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尽的骆驼祥子｜1天1本书 No.59

源济

说不尽的骆驼祥子 

原创 2018-04-04 兰川 1天1本书

这是我们分享的第59本书：《骆驼祥子》

1天1本书的朋友们大家好，今天分享的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长篇小说《骆驼祥子》。先介绍一下作者老舍。

 

老舍，原名舒庆春，是满族人，而且是正红旗。一提满族人，很容易联想到电影电视中整天斗蛐蛐、遛鸟的八旗子弟，但这个特殊的名族和身份，与老舍一点的关系都没有。

 

“舒”姓，属于满族“八大姓”之一，归属满洲八旗中的正红旗。正红旗，在当年主要负责北京西部的防卫任务，以西直门为核心地带，老舍的父亲就是一名守城门的护军。满洲入主北京后，曾经颁布命令，不允许旗人从事当兵以外的职业，就是不许做工、经商、务农，但是随着旗人的不断增加，政府财政吃紧，很多旗人日益贫困化，舒家就属于这种情况。虽然清政府后来不得不改变政策，允许旗人务农经商，但是也难以改变这种局面。1900年庚子之乱中，老舍的父亲被八国联军打死，他家的生活更加困窘，以至于刚出生不久的老舍严重缺乏营养，到两三岁时还不能走路。介绍这些背景知识，就是要说明，老舍虽然是旗人，但是属于那种非常穷的旗人。因为从小就穷，所以老舍对穷人的生活就特别了解，小说中最经常出现的就是北京城里的社会底层人物，例如人力车夫、下等妓女和巡警等。小说《骆驼祥子》就集中体现了这个特点。

 

老舍在这种情况下长大，对他个人而言可能是不幸的，但对他的作品而言，却是某种幸运。正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底层人民中间，老舍的作品充满对底层人民的关怀。尽管1951年老舍获得“人民艺术家”的称号完全是因为他创作了反映北京市容市貌改造的话剧《龙须沟》，但是对于老舍的整个创作来说，他配得上这个荣誉。只可惜，这位人民艺术家在1966年的革命风暴中忍受不住屈辱，以投湖的方式终结了生命。

老舍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与小说《骆驼祥子》的成功是分不开的，老舍本人也最满意这部小说。小说出版后，不断再版，影响一时。1945年还被美国一位译者翻译出版，取名Rickshaw Boy，也就是“人力车夫”的意思。此书一经出版就热销，入选美国“每月佳书俱乐部”畅销书排行榜，一时间，老舍声名大振。还是因为《骆驼祥子》的成功，老舍在1946年被美国国务院邀请讲学一年。不过，老舍对译者擅自将小说的结尾改为大团圆的喜剧结局非常不满。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马悦然也认为，英译本《骆驼祥子》的“幸福结局全然诋毁了小说的本意”，也间接导致老舍不能进入诺贝尔文学奖终审候选人的名单。

 

几乎每位作家和他的作品之间都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背后的故事。老舍与《骆驼祥子》也不例外。1936年春天，老舍的一位朋友和他聊天，提到他在北平的时候（那时候北京叫北平），曾雇用过一个洋车夫。这个洋车夫一生起起落落，十分坎坷。这些起落和坎坷，都与“车”有关。这里所说的车，是影视剧中常见的那种人力手拉车。

这种在我们看来很廉价的车，却构成了这位洋车夫人生的主线。这位朋友还提到另外一个洋车夫的故事，说他曾在军阀混战的时候被兵抓了去，后来又趁着队伍转移的时候逃跑了。有趣的是，他不是独自逃走，而是顺手牵羊把随军的三匹骆驼给一同拉走了。这两个故事，就构成了《骆驼祥子》一书的原型。

 

为了一心写书，老舍辞去了稳定的工作，可见他对这部关于车夫的故事充满信心。这种信心源于他对车夫这个阶层的了解。老舍的哥哥和表哥都当过洋车夫，他还与很多人力车夫关系都很好，他家也成为车夫们喝水、歇脚、闲聊的地方，如果有人坐车到老舍家，车夫们只收半价车费。他曾经说，他是在积累了十几年对洋车夫的生活观察，才写出了《骆驼祥子》。他能透过车夫的穿着、说话还有行为举止，观察到他们的内心世界，因此有自信通过笔把车夫的故事描述出来。

