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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田方萌:当说到“读书人”的时候,我们其实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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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23 09:2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田方萌:当说到“读书人”的时候,我们其实在说什么 

 2018-04-23 田方萌 大家


当一个人说“咱就是个读书人”,他不仅在自谦——相对于世俗的评价尺度,他也很自负——相对于超然的文化标准。“读书人”曾是一种社会身份,指接受过传统教育的人,老百姓将他们称为“上过学堂的”或“喝过墨水的”。在人们普遍不识字的农业时代,读书与否本身就是地位的重要标志。如今初等教育已经普及,专业化分工细致,读书逐渐演变为一种业余爱好。那么,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爱好?


纸上得来终觉浅?


乍看上去,读书是一种很奇怪的爱好。一个人,泡杯茶,拎把椅,拾起书。面对一些印刷在纸上的文字符号,他就能坐上几个小时,混然不觉夕阳西下,甚而不知东方既白。在最宽泛的意义上,读书是一种欣赏型的爱好。用带点哲学味儿的话说,这类爱好通过观照和感知某种客体,使主体获得审美体验。听音乐、看电影、参观画展、游览胜景都属于这一类爱好,只是欣赏的客体不同。



参与型爱好与欣赏型爱好对应,它要求主体直接进入客体的生产过程。听一首歌和演奏一曲都会使人愉悦,但是愉悦的性质不同。读书对应的参与型爱好是写作。两者都使用文字,前者是欣赏他人的文字,后者是让他人欣赏自己的文字。当然也有孤芳自赏的人,这时读者就是作者。美国作家爱默生晚年丧失记忆力,他读到自己以前写的作品,这样评价道:“我不知道作者是谁,但他一定是个伟大的人。”这两类爱好可以相互促进,一位写作爱好者能够更好地鉴赏别人的作品,一位读书爱好者也可以从阅读中学习他人的写作。此外,收藏型爱好也与欣赏型爱好相对,前者看重形式和占有,后者关注内容和体验,因此藏书家不见得是最爱读书的人。


单一主体足以完成欣赏活动,因此有人认为读书属于很私密的爱好,一个人读过什么书都属于隐私。文艺青年喜爱的“豆瓣”网站就允许用户隐藏阅读和观影纪录,只保留给自己看。尽管如此,读书这一爱好仍具有公共性。它不仅涉及从作者到读者的解读过程,也嵌入在社会结构和背景中。人们很少从图书馆里随便抽出一本书就看,他们对读物的选择深受身份和时风的影响。我有时纳闷保安人员闲坐时为何不去读叔本华或尼采,原因很简单——哲学家的读者很少会去当保安。新书排行榜和口耳相传也塑造着读者的阅读倾向,你在朋友圈发的一条读后感可能导致某人当晚就在网上书店下单。


按照公共性划分,我们可以将读书归为一种品鉴型的爱好,因为与此有关的交流活动主要针对书籍的品评和鉴赏。与之对应的是对抗型和群聚型的爱好,前者如打网球,后者如开派对。欣赏型的爱好一般不宜设计成对抗性的游戏,因为主体不参与客体的生产,难以进行比拼。有读者可能会提起电视上的“中国诗词大会”,那是记忆力的竞赛,不是理解力的较量。群聚性的活动也不适宜读书爱好者。由于参加人数较多,层次不一口味纷杂,倒不如二三同好品茗论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似乎意味着读书是一种认识事物的浅易门径。其实正相反,读书是间接、抽象和深刻的理解方式。我一位朋友专业是美术,他喜欢图像远胜文字,通过观看上千部电影,逐渐懂得了历史、政治和人性。虽说人人各有所好,有些电影讲述的哲理,书中一句话就概括了。这位朋友若能通读几十本书,对世道人心应该领悟得更快。爱好之间有层次,一种爱好也有深浅,我们又如何衡量读书这种爱好的程度?


好读书不求甚解


如果你参加某个读书俱乐部,就会发现里面的成员口味驳杂,包括小说、纪实、科幻、军事、历史等不同体裁和主题。有人只钻占星术,有人只好基因学,还有人只迷东野圭吾。与其说他们都是“读书爱好者”,不如说他们分别是占星术或基因学的爱好者,以爱书者的名义聚到了一处。


不同口味的读书人有没有高下之分?还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或咸或淡,任君挑选?我们生活的时代有着一种平等化的趋向,似乎所有爱好都是水平分化,不存在垂直差异。现代图书馆最典型地体现了这种趋向——所有的书籍分门别类地码放在一起,而不标明品质优劣。上面说过,欣赏型的爱好不宜组织对抗性的比赛,因而也不易分出三六九等的段位,可这不意味着没有爱好程度上的深浅。


