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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罗逊:西南联大往事之《八十七神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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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21 08: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罗逊:西南联大往事之《八十七神仙卷》

 罗逊 大家  今天

1942年4月30日,罗常培约郑天挺共餐,这是寻常之举,在座的向达、杨振声、陈雪屏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还有一位冯文潜(字柳漪,原南开大学哲学系教授),虽是首次日记中现身,但他1938年即就职于联大,应该也是时常见面,不过此前并无私交而已。


席中真正的稀客,是徐悲鸿。


徐悲鸿


徐悲鸿此次前来昆明举办画展,所得悉数捐作军费,然后赴重庆就任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郑徐是否认识?考徐氏生平,此前在北平的重要经历,有执掌北平大学艺术学院(原国立北京艺专),他1928年11月15日抵平,1929年1月底离任,历时仅70余天,而郑天挺此际在浙大担任校秘书及文理学院讲师,当无机会晤面。


而早在1918年,郑先生就读北大国学门时,徐悲鸿曾受蔡元培邀请,担任过北大画法研究会导师(1918.3-1919.1),郑天挺很可能还是此会的热心参与者(见《蔡先生在北大的二三事》)。研究会看似名头很大,不过是学校美术社团性质,没有固定场地,经费也支绌,导师只按授课次数计报酬,还需会员纳脩小补。日记中只字未提交往,有待进一步考证。


杯酒言欢之余,徐悲鸿谈及在香港时由许地山介绍,见德国人所藏古画四箱,中有白描《八十七仙人图》一卷,并枚举了四大好:“极精笔墨,工细无败笔,可贵一也;古画中画佛教故事者多,画道教者少,可贵二也;日本人购得之《朝元仙仗图》,为宣和内府故物,细审之盖出于此,可贵三也;传世古画人物之多,姿态之变化无逾此卷者,可贵四也。


此画徐氏1937年所得,五年来此番言谈不知已对多少人说过多少遍,席中众人却都是首次听闻,于是大感兴趣,约定明早往观。


第二天早上自靛花巷一同出发的,除了罗常培,还有许宝騄及袁家骅夫妇,这都是郑先生的好友,想必是昨返公舍后相告。徐悲鸿当时住在云南大学映秋院,众人入屋时,润章先生已在。润章先生即李书华,时任北平研究院(亦已南迁)副院长。他和徐悲鸿是故交,1925年在欧洲时已结识,他很赏识徐氏的才华,不仅资助他赴南洋卖画,在担任北平大学副校长时,也发出了徐氏的聘书。


所谓《八十七仙人图》者已陈案上,笔墨颇细,郑天挺的第一印象,与昨夜所想像之甘太夫人旧藏《普贤大士乘象图》相去尚远,而韵味淡雅则过之。


北京徐悲鸿纪念馆藏《八十七神仙卷》局部


郑天挺祖母甘太夫人,即郑叔忱(字扆丹,1863—1905)的母亲,郑宏泳的夫人。长乐郑家本是望族,夫人自也不俗,1940年1月18日,郑天挺收到仲女郑晏来信,附有画松一纸,以为尚佳,不由得回忆起甘太夫人号“绣花老人”,以画闻名于时。郑先生心下欢喜,当即作书勉之。


1946年郑天挺与家人合影,左二为郑晏


甘太夫人不仅画艺出众,且持家有方,郑叔忱9岁丧父,家中大小事务均由其主持,夫人约束诸子外出,读书日夕无懈,郑叔忱于光绪十五年中举,次年(1890年)联捷。不过郑叔忱此后长居京城,郑天挺在北京长大,甘太夫人则一直生活在闽省,也在福州病故,其卒年不详,只知在1905年之前,郑天挺可能从未谋面。不过,1922年11月郑天挺拟入职福州第一中学,这是他第一次回到家乡,见到了伯母、婶母(其两位伯父、叔父均先于其父去世)和堂兄等,得见甘太夫人旧藏应在此间。


郑天挺看画很细,“所作图象多长身修立,粗度之,其身长得七头又半。面貌丰艳,发髻奇诡,其尤工者为龟兹乐工数人,必非清人手笔也。日本人所得之《朝元仙仗图》影印本亦陈案上,其笔墨极生动,笔道虽甚重,较《八十七仙人图》为粗,望之不觉其重。图象不甚长,粗度之,得五头又半,然亦不嫌其短,衣褶雍容,状貌肃穆”。


在学科划分极细的今日,已很难想见历史系教授观画的风采。这完全基于个人兴趣,据《郑天挺自传》所述,中学时代的好友王鸿翮、姚鋆、何秉坤等,都非常喜欢书画、刻印和古董,自己则深受影响。《日记》也有记载:“余最喜书画,竟不能书画,可愧之至(1938年10月20日)。”