 

《骆驼祥子》讲述的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北平。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时期的中国处在北洋政府统治时期，军人干政的现象时有出现，社会也因此会陷入混乱状态。小说主人公祥子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经历了事业和感情上的三起三落。

 

祥子的身份是车夫，这个信息在小说一开始就做了交代。祥子拉的是人力车。说起人力车，也叫黄包车、洋车，很多人应该是不陌生的，电影、电视里可以经常看到。但具体来说，很多人就不知道了，因为这个行当已经消失了。就是现在北京城里偶然能见到的三轮车夫，也与当年大不相同。简单来说，人力车是轿子之后城市最主要的交通工具，19世纪末由日本传来，在1946年被民国政府取缔，理由是把人当牛马，太不人道。人力车在20世纪30年代的北京有近6万辆，车夫有10多万人。人力车夫工作量大，工作辛苦，收入低，是不言而喻的，1924年上海的《申报》和北京的《晨报》都报道过车夫跑死在路上的消息。对于拉车这个行当来说，当年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占绝大多数的租车族，就是租用车厂的车，按天或按月交份子钱。为了多赚钱，就要起早贪黑，是拉车中的比较低端的车夫；一种是占极少数的有车族，也就是车属于自己，随时可以出车，挣多挣少都随心性，反正不必考虑份子钱，这可以说是高等车夫。

祥子属于哪一类呢？小说开始不久后作者就告诉我们了，祥子属于年轻力壮肯吃苦但没车的那一类。因此他这一辈子最大理想就是能做一个高等车夫，他能实现这一理想吗？这还得从头说起。

 

祥子出场时候是二十来岁，身体高大结识，光头，虽然是成人了，但脸上还带着淘气和天真。作者说他就像一棵树，“坚壮，沉默，而又有生气。”这样一个年轻人，无论事业还是感情，都才刚刚开始。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

 

先说事业。

 

刚才说了，祥子是个二十多岁身体健壮的年轻人，他在车夫这个群体中不算是最底层的。他离最体面的车夫只差一辆车的距离。因此他非常想有属于自己的车，赚只属于自己的钱。于是祥子像当今社会很多年轻人一样，有了创业梦。

 

我们都知道，创业是需要资本的。祥子有什么资本呢？很单薄，就是他的身体。他只能靠出卖劳动力，辛辛苦苦赚钱，省吃俭用攒钱。他给自己算了一笔账：

 

他不吃烟，不喝酒，不赌钱，没有任何嗜好，没有家庭负担，赚的钱除了吃喝，每个月能省下三五块，一年就能攒五六十块。如果平均每月拉上十个左右的饭局，就能额外得到两三块的小费。这样一来，一年半的时间，就能攒一百块左右，就够买一辆车了。

 

想是这么想的，实施起来和预期却有距离。原本一年半能完成的目标，他用了整整三年。自从有了这辆车，祥子的生活过得越来越起劲。拉包月也好，拉散座也好，都是他自己说了算。再也用不着天天为“车份儿”着急，拉多少钱全是自己的。就这样拉了半年，他有了下一个目标：干上两年，就可以再买一辆车。这样一辆两辆买下去，过些年，他就可以走向人生巅峰开车厂当老板了！

 

事情会朝着祥子想要的方向发展吗？有过创业经验的人很清楚，创业除了要资本，还要有规避风险的能力。显然，祥子在构建自己的创业梦时，忽略了重要一点，那就是：创业风险。而生活将毫不留情地给他补上这一课。

 

他在拉车时，听到市面上人们议论纷纷，说要打仗了。这指的是当时的军阀混战。但祥子一心只想着如何赚钱，对社会动态一概不关心，认为都是谣传。直到他被不知哪里来的官兵抓走时，他才意识到市面上的议论并不是谣传，也意识到一个人在时代面前的力量是多么微弱。祥子人被抓了，车也没了。他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一穷二白的状态。至此，他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起和落。

 

