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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棺材就在炕前,他们安然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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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24 08: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棺材就在炕前,他们安然等死 

 2018-04-24 白朵 大家



元宵节刚过的早晨,我从万籁俱寂中来到屋外,湿润的气息正从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高原上冉冉升起。忽听得刺耳的电锯声从谁家传来,相当惊心动魄。


我回到屋里,说起此声。


你大伯终于开始做棺材了!”婆婆说。


“终于,难道早就想做了?”我不懂,人还好好活着,干嘛早早做棺材。


大伯大婶都是农民,今年都71岁。大婶瘫痪七年,卧炕不起,一直靠大伯照顾。今年开始有点不对劲,她先得了一场感冒,久未见好,全身也肿得更厉害了,翻身疼得大叫。大伯觉得不妙,必须得给大婶和自己做棺材了。


瘫痪的大婶只能依靠左半身的力量坐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大伯来到我家,佝偻着背,坐在沙发上,用他一贯沉默低沉的神情对着我们突兀地说。


不死么!死了就好了。


他走后,我疑惑地问婆婆:“大伯真的希望大婶死吗?”


“那是他嘴上那样说着呢!他平时有什么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全给你大婶吃了。要是她真的死了,他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年轻夫妻老来伴儿,重要着呢!”




自去大伯家看过大婶一次,以后我实在不忍再去了。


大伯夫妻和儿子早已分了家,但是仍住在一个四合院内。朝北的客房是大伯大婶的寝室。西面和东面的房子是他儿子儿媳住。因为日渐加深的婆媳矛盾,同一个院子里半边干净半边脏乱,截然分明。


听婆婆说,儿媳妇扫院子只扫自家那半边。


跟着婆婆去的大伯家,还没到客房门口,就已经闻见里面冲人的味道。


婆婆是应大伯之邀去给大婶梳头的。


一进门,看见大婶白发白面的,像庞然大物睡在炕上,真不知道瘦如干柴的大伯平日里费多大的劲儿才能帮她翻身解决大小便。


大伯不好意思地让我坐,沙发上的污垢,凳子上的土,炕头前更冲的味道。我说:“没事,我喜欢站着。”


瘫痪了七年,大婶还留着一根细长的辫子,隔一段,大伯得叫婆婆去帮忙梳头。婆婆拿起又脏又缺齿的梳子开始像弹棉花一样弹大婶的头发了。多少年不曾洗过,那白头发就像被羊的屎尿浸过的羊毛。婆婆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大婶还是疼得呻吟。


我直接了当地说:“这么疼,干嘛不剪短咯?”


她不让剪,她爱美哩,我一说剪头发。她就‘得得得’地大声反对。”大伯说。


老两口的日常


婆婆那边慢慢弹着那仿佛永远都弹不开的头发,这边大伯在火炉上做着饭,火炉吐出烟,把本已经脏得模糊的屋子熏得更暗了。


大伯不干净的手向冒着水泡的锅里下荞面面条,然后拿着筷子搅动,一锅面条搅得有点糊,火并不旺盛,我怀疑面条没有煮熟,大伯把一水瓢浆水倒进锅里,搅两下就开始盛了。


虽然吃食可能不卫生,也没那么可口,但是大伯是用尽他所有的爱和力气照顾着大婶。


他叫我吃一碗。我笑笑说:“不吃啦,我们吃完饭过来的,你跟大婶吃吧!”


婆婆这边初有成效,半边头发弹开了,大婶疼得流眼泪。


病重的大婶已经不会说话,但是脸上有喜怒哀乐,看来她脑子清醒着,拖着这样的身体,还会为了美,坚持留那条灰怆的发辫。


可能因为不能活动,血脉不畅,大婶显得特别胖,艰辛地扶她坐起来,就像在炕上矗立起一座山。她不能出门,不能下炕,这么一矗立就是七年。


身体可怕的一部分


大婶活得生不如死,吃饭要人喂,翻身要人推,方便要人接,今年以来,疼痛又让她没法睡觉,大部分时间只能坐着打盹。即使坐着,也非常吃力,弓着身,头下坠,头就要垂到腿上了。背疼得难以支撑时,大伯把衣服捆扎成摞,靠在她胸前来支撑头部。


早没有知觉的腿已烂得惨不忍睹,脚肿得又大又青,那是身体,又确实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了。


听说大婶得病,是和儿媳妇吵架引起的。不过又一次的鸡毛蒜皮,一个不让,一个不尊,大婶忽然脑血栓,送到医院抢救,抢救回来就成了半身不能动弹的半植物人。




这些年,备好两个人的棺材,一直是搁在大伯心里的必做的大事,但他一个人办不到,必须得有求于儿子儿媳,这也是除了钱之外,另外一个拖延至今的原因。现在不得已,只得请儿子去外面找工匠,儿媳得帮忙给来干活的工匠做饭。


