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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庄无法一雪前耻，只能加倍报复于他人，使出吃奶劲，狠狠地打出那一记耳光。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265个故事
一
“新人来了，大家欢迎。”
蔡总监西装革履，油发一股脑地往后抛。脸上的赘肉，在挤出的职业化笑容上一抖一抖的。伴随而来的，是站成四排销售人员雷声一般的鼓掌。
“你填三组去。”蔡总监说完，新人两步并一步快速站在第三组最末位置。刚站稳，蔡总监笑容瞬间消失，转变成一张严肃黑脸，“哎哎，我说你这态度不对啊。”
新人畏手畏脚，探出脑袋，紧张地问：“总监，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位顶着啤酒肚、四十多岁至今未婚的销售总监倒吸一口气，强忍着从肺部冲上来的怒气，质问新人：“你为什么不站在前面位置？往后面站，说明你不适合做销售。”
新人哪见过这场面，两条腿战战兢兢地微抖。他一边赔笑，一边委屈地说：“我总不能插队吧？”
“做销售就是要不顾一切地为利益考虑！第一是公司的利益，第二是你自己的利益。”
他突然提高一嗓子，“你以为你们都是同事吗？不是！看看你周围，你前后左右都是你敌人！客户是块肥肉，不是你的，就是他的！你不抢着吃，你就要饿死。”
这名新人入职不到两小时，就被开除了。 二
当时我被公司派遣到A公司做策划。第一天见面，就遇到这样的场景。
我任职于一家地产综合服务商，也就是所谓的乙方。A公司的案场是当地地产商开发的新项目，坐落在苏州下辖的一个县级市——该市毗邻上海，地理交通优势几乎成了城东所有楼盘宣传文案里必提的一点。
近几年，很多外地投资客和上海买不起房的刚需们纷纷涌进苏州这几个县级市，房价从几千被炒到上万。新楼盘一座接一座拔地而起，房价却越来越贵，也越来越难卖。
A公司决定在七夕节这天，弄一场外国模特走秀，吸引人气蓄客。任务自然下达到我们乙方头上。
策划案做了四天，销售组的王组长觉得写得挺好，最后被蔡总监全盘否定。要么就是抱怨预算太高，要么就是嫌弃活动不够高大上。无奈之下，出于压缩成本的考虑，我们没聘请专业外模，从上海高校找了几个国外留学生，对照网上视频突击培训。
三组组长王立胜是这场活动的甲方对接人，那段时间，我俩经常在一起加班，空闲时天南海北地聊。他进地产之前做理财顾问，客群是一些退休的大爷大妈，王组长要做的就是用三寸不烂之舌，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掏出棺材本来投资。
王组长说他良心上过不去，做了两个月就辞了。
七夕节走秀那天，活动来了不少人。穿着暴露的女模特们一出场，底下几十个手机同一时间举起来，咔嚓咔嚓地拍。好多销售也从案场跑出来凑热闹，几个男销售一脸色相，嘴巴张着笑，露出一排黄牙，迫不及待地拍小视频发朋友圈。
而王组长，却像个目光凌厉的鹰，四处游走，寻找目标客户，发单页发名片，领客户看样板房。一天忙下来，王组长业绩排在第一位。
我为王组长感到高兴，却看不到他脸上高兴的神情，蔡总监有晚八点开会的习惯，像七点的新闻联播雷打不动。会议主要是给当天的销售业绩排名次，第一名将获得“今日之星”的称号。
蔡总监称其为狼群中最有权力的“狼王”，不仅是“羊”，连其他“狼”，都要畏他三分。“今日之星”除了有提成以外，另奖励五百元。而排在末尾三位的销售，要接受第一名的耳光惩罚。
我见过很多次蔡总监开这样的晚会，在我一个外人看来，这个晚间会议的主题就是执行羞辱式惩罚。蔡总监搞这套制度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末尾者通过当众被打耳光，激发内心的羞耻感，从而奋发图强，奴隶翻身再把耳光还给别人。
我刚驻场时，第一次看这样的会，一个女销售的业绩不幸排到末尾，要接受“今日之星”的耳光惩罚。“今日之星”个子虽小，力气却很大，只一个巴掌，就让女销售的脸肿了起来。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看见过那个女销售。王组长告诉我，她是甘肃庆阳人，家里很穷，十几岁就出来打工挣钱，很能吃苦，每年给老家寄几万块。她来公司后不久，结婚怀孕了，她心里肯定是不舍得辞职，最终为了孩子还是下定决心回老家待产。
王组长一直猜测是蔡总监暗下诡计，利用所谓的制度逼走这个她。
走秀这天的“今日之星”是王组长，但他下不去手，基于规则，又不能不打，只能悄悄地把力量减轻，让别人少受一点痛苦。王组长执行完，两个末尾销售明显感受到他的放水，满脸感激。
另一个叫黄庄的销售毫不领情，信誓旦旦地骂王组长：“你他妈的，给老子等着！这一巴掌，老子迟早会还给你！”
黄庄浑身散发着戾气，仿佛是一只被惹毛的凶猛藏獒。
看到亲手设计的制度能让人产生如此魄力，蔡总监脸上出现了很自然，非职业化的久违笑容。他赶紧接话：“黄庄态度值得表扬！要的就是这种不服输的干劲！别人打了你，你就当冠军打回去啊，很简单的复仇路子。”蔡总监说完，吸了吸啤酒肚，又放开了。 三
黄庄比王组长小两岁，跟我一样同为安徽人。虽说是老乡，又在一起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我们完全没有交集，我始终惧于他的气场，一秒钟都不敢和他相处。
黄庄一米七五左右，身材普通，穿着普通，却长着一对倒八字眉，长方形脸，宽大鼻梁，留着胡茬，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人如其表，黄庄在销售队伍里是个刺头儿，他的直属领导二组刘组长都奈何不了他。自上次开完会后，蔡总监私底下给刘组长下了死命令：黄庄一个月内卖不掉200万，他走人，你降职。