他还有翻身的机会吗？至少他还想给自己创造这样的机会。就在随着那些官兵赶路时，他想：要再不趁机开溜，迟早没命。于是他有了逃跑的念头。但是他又想，来的时候我还有辆车，跑的时候不能光杆儿一个要啥没啥，这样就算跑出去，也得饿死。他忽然想到随军的几匹骆驼，不如拉着骆驼走吧。就这样，祥子拉着三匹骆驼逃了。后来，他和骆驼的故事流传开来，“骆驼祥子”便成了他一辈子的代称，这也是老舍把小说命名为《骆驼祥子》的原因。

 

祥子牵着骆驼逃到城里，把骆驼卖了，换了三十五块钱，作为自己活下去的资本。没有了车的祥子，拿着剩下的钱回到车厂从头再来。他认为只要有一身力气，就不怕吃不上饭。日子一定会好起来。从这里我们看到祥子身上还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让人联想到美国硬汉派作家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刻画的那个名叫圣地亚哥的老人形象。老人一生都在和海搏斗，想要钓着一条大鱼。他虽然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但他在很多读者心中却是英雄人物。他有一句名言，放在这时的祥子身上也很恰当，那就是“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祥子带着不服输的精神回到车厂从零开始。他的想法很简单，还和以前一样，赚钱、攒钱、买车，获得独立，将来再开个属于自己的车厂。他卯足了劲儿想从低谷再次爬上巅峰。天不遂人愿，等待祥子的是另外的两起两落。

 

事业上遭遇了挫折，一无所有的祥子只好回到以前干活的人和车厂混口饭吃。这一次，他的感情世界开始丰富了起来。他的故事与两个人紧密相关：一个是车厂老板刘四爷，一个是老板的女儿虎妞。

 

这个刘四爷，从面相上看就不是善类：两只大圆眼，大鼻头，方嘴，一对大虎牙，一张口就像个老虎。这位刘四爷年轻时候就不是好惹的，当过兵，开过赌场，拐卖过人口，放过高利贷，打过群架，强抢过民女，可以说坏事做尽了。现在虽然七十多岁了，但人老心不老，坏事还是一件不少做。他对自己这一生唯一不满的是没有个儿子，只有个三十七八岁的女儿。这女儿长得也是虎相，人称虎妞。性情暴躁，说话做事像个男人，一不高兴，开口就是脏话。这个虎妞能把男人吓坏，因此三十七八岁了都没嫁出去，没人敢娶她做老婆。

但虎妞再像男人，她的情感毕竟是女性的。车厂里男人众多，虎妞偏偏看上了祥子。祥子这一次回到人和车厂，虎妞趁机对他展开攻势，除了对祥子嘘寒问暖外，还进行了赤裸裸的性诱惑。二十出头的祥子还没有过性经验，面对虎妞的色诱，酒后的他自然成了虎妞盘里的菜。这种镜头，我们在电影中经常看到，事后，祥子才知道虎妞早已不是清白之身。这让本来就对“偷情”这件事十分后悔的祥子对虎妞也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他觉得虎妞把自己从乡间带出来的清凉劲儿全毁了，让他变成了个偷娘们儿的不干净的人。祥子看出来虎妞一心想要嫁给他，但在祥子心里，虎妞当个朋友还行，要是当自己的老婆，绝不可能。她又老又丑，还那么厉害，而且不要脸，自己竟然和这样的人发生关系，肠子都要悔青了。这时，祥子突然有了一种骨气，决定离开人和车厂去曹家打工。他决心靠自己的本事买上车，再找个像样老婆，过上幸福的小日子。

 

事情并没有按照祥子想象的这样发展。一天晚上，虎妞出现在曹家附近，大声质问祥子为什么离开，之后又“爆料”说自己已经怀上了祥子的孩子。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砸向祥子，他觉得一切都完了。虎妞看他六神无主，便假心假意为他出主意，其实是为了实现嫁给祥子的目的。她说刘四爷生日快到了，到时候，祥子回到车厂，趁着刘四爷高兴，送上点儿礼品，说几句吉祥话，当场磕头认个干爹。等怀孕的事暴露时，再骗刘四爷孩子是村里已经死了的那个谁谁谁的，刘四爷但凡是稍微为虎妞着想，就会想着给她找个“背黑锅”的人。这时，祥子从干儿子转为女婿就是顺水推舟的事儿。这个策略可谓完美。说完这一通，虎妞就走了。