一番琢磨之后,对于徐悲鸿的“四大好”,郑先生有了自己的看法:首先是年代问题,徐悲鸿谓《朝元仙仗》出于《八十七仙人图》,“余甚疑之”。《朝元仙仗》既为宣和内府故物,作为它的母本,徐氏的言下之意,《八十七仙人图》自是北宋乃至唐代之物了。郑先生同意徐氏“极精笔墨,工细无败笔”的评价,但得出完全相反的意见,“大抵笔意尤工者,其时代稍后。余疑《八十七仙人图》盖出于《朝元仙仗图》,就其笔墨观之,或明朝人所作也”,这就将徐氏的结论生生延后了几百年。


王己千旧藏《朝元仙仗图》局部


至于徐氏所谓“古画中画道教者少”,当时不便轻言,然郑先生念念不忘,十几天后,“偶检李方叔《德隅斋画品》,有蜀石恪《玉皇朝会图》《梁张图》《紫微朝会图》,皆道家故事也,悲鸿言古画无道家故事,亦不尽然(558页)”。说是偶检,恐怕是不以为然,后特地找了实锤。


李廌著《德隅斋画品》


赏观既毕,中午复与罗常培、杨振声、陈雪屏、梅贻琦聚餐,座间谈及观感,均谓不逮《朝元仙仗》,又述冯文潜、孙毓棠之言亦然。又言当时敦煌所出唐画,亦近《朝元仙仗》,不似《八十七仙人图》。


君子和而不同。至于后续,日记中记载两条:5月19日听闻《八十七仙人图》失窃,不审确否;6月1日,冯文潜召饮,坐有徐悲鸿,知其《神仙卷》果被窃。此后卷子失而复得,徐氏逝世后又捐献国家,均为世人熟知,不再赘述。


郑天挺也曾将《八十七仙人图》与溥雪斋所藏《孔子问礼图》相较。这是日记中第一次提及溥雪斋,不过两人实已相交多年(1946年4月25日语)。《孔子问礼图》应是“孔子问礼图碑”拓片,此碑立于南朝永明二年(公元484年),由戴季陶访得,图为二人驾舆,另有一组人物迎驾,与《八十七仙人图》同为人物群像。


孔子问礼图碑局部,现存南京夫子庙


1945年10月26日,郑天挺暂居南京,归心似箭之余,曾购雪茄一盒,价980元,“欲以赠雪斋”。回顾在首都二十三日,除为次女郑晏买织锦衣料以外,这是郑先生为北平朋友所购唯一礼物,想是此前彼此早有书信,约定抵平后相见。


郑日记自1945年11月3日中断,1946年1月1日重起,又于7月14日中止,这半年多时间,郑先生与溥雪斋见面四十一次。


中立长须长者为爱新觉罗·溥伒(溥雪斋)


其中有八次是“消寒会”。燕俗不重冬祭,但冬至“进九”后,文人雅士每逢“九”可有雅聚,谓之“消寒会”,与会人数也取“明九”或“暗九”如十八、二十七等,众人拥炉吟诗作画,其诗词字画亦应“九”之典。


郑日记中的“消寒会”发起人不详,从人员构成来看,很可能是溥雪斋和余嘉锡。自1945年12月下旬始(日记失记),46年3月2日完满,消寒九集未缺者惟溥雪斋、余嘉锡及郑天挺三人。其他诸位,“或以事,或以病,或以限于携品,有半途而退者,有中间加入者,有时缺时到者”,让郑先生发出“天下事之难,于此可见”的感慨。


民国时的《九九消寒图》


以1月6日消寒二集为例,余嘉锡携自书隶字条幅一帧、银币一元,沈兼士携玻璃版印王羲之帖一卷,溥雪斋携自画墨笔山水一幅,溥松窗携自画墨马小册页十开,张柱中携胡开文墨四丸,启功携自画墨笔斗方一幅、石印汲古阁图二纸、大笔一支,董洗凡携桃源石笔山一座,张北灵携磁瓶一,陈雪屏出墨一丸、册页一册,郑先生出道光墨一丸。


饭后阄分,正巧是郑先生得了溥雪斋笔墨,这也让他得偿所愿。


余嘉锡《晋辟雍碑考证》稿本


至于和雪斋先生的其他相会,内容也是相当丰富。除聚餐、诗条会以外,有同逛琉璃厂(2016年1月6日、15日等),品鉴印石(1月13日)、旧墨(5月22日),北大馈赠李约瑟,委托雪斋代购端砚(3月20日),至雪斋处赏赵松雪《出师表》(1月13日、4月21日),参观雪斋与潘素的联合画展(5月17日)等等,另有几条颇有趣,且简录之。


