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妓馆:
“姑娘如荒寺的大殿中放置着的木雕佛像”
除了卖春女拉客和名妓陪客,文人们还会专程去妓馆猎艳。叶凯蒂曾在文中引用上海花界指南,将上海最高级的两种妓女“书寓”和“长三”形容为“精致绝伦,俨若王侯”;然而在村松和谷崎润一郎的游记里,他们并未见过如此高贵华丽的场面,相反,那些缺乏电力的、装修陈陋的古老妓馆给他们留下了阴森的印象。
村松梢风曾经朋友牵线,前往妓馆密布的棋盘街,也就是后来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文明书局等出版社汇聚之处。在那里,每家妓馆门前都挂着写有妓女名字的标牌,街上的房子都已经很老了,栏杆和门窗上积满了油污,看起来凄然阴沉,村松写道,“难以想象这是一条花街”。而妓馆内里的布置也差不多,底楼中央是一个大房间,看上去是一个祭坛,“好像进入了一艘海难之后被冲到孤岛边上好几年的旧船的船底一样,一片寂寥”。妓女所在的二楼房间倒比外面好一些,里面通常有挂着帷帐的大床、红木的桌子、椅子和梳妆台,除了主宾二人,房间里还有两个面目丑陋的中老年姨娘和一个正在见习阶段的雏妓。
上海的青莲阁
在苏州遇见花园大总统的经历,比这个棋盘街的经历还要“扫兴”,因为价钱没有谈拢——游船和歌妓两头都要给钱,村松没能搭船去青楼,只能自行前往。那家青楼的女主人名叫雪丽玉,号称“花园大总统”,所谓“大总统”,是每年当地报社投票选举出的最佳艺妓,这也与李伯元在《游戏报》上固定推出“花榜”有关——“花榜”以读者来信为投票依据进行民主选举。能见到如此一位“大总统”,在见面前,村松心怀感激:“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大总统呀,了不得呀。若你要是袁世凯或者段祺瑞这样的大总统,我们就无法拜谒了。”
然而到达妓馆,大总统却迟迟不得露面。他等不及自己闯入闺房,只见得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全无闭月羞花的样子,问话她也不搭理。同行的欧阳予倩、后来的戏剧家说道,“这个女人是在生气呢!”生气的缘由在于,以她的名义预定的船中途取消掉了,自然有损总统颜面。当天总统既然不愿意出面,青楼的聚餐也搞得莫名其妙,客人都是从各个地方召集来的,菜品又昂贵又糟糕。
谷崎润一郎在南京的秦淮附近,也见识过更令人愀然的景象。通过当地的“专业”导游,谷崎润一郎在狭窄幽深的巷子里,寻到了几家妓馆。他们进了一家门前字迹已然模糊了的馆子,因为南京电力不足,屋内也显得光线阴暗,陈旧不堪。接待谷崎润一郎的是一个老鸨,接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叫做巧云。在谷崎看来,巧云长得极其秀美,“使她显得更美的,是比她所穿的黑缎子衣服更黑的、闪现出光泽的一头秀发和那充满无限娇媚的、仿佛惊讶般睁得大大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她的美丽也与这昏暗肮脏的环境形成了奇怪的落差。虽然他对这个姑娘深感兴趣,她却推脱晚上暂时接不了客,导游与鸨母反复谈判,价钱始终谈不拢,只得离开。
《秦淮之夜》
谷崎润一郎 著 徐静波 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18年3月
这之后,他们“如同在荒凉的废墟中彷徨一般”又寻了几家更加昏暗阴森的妓馆,在一家门口等待时,他甚至生出恐惧的情绪,“在这样漆黑的,进来后不知道出路的屋内,即便是被杀害了抛尸野外,这样的罪恶也将永远无人知晓。”院子里有五六个女孩子,可怜地瑟缩着双肩,就着酱菜喝粥,“每个都像老鼠似的脏兮兮”。还有一家,他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如同“荒寺的大殿中放置着的木雕佛像似的,冷得索索地打颤,以纳闷的眼光打量着一个异国不速之客的闯入”。最终,谷崎润一郎以三元大洋的价格,在她家中留宿,风流的谷崎润一郎对这个女孩感到满意,“她的肢体是那么地柔软,用力一压的话真会把她压坏。脸上的五官长得像成年人一样端正,却又像赤子一般稚嫩。”
值得一提的是,村松与谷崎润一郎没有如愿与第一流的妓女相处,与其说是缺少金钱的缘故,不如说是因为他们只是匆匆来去的外国游客,没有与当地的高级妓院和高级妓女建立起“相好”的关系,而这种“相好”的关系,需要持续不断的金钱投入和情感经营。就像《海上花列传》里所写的许多对恩客与妓女,当他们进入了这个阶段,他们之间就会形成一种类似爱情的、亲密排他的情感,他们甚至会把彼此视作丈夫或妻子,“妻子”让妓院的姐妹称对方为“姐夫”。所以,时间有限,语言不通,金钱也不富裕,没有成为“相好”条件的日本文人,就可能因此与最华丽高级的妓馆、最才艺双绝的佳人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