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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全民故事计划》第244期:和我说再见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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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3 11:1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和我说再见的雪人 

 2018-03-19 远山 全民故事计划

我爬上二楼,透过小屋子门,发现嘴角流着血的方文窝在床脚。老板也在里面,他似乎打累了,大声喘着粗气。


全民故事计划244个故事



高考落榜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并不值得我伤心。我怀揣着二百块去了Z市,找到一份在酒店当服务员的工作,虚以度日。


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招呼客人,点菜,上菜,打扫卫生等。上班时间很晚,十点到酒店,十一二点才下班。当时的我没找到住处,便常去网吧包夜。


出入酒店的人多,什么人都有,我本就身子弱,晚上又常常休息不好,工作的时候很是力不从心。有一次,来了一桌客人,三男两女,高谈阔论房子的问题。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一件紫绸连衣裙坐在外面,趾高气昂的样子跟我见过的大多数这类人如出一辙。


也许是自尊心作祟,我不愿意与他们有过多接触。上菜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偏偏在上最后一道蘑菇鸡的时候,脚下一滑,我一个趔趄,菜汁泼在中年女人连衣裙上。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站起来冲我骂道,“憨逼,要死了。”我只好低下头,不知所措,连道歉的话都咽了回去。


女人黑着脸蹭的一下站起来,用餐巾纸慌忙擦拭衣服,可是菜汤已经全浸进去了,无论多么用力都于事无补。她气急败坏的把纸巾扔到地上,转身甩了我一个巴掌,有点气急败坏地尖着嗓子叫道,“让你们经理来!”


经理来了,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怒气,转而换了脸色低头一遍遍地跟客人道歉。女人不依不饶,一会说裙子是翠贝卡牌子的,一会说待会要去参加晚会。


我没听说过“翠贝卡”,直到女人告诉我这件裙子的价格,我才意识到自己是闯了大祸。看得出女人很爱这件裙子,越说越气,就像一个气球,越吹越大,终于砰的一声炸了。最后她指着我恶狠狠地说,“你,跪下来给我道歉。”


那时我刚从学校出来,觉得自己深受委屈,誓死不肯。经理冷着脸,一脚踹在腿窝,我顺势就跪了下去。


从那天后,我就没去那家酒店,没日没夜的泡在网吧里。对于生活看不到任何一丝希望,只想活过一天是一天。



网吧前台是个成熟的女人,给我第一印象最深的是她有一对高耸的胸部。来上网的人一来就上半身趴在前台,垂涎着笑脸,说,“包夜多少钱?”


“五块。”


来人就会盯着女人的胸部,把五块钱向台子上一拍,大声说,“包你一晚!”


女人大多时候翻个白眼,把钱扔进抽屉,傲慢地丢出一张张上网卡,继续磕着瓜子看电脑。


女人叫方文,是网吧所有男人的非分之想,也包括我。我不敢说那些调戏的话,只能选个角落,偷偷地瞄着她看。她有时候看电视会忍不住地笑,样子很美。


有人喊,电脑卡住了。


她说,重启!


那人又喊,重启过了,没用。


那换一台机器。


她说话的时候会抬起头,常常和我四目相对。我心虚地收回眼,盯着显示器。显示器上是仙剑奇侠传,林月如跺着脚哭着背影而去,徒留下李逍遥挠着头皮发呆。


我不玩网游,对于网络并非沉迷,只是感觉除了网络,我无处可去。


我记得是九月十五号夜里,学校已经开学,网吧的人很少。我迷迷糊糊睡醒了,嗓子难受,喝了口水,抬头就望见方文正盯着我。我慌张地低下头想拿支烟,却发现烟盒早就空了。


方文走过来,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火后自己吸了一口。她大概是吸不惯,咳嗽了两声,脸憋得通红。“不会吸就不要吸啦。”我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吞吐的烟雾缭绕开来,方文那张清秀的脸在烟雾中愁云惨淡。


她大概是犹豫了许久,鼓足了勇气结结巴巴的说,“那,那个,能不能,借我点钱。”


“多少?”