在我的家乡甘肃定西一带乡下,应土壤气候的特征,做棺材要防止虫蛀水淹,至少要用松木。经济条件好,儿女孝顺的人家,用更贵的柏木。


棺材的档次分好几种:单底单盖,即一个平底一个平盖;重底重盖,两个平底,两个平盖;三底两盖,两个实木平底,底上再做一圈木框,即三底,两个平盖;还有卷棚棺盖,棺盖是拱形的,这种棺盖好,土盖在上面不容易塌下去,但是工价高;最贵的是大小棺材,大松木棺材里套一个小的柏木棺材。


外观上,可选择是否请画匠描画。


棺材上一般画的是花草,博古,人物。花草一般盛行梅兰竹菊。博古是画器皿之类。人物以古时候的二十四孝故事为主。名气大的画匠,画的内容复杂难度高,价格高。


如此忙过,一般描画过的大小棺材要10000多元,最节省的一一副单底单盖不描画的棺材3000元左右。


虽说以前因为穷,有直接将人埋掉的,也有拿席子卷了就入土的,现在的人们至少要做一副重底重盖的了。大伯做的就是这种。


大婶的棺材


早在十多年以前,大伯已经备好了松木料。当初他卖了一头牛得了4000元,花2800元买的木料。现在,一头牛的卖价大约有13000元,如果松木价和牛价相当的话,算来那2800元的松木如今值9100元了


电锯的刺耳声足足响了五天有余。


做工的木匠是儿子请来的,两幅棺材的工钱3600元由大伯出。留木匠在家里吃,儿媳做饭,买菜钱是大伯出,他还特意拿出一瓶酒和一条猪腿款待木匠。


描画棺材的画匠也是儿子请来的,画两幅棺材总共800元。


“太花钱,不想画了,直接拿漆涂一遍就好了。他偏要叫人画,偏要叫我出那800元。”大伯嘴上虽然这么说儿子,但他心里也觉得是画一下好。


大婶那棺材画的四季图,分别有牡丹,莲花,菊花,干枝梅。大伯的是博古器皿。大伯对大婶的棺材图案比较满意,但是对自己的图案相当不满意,甚至是愤懑。


“难看得哟,把我气得…但我也不好当着画匠的面骂啊。你看我墙上的博古画,那才叫画,那还是我一个朋友给我免费画的。这回画这个花了我400元,还这么难看,要知道是这样,画匠我来叫好了。”大伯指着他棺材上的画,跟墙上的画做着对比,恨不能把他棺材上的画抹去重来。


不算五天的酒肉吃食,两副棺材大伯前后花了7000多,死毕竟是大事,太潦草怎能叫人心甘(木料按十年前的价格计算,忽略了物价的上涨)。


左侧是大伯棺材上的博古画,右为墙上的挂画


他当然也对儿子儿媳去抱怨。


“你还嫌弃难看?装不装你们还不是由我说了算?”儿媳怼他。


“那装你们去好了!”大伯狠狠地回道。




大伯大婶主要的经济来源是靠政府发放的养老金和低保金。


养老金一个月每人85元,两人170,一年2040元。


2017年以前,他们两个领二类低保金,一个月每人200多,但是自去年以来,变了政策,要么不领,要么按户籍人口发放。虽然早分了家,但在户口本上,大伯大婶和儿子儿媳及两个孙子还是一家,这样平均下来,每人只能领到58元。一年下来,大伯大婶两个只能领到1392元,一下子钱少了很多。大伯觉得很不公平,但又没法扭转。


这样算来,之前按二类低保,老两口每年总共能领到7000多元,现在变成四类低保,钱少了一半,养老金加低保金,两个人一年总共领到3432元,除去每个月大婶买药200多元,除去种地必不可少的化肥钱和机耕费1000多元,再除去两个老人的日常花销,得攒多少年,才攒得够这笔巨额棺材钱。


摆在屋子里的棺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做好的棺材就摆放在大伯大婶日日就寝的屋子里,用旧报纸旧床单严严实实地包裹。大伯揭开让我看的时候,就像展示一件昂贵的古董,仿佛它是可以鉴赏炫耀的。


大伯为它们前后总共花了7000多,这可是一大笔钱,活着这么紧巴凑合,死了可不能敷衍了事。


这个村庄叫李川村,一个村又分五个社,农户很分散地住在半山上,交通不便,直到2017年的冬天,这里才修通了水泥路。


婆婆和大伯家所在的这个社有38户,其中,低保户和五保户共8家。家有70岁以上的老人22个,多多少少都有病,不过,卧床不起的只有大婶一个。多重的病,只要能忍都不去医院。


“日日夜夜看着棺材,有什么感觉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哈哈,那有什么感觉,没什么感觉,很平常。”


“不怕死吗?”我直截了当了些。


“呵呵,死有什么好怕的。我怕的是我死在你大婶前面,那她该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是啊,活着这么难,死有什么好怕的。


那么昂贵的棺材都已经备好,了了这桩大事,就安安心心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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