我很好奇，因为按照蔡总监的个性，为什么不直接开掉他。
王组长向我解释：“黄庄现在是正式工，签了合同的，开掉他要赔钱的。”
“那如果他业绩没达标，最后还不是要开掉他？”
“黄庄除了懒，能力还是可以的。200万他达不到，70万、80万肯定可以。这个数字在我们队伍里算偏下吧。让他走人，把提成变相地变成赔偿金给他就是，这个本土公司毕竟没其他开发商有钱。再说了，有没有提成，提成多少，我们合同上并没有写，只有一个底薪。”
我叹了口气，“可是，如果这个销售没有给公司赚到一分钱，没有提成，还不是要给赔偿金吗？”
“这样的人，是活不过试用期的。”王组长死死地盯着我，“拿蔡新凯的话来说，他要的是永远保持前三甲的人，第四名在他眼里都是垃圾。”
正如蔡总监所说，耳光能够激发动力。黄庄被打后，一周内就卖掉了70多万，照这个速度，月底完成200万的KPI没有任何问题。
那天，黄庄终于拿到“今日之星”，然而末尾三位并没有王组长。黄庄无法一雪前耻，只能加倍报复于他人，使出吃奶劲，狠狠地打出那一记耳光。那个被打者是刚进来的应届毕业生，等到那个月发工资，第二天他就没来上班了，离职手续都没办。
自黄庄当众打了别人一耳光后，便开始热衷于此。他脑袋就跟开了光似得，所向披靡，销售业绩跟窜天猴一样，隔三差五就坐一把“今日之星”的王位。
每到黄庄摩拳擦掌要打人的时候，蔡总监总是笑嘻嘻的。从以前的末尾垃圾，甚至即将要被淘汰出局了，到如今的惩罚执行者、胜利者、销售明星，我想蔡总监肯定是对自己打造出这么一款产品而感到自豪。
我有点担心王组长。我怕有一天，王组长发挥不佳，排到末尾，到那时黄庄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的担忧终究是多余的，因为到了那个月末，黄庄就主动辞职了。 四
每到月底，蔡总监就会施行另一个铁腕政策，让大家匿名互评。四组销售，每个人领一张小纸条，上面有个亘古不变的问题，“本月，你最恨的人是谁？”。
得票最多的那位销售，要接受的惩罚是，跪着绕模型沙盘一圈。
在黄庄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在那个月匿名互评会上，他中奖了。蔡总监对这个结果也有点困惑，统计了好几遍，得票最多的还是黄庄。蔡总监挺了挺肚子，大喝一声：“爬！”
黄庄整个人像一只被针扎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红通着脸，一边爬，一边骂：“王立胜，肯定是你搞的鬼！你他妈的害我！”王组长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爬完了，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他蹭地一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跑到王组长面前，抬手就是一拳头，重重地砸在王组长的脸颊上。
销售们炸开了锅，赶紧上去拉黄庄。蔡总监却阻止了大家，他希望两个人产生矛盾，这样才能拼业绩“复仇”，这符合他推崇的狼性文化。
过了几个星期，出乎蔡总监意料，黄庄主动申请了离职，这直接摧毁了蔡总监苦心经营的战场。 五
我为这家案场前后服务时间大概有半年。即将离开时，王组长请我吃了一顿重庆火锅，又送了我一座别墅模型，告诫我好好努力，以后住大房子。
我问王组长会不会在这个公司一直待下去，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待在哪都是这样的，强者生存，劣者淘汰。”
“那你是赞成蔡总监这种做法吗？”我特意将“这种”说得有些轻佻，想让他跟我站在统一战线。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结束了驻场，我回到自己的公司，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地产行业太累，又做了一段时间，我跳槽到一家媒体广告公司。
我生日那天，王组长还记得，特地给我发了一句问候。我跟王组长好久未曾见面，几乎都快忘了我和他合作过的那段日子。
我忍不住问他：“那次月底互评，黄庄墙倒众人推，是你私底下教唆其他销售的吗？”一直在纠结要不要问他这个问题，最终我选择按下发送键，静静地等着回复。
微信界面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频频出现，看得出屏幕那端的王组长有点深思熟虑。我害怕他向我承认确实是他干的，害怕在我心里的形象毁于一旦。
很庆幸，他告诉我，黄庄为了拿“今日之星”，私底下找几个销售要客户资源，销售提成和奖金一分不要全给他们，并且额外给每人三千块。可他当上了“今日之星”后，承诺的“三千块”一直没有给那些销售。
因此在互评会上，他们会一致投他。
得知这个结果，王组长在我的心里又高大了几分。我问王组长那天把票投给了谁，于是就在微信上问他。
他发了一句“哈哈哈哈”，然后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我投了，蔡新凯。”
我咧着嘴笑出声：“哈？那当时我怎么没听到他的名字？”
“我每个月都投他，唱票人从来不念。”他接着又发来一句，“唱票人当然不会找死。”
作者 | 曹荆棘，广告职员
▼ 编辑 | 蒲末释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8-5-24 12:2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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