“两千。”说完她大概感觉太唐突,急着解释说,“我爸爸住院了,肿瘤要动手术。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还给你。”


“好,天亮我取给你。”我答应得很爽快,其实那时我身上就十八块。


第二天,我鼓足勇气去酒店讨要工钱,得到的却是经理的一阵奚落。他骂我是烂狗屎,最后罗列了一堆理由,无非是想告诉我,一分钱工钱没有。


我想起他踹跪我的那一脚,看着他那张面目可憎的脸,怒从胆边生,一脚踹飞了他。那时我在网吧泡了一个多月,脸色惨白,胡子拉碴,蓬松着鸡窝头,瞪着血红的眼睛,照镜子时连自己都觉得凶狠。


经理兴许怕惹事,从地上站起来后,怯生生地捂着肚子去把工钱结给了我。我从他手中接过钱,经理又恢复严肃的样子,对我说,“以后你就不要来这里了,还是回去念书吧,年纪轻轻的,不要走上歧途。”我拿到钱,满心想着方文,没有搭理他。


工钱不足一千块钱,我全部塞到方文手里时,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你先拿着,其余的我再凑。”


我找昔日的朋友借钱,没有一个人理我,等我再给他们发消息,发现有的人已经把我拉黑了。隔了两天,我去找了份酒店的工作,满心欢喜的告诉方文,希望她能等我一两个月。她却告诉我,“钱已经筹好了。不过你也真该找个事做了,整天窝在网吧,人都废了。”


我点了点头。


方文看起来很高兴,笑着说,“我爸爸下个星期动手术,我过两天要回去一趟。”

“是该回去啊。”


“晚上请你吃顿饭吧。”


我说好。



我们在她租住的狭窄阴暗的地下室吃了整整一斤挂面。挂面是用电饭煲煮的,浇上酱油醋,我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面条,又喝了一碗汤,热得满头大汗。


方文说,“这里热,你脱了上衣吧。”


我便脱了短袖,光着膀子。


方文也热,她穿着一件碎花衬衫,扭开上面两颗扣子,我看到了粉红色的胸罩,和若隐若现的雪白乳沟。身体一下子就有了反应,无论如何克制,体内仿佛有一团火不住地燃烧。最后实在忍不住,整个人就扑了上去。


方文没有拒绝,她用力抱紧我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想流泪,像久经漂泊的人终于找到可以停靠的岸口。


我们做完后在床上躺了很久,地下室是方文跟另一个女孩合租的,天黑时我必须要回去。到了门口,方文突然叫住我,把电饭煲塞在我手里,“我明天就回家了,这个给你吧。”


我笑着说,“你不是还得回来么,再说我就住在饭店后厨,哪里用得上这个。”


方文很执拗地将电饭煲塞给了我,我拎着电饭煲,在昏暗的路灯下,感觉沉甸甸的,越走步子越重。到了饭店后厨,电饭煲就被我随手扔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


一个星期之后,我又一次去了网吧,才得知方文偷了网吧的钱。我才明白过来,她坚持要将电饭煲送给我,是因为她不会再回来了。


到了十二月份中旬,天气已经很冷了。我好不容易空了下来,便坐公交车去了一趟矿业大学。在酒店里我见识了太多成人世界的事情,意识到读书对于我来说,是唯一的出路。


大学并非我想象的模样,可是那些和我同龄人的生活,让我无比嫉妒。回来的路上,我下定决心,干完这个月就回去复读。


到了酒店门口,看到方文穿着大红厚外套,正在风中瑟瑟发抖。她看到我,眯着眼睛笑。


我把她拉进角落,急忙问,“你怎么回来了?”