祥子心想，虎妞又丑又老，像个男人，怎么也不能娶她当老婆。但刘家没有儿子，刘四爷挂了之后，人和车厂的厂主就是祥子了，这一下子就把祥子一直以来的梦想实现了，而且是这么的轻而易举。祥子在这悲喜两级游移，一会儿觉得要做个有骨气的男子汉，一会儿却想着苟且。就在他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件小事触动了他。他看见车夫中有祖孙二人饿得吃不上饭，小孩让他想起自己的过去，老人让他想起自己的将来，他好像突然开窍了，现在既然有机会走捷径，何乐而不为呢？虎妞是丑了点，但却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好处，还有比这个更当紧的吗？

 

祥子娶了虎妞，结婚当天，虎妞告诉祥子，自己怀孕的事是假的。祥子震惊了，然而一切都覆水难收。他像是蛛网上的一只小虫子，挣扎已经来不及了。这段婚姻的达成本来就是虎妞的圈套，而且是以和刘四爷闹翻为代价换来的。总之，这是一段畸形的婚姻。如果非要说这段婚姻给祥子带来了点好处的话，那就是他靠着虎妞私藏的一些钱买了辆车，两个人过上了不算宽裕的生活。只要有车拉，祥子就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幸福的。再加上后来虎妞真的怀上了自己的孩子，祥子又对生活燃起了激情。可惜好景不长，虎妞因为难产而死，一尸两命。祥子为安排虎妞下葬，不得不把自己的车卖掉，祥子再一次回到人车两空的人生低谷。

 

都说“商场失意，情场得意”，祥子事业上败下阵来，情感世界总能得到上天眷顾吧？事实并非如此。

 

我们知道，祥子娶虎妞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责任和算计。祥子唯一一段爱情，非常仓促，几乎没有开始就已结束。在他与虎妞维持着畸形婚姻的时候，曾经有个叫小福子的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但那时虎妞还在，他和小福子并未明确这段感情。小福子长得好看，而且性情温顺，会体贴人。但是因为家里穷，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需要养活，而父亲又赚不了足够的钱。万般无奈下，她只好卖身。在虎妞因为难产而死后，小福子有心想跟着祥子过日子，祥子也喜欢小福子，但祥子考虑到自己一个人活下去都困难，根本没有办法带着小福子和她家人。于是决定自己先出去找事情做，以后有了本事，再来找小福子。

 

就在祥子生活有了着落，去找小福子的时候，却得知她因为受不了那些嫖客对她身体的蹂躏而选择了自杀。这一次，祥子对生活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此后的祥子，没有了奋斗的激情和要强的性格，他和别的车夫没什么两样，偷奸耍滑、投机取巧，有便宜就占，能省力就省力，并且开始做各种龌龊事，吃喝嫖赌，自暴自弃。他甚至为了弄到钱，混迹于乞丐、送葬者的队伍。

 

生活不断给祥子生的希望，又制造着一个个悲剧，把希望砸个粉碎。一个人可以在一次跌倒后爬起来，第二次第三次或许也可以。但是次数多了，便会怀疑自己的能力，会产生无力感，认为一切都无法控制，奋斗也好，善良也罢，人不过是被命运嘲弄的对象。与其被嘲弄，还不如做一个无所为的浪荡儿算了。祥子正是在一次次生活的打击下，最终变成一个麻木，潦倒，狡猾，好占便宜的行尸走肉。

 

还记得祥子刚进城时候的样子吗？他是一个阳光青年，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没有其他车夫的不良奢好。但在“三起三落”中，他先是顺手牵走了几匹骆驼，后来产生了偷东西的邪念，再到后来觉得跟虎妞结婚可以获得几辆车，可以享现成的福，虎妞难产死后，他开始抽烟、喝酒、赌博，毫无羞耻地向车友们讲述自己甘愿被雇主姨太太引诱。在小福子上吊自杀后，他更是打架、嫖娼、告密，样样没落下，彻底沦落为城市的垃圾人口。相比于故事情节的起起落落，祥子因为生活挫折和失败而导致精神、人格不断堕落，是不是更值得我们深思？

源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