古人并不避讳谈论品质差异,作诗有诗品,著文有文选,连上青楼都有“风月宝鉴”。同是弈棋,围棋的地位高过象棋;同是奏乐,钢琴的身份贵于二胡。除却历史和势利的因素,在智力上更有挑战性,或在情感上更有表现力,这样的爱好一般在文化意义上的层次也越高。我们也可以从这两个维度评判一个读书爱好者的品位。就智力挑战性而论,侯世达的《哥德尔、艾舍尔和巴赫》明显高于比尔-盖茨的《未来之路》;就情感表现力而言,孔尚任的《桃花扇》当然好过金庸的《碧血剑》。读书爱好者若有意培养自己对书籍的鉴赏力,就会明确阅读的方向和进度;如果持一种相对主义的态度,则会流于泛滥无归。



除却这两种标准,读书爱好还有第三种衡量维度。《五柳先生传》有名句:“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作者陶渊明可谓深得读书之乐。今人将“不求甚解”当作贬义词,与一知半解、浅尝辄止、走马观花、囫囵吞枣等成语相类,殊不知“不求甚解”正是读书爱好的要旨。我们在专业领域应当精益求精,而业余时间读书,正是为补救专业之偏狭。清人曾国藩说:“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他讲的“读书”,就是用于专业的精读;“看书”则是出于爱好的泛读。


我们谋生的工作,只是一块小空间,俗话说的“一亩三分地”。读书是一种与更广阔天地沟通的方式,可以避免浅陋的井蛙之见或愚蠢的夜郎自大。既然读书的精神与专业主义相对,其旨趣就不在于熟读某一门类的书籍,而在于了解各个门类的书籍,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大千世界,林林总总,读书人能够观其大略,获得一种通达的理解。这种通达的理解水平越高,一个读书人的爱好程度也就越深。所谓“君子不器”,我们也可以说读书是一种修养,有助于生出孟子所谓的“浩然之气”。而与读书人对应的“白丁”,今天不再是不识字的文盲,而是在专业之外所知甚少的人,即西班牙思想家加塞特所说的“专业化的野蛮人”。


一个爱好颇深的读书人环顾左右,常常会发现自己身处被“野蛮人”包围的世界。他于是感到困惑,为何同好这样稀少?



富贵人读书者有几?


尽管电子书的发明和传播降低了阅读成本,书籍仍然是一种稀缺资源。美国国会图书馆和中国国家图书馆在理论上向所有国民免费开放,然而首都地区的居民才有可能真正享受到馆藏书籍。在印刷成本高昂的古代更是如此。袁枚在他的名篇《黄生借书说》里就回忆道:“余幼好书,家贫难致。有张氏藏书甚富。往借,不与,归而形诸梦。”让他颇感不平的是,书籍的稀缺性消失后,精英阶层也不想看书:“七略、四库,天子之书,然天子读书者有几?汗牛塞屋,富贵家之书,然富贵人读书者有几?”


说起天子中的读书人,我们会想到西方的马可-奥勒留和中国的康熙爷。不过,除了必要的贵族教育外,大部分当政者恐怕还应了那句古诗——“刘项原来不读书”。袁枚的解释是物以稀为贵,书多了反而不在乎,因此“书非借不能读也”。这其实是个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当政者每天需要处理更重要的公务,即使有读书的爱好,也应当放在一边。对于精英阶层,读书的成本并不在书价,而在于阅读时间。二是生来爱书者在各个阶层的比例都很小,精英阶层也不例外。我从高中生一直读到美国大学的博士,在每个教育层级上,周围爱读“闲书”的同学都很少。


这一现象曾让我奇怪,我原以为教育程度越高,人就越爱读书。其实教育程度和阅读兴趣没有必然联系。现代社会的教育程度越高,也意味着专业化程度越高。在这种评价体系中,那些除了专业没有其他兴趣的人,反倒更有可能胜出。大学校园里,本科生和硕士生比博士生更乐于加入读书小组和聆听非专业的学术讲座。我的一位同事已被评为某名校副教授,由于整年忙于研究项目,她从未使用过该校图书馆,尽管她的办公室和图书馆都在一座楼上。



这里我们应当区分不同目的的读书活动。我的老师丁学良教授曾经总结过六种读书目的:学习知识、学习技能、满足好奇心、满足情感需求、寻找成长路径和寻求人生意义。前两种可谓工具性的,知识和技能这类“人力资本”的积累都服务于求职谋生。后两种可谓生存性的,一位钻研“成功学”的青年要解开他成长中的烦恼,一位虔诚念经的老人则获得了心灵的安宁。只有中间两种目的属于为爱好而读书。我的一位美国老师告诉我,他有二十年不曾读过一本书。他当然不是不读书,可他读书只是为了工作。


人生在世,首先要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其次要解决后代的繁衍问题。不为五斗米折腰已属不易,因精神食粮而“不知肉味”更为难得。爱书者或是有强烈的好奇心,专业藩蓠不能限制他探求未知世界的脚步;或是有丰富的感受力,现实生活不能满足他多样和深沉的情感需要。这样的人历来很少,每个时代也总有一些。至于推广这种爱好的“世界读书日”,恐怕并不是为他们设立的。


本文原标题:《读书是一种什么样的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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