她说,“我放不下你。”


方文爸爸的手术不是很成功,基本上丧失了劳动能力。他们给方文找了一门亲事,男方是隔壁村里开商店的,比她大十岁,是一个残疾人。他们愿意给五万块的彩礼,方文父母同意了这门亲事。方文死活不愿意,于是她逃了出来。


我让她在饭店后门等我,我还要工作。一直到深夜,饭店打烊,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我把她叫出来,从后厨端了些饭菜。也许是真的饿了,方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搬出铺盖,把木质长方形饭桌一个个拼起来,铺成一张床,我们俩就这样躺在上面入睡。


拼起来的饭桌高矮不齐,硌得难受。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度过了疯狂的一夜。


当初方文离开时,网吧老板告诉我她断断续续从网吧拿了近一万块,老板已经放出狠话要弄死她。我担心出事,让她第二天待在后门不要乱走。上菜的时候,每样扒出来一点,藏在塑料袋里,偷偷拿给她吃。


我告诉她我打算回县城复读,她听完很兴奋,她打算跟我一起回去,打工供我读书。



圣诞节那天,从傍晚开始,店里生意出奇的好,我也留了很多菜,可是一直没时间送出去。一直待到十点多,我偷偷带着菜去后门,却没有找到方文。一直到凌晨,方文都没有回来。我放心不下,锁好门,又去了那个网吧。


网吧的前台自又换了一个漂亮女人,大家仍旧开着那个玩笑,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我交了网费便坐到角落,留意四周是否有异样。除了键盘噼里啪啦的打字声,空气中弥漫着香烟味,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没有任何异常。


网吧的二楼有个小厕所,专供网吧工作人员使用。旁边有个小屋子,里面乱七八糟的都是电脑配件,有一张小床,以前方文常常来上厕所,然后躺在床上咪一会。从前我常常等她上完厕所,上来碰个运气,偶尔门没锁,我就躺在床上,感受她的气息。


我爬上二楼,透过小屋子门就发现嘴角流着血的方文窝在床脚。老板也在里面,他似乎打累了,大声喘着粗气。我一脚踢开门,冲向方文。网吧老板被吓了一跳,脸上的肥肉皱在一起,疑惑地看向我。


我护住方文,对老板说,“钱我来还。”


他啐了口唾沫,慢悠悠地说,“好呀,她偷了我九千八,利息一厘二,利滚利,算你一万二。”


“怎么会这么多?”


“就这么多,不同意,我就送给警察,判她个十年八载。”


我没有办法,赶紧出门取钱,交给网吧老板。


卡里只有三千块,我对老板说:“剩下的,我每个月拿到工钱分期还。”


“分期还?你那点工钱够利息么?”


“一万二去三千还有九千,日息一厘二,一个月利息三百多,我每个月有一千的工钱,最晚两年也还清了。你只是晚几个月拿到,钱更多不是更好。”


老板看我明事理,最后答应下来,收走了我和方文的身份证。不忘加一句说,“反正我知道她老家的地址,你们别想着逃。”


回来的路上,方文一直在哭。当晚我们什么也没做,我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一直到凌晨三点,她才入睡。


天亮时,方文的情绪终于缓过来,她问我,“你不是还要复读么?”


“不读了,可能这就是命吧。”说完连我都被自己的老道逗笑。



阳历年最后一天,方文消失了一天,晚上饭店打烊后,她突然就拿回了我们的身份证。


我刚要问她怎么回事,她却揉着肚子说,“饿死了,饿死了。”


我问她想吃什么,她一个劲地说,“电饭锅呢,用那个做。”


我从后厨翻出电饭锅,上面满是灰尘油垢。我费了大劲清洗干净,倒上鸡汤,随便拿了些菜,涮火锅吃。


我们开了一瓶啤酒,方文说,“给我也倒上。”她喝了一口,呷呷嘴说,“真苦。”


我问她,“身份证怎么拿来的?”


“拿钱换来的呗。”


我又问,“哪来的钱?”


她故意皱着眉头说,“就一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兴,好好陪我过一个新年。”她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两腮泛起红晕。


零点的钟声敲响,我们两人醉醺醺的,披着被子,抱在一起,朝窗外看。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成各种图案。


“新的一年了!”方文说。


“是的,新的一年了。”我说。


第二天我醒来头疼欲裂。桌上放着一张留给我的纸条和三千五百块钱,纸条上面说,“我要回去嫁人了。好好读书。”


方文走了。天晴了,厚厚的积雪覆盖在街道上。我打开门,一个雪人立在我面前,举着手仿佛在跟我说再见。





作者远山,现为结构设计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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