1月20日郑天挺于东安市场得石一方,“极润,色微白,有细纹”,不辨何石,询之雪斋,谓“似白寿山,又似天白,如不误,其价当在百万以上”。郑先生仅以一千五百元得之,可谓大漏,但他毕竟是干过校务的人,思量“商人虽愚昧,不至此也”,第二天去琉璃厂,永誉斋老板告之“昨日之石乃河南所产”。1月24日晤面,大概是因为之前看走眼,雪斋以明代龙钮白寿山引首章相赠。


又4月15日,郑天挺欲购傅山题画墨迹,友人均以为真且好,惟溥雪斋以为原件为画卷,原画既已失,此题跋为“失群之物不足贵”,劝郑先生勿留。而郑先生以允留在先,未便反悔,以三万二千元购入。7月1日,京城藏家小聚,与会者携书画珍秘,“以宋元为限,明以下不取”,计有张伯驹所藏钱选《山居图》,邓叔存所藏钱选《桃源图》,钱仲文所藏元人画竹,溥雪斋所藏《出师表》。


看来,与一众大咖相较,郑先生的收藏之路还漫长得很。


3月30日得雪斋电话,谓“班中不能发薪,请别为设法”,此班应为“教育部北平临时大学补习班第八分班”。抗战胜利后,伪北大被改组为北平临时大学补习班,第八分班为伪北京艺专,郑先生时任第二分班班主任(原伪北大文学院)兼总务长,故雪斋有所求。郑天挺即往晤之,借出五万元。


自此济困扶危之后,两人交情日益醇厚,如4月25日于雪斋处得见唐伯虎山水立轴,“立轴绝精,雪斋向不示人,相交十馀年,今始得见”;5月30日雪斋又以扇骨一,扇面四为赠。


北平临时大学补习班第七分班职员录


经过半年来的密切交往,溥雪斋察觉到,经西南联大的历练,郑天挺已成长为极其干练之人,故委托以家事。6月18日,郑天挺前往涛贝勒(载涛)处,与载涛、载润商量房子之事。原来,溥仪出宫前,由内务府拨西安门房产一处,交宗人府办工厂以贍宗族,由涛、润及雪斋之父瀛三贝勒主之,后工厂停办,一直靠出租为营生。


1956年爱新觉罗·载涛(左)与汪宗猷合影


近年来,有个叫凌子平的人,以办学为名,既欠租不付且诉之于市政府,欲久占其地。涛、润二贝勒大忿,寻思将房子售与北大以出一口气,今日约谈专在此。房产交易最忌物权不清晰,面对两位旧王孙的意气用事,郑天挺大概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劝其具呈市政府说明原委。


日记记载之时,溥雪斋时任国立北平艺专(北平临时大学补习班第八分班)国画系主任,日记中止之后,徐悲鸿就任北平艺专校长。徐氏作于解放初的《四十年来北平绘画略述》:“北京确为新文化运动策源地,而在美术上为最封建,最顽固之堡垒……吾于三十五年八月任职国立北平艺专校长,即推行写实主义于北平,遭到一班顽固分子之剧烈反对”。


这些“顽固分子”中,就有溥雪斋。


徐悲鸿就任后频下重手,辞退溥雪斋、胡佩衡、吴镜汀、溥松窗等,鉴于20年代首次上任时的孤掌难鸣,这次他将一众亲信安置于各个要职。到了1947年10月,北平艺专国画组秦仲文、李智超、陈缘督三位教授,因不满学校对国画组的种种约束,特致函徐校长,提出质询与诉求并停止授课,徐悲鸿强硬表态:“合则留,不合则去”。


爱新觉罗·溥佺(溥松窗)


事态由此升级。北平美术会响应三教授之举,发表《反对徐悲鸿摧残国画宣言》,徐悲鸿抛出《新国画建立之步骤》以应对,由此上演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论战。


论战中,李智超曾转述溥雪斋评徐画之语:“在西画中不像西画,在中画中不像中画,乃是不中不西非牛非马的日本派画。”虽然雪斋先生后又在报端予以否认,但私下说过此话,是极有可能的。


徐悲鸿重返北京,与郑天挺是否晤面?郑先生对溥雪斋被辞退持如是观?北平美术会中,参与“消寒会”“诗条会”者众多,对于徐悲鸿的作为,大家又有何公议?可惜郑天挺日记没有一直写下去,读者不知错过了多少精彩内容。


附录:


郑日记中的“消寒会”,未有人提及,据日记可辑出二至九集参与人物,以出场为顺序:余嘉锡;沈兼士;溥雪斋;溥松窗;张柱中(即张柳溪,张伯驹之子);启功;董洗凡(辅仁大学经济学教授);陈雪屏;郑天挺;张怀(字百陵,又字伯陵,辅仁大学教育学院院长);关松房(原名枯雅尔·恩棣,字雅云,又字植耘,号松房,以号行,画家);张孝谋(字企权,北平金城银行经理);张准(字子高,辅仁大学化学系教授);于省吾(字思泊);王世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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