,要是没有散布在各个角落的装水烟的简州娃,和一些带赌博性的糖饼摊子,以及用三颗骰子掷糖人、糖狮、糖象的摊子,那就不合乎成例,也便不成其为会场。而且没有这一片又嘈杂,又烦嚣,刺得人耳疼的叫卖声音,又怎么显示得出会场的热闹来呢?


……


解放后,李劼人曾任成都市副市长。他显然更为惦记的是自己的写作事业,他的小说,除极少数的篇章外,几乎全都是以成都为背景——还是文学评论者说得好,“他是一辈子死守家园的老农,固执地汲自己家的深井,浇自己家的园子,开自己家的花,结自己家的果。”

1962年,三年自然灾害。他想吃卤牛肉。家里人帮他从外地买了些,因为不干净,吃了之后腹痛,上吐下泻,抢救一周,不见好转,最后肾功能衰竭去世,享年71岁。

▲  李劼人夫妇和孙儿1961年合影于总府街,时年李劼人70岁零4个月

他的死法,倒和杜甫一样了。

 

 

李劼人去世之后,无数人都在怀念他的文字和他的美食。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小助理听,她愤愤地说,都怪那个绑匪,要是不打劫,小雅轩就能继续开下去了。又说,那时候要有支付宝就好了,要是搁到现在,李劼人老师岂不是用支付宝收钱码做生意的成都第一码商。


要是做了码商,小雅轩还能开下去吗?


我相信是可以的。就像《成都商报》近期的报道所说,成都的商业环境让这里的码商更加亲和、接地气,成都码商最勤劳、头脑最活络、最有冲劲还最爱尝鲜,这些特质,我们李劼人一个不少。

前两天看新闻,成都码商将火锅和麻将桌结合在一起,撇过是否卫生、是否可以安逸去打麻将不说,一边吃火锅一边打麻将,这种想法很“成都人”。


码商被比喻为城市生活的“毛细血管”,数以万计但又非常脆弱。融资难、保障少、经营模式难升级是困扰他们的三大难题。李劼人老师曾经面临的困难,今天也有很多人在面临。


好在码商们完全可以通过一个小小二维码把生意打理得很好,不怕收到假钱,不用花时间去找零钱,还有单独的账单可以查看。码商用支付宝收钱,还可以赊账进货,甚至获得门诊保险,免费获得门诊保险,收款越多保额越高,感冒发烧等日常医疗门急诊费用都能报销。


wuli李大师傅要是到了今天,何愁不能把小雅轩开下去?



*参考文献:

1、车辐,《川菜杂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11月

2、李眉,《李劼人年谱》

3、杨代欣,《李劼人笔下的川菜与川菜文化的发展》

4、张茜,李劼人与近代川菜[J],四川烹饪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7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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