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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自杀者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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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18 06:2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自杀者的来电 

2018-03-18 冷暖人生 晓世
本世界纯属 非虚构

曹文英正在接听“生命热线”

 

一串电话号码,十九年,三万通电话,无数在绝望边缘被拽回来的鲜活生命,以及一个瘫痪在床五十多年的女人。


突如其来的上门女婿


2003年的一天,曹文英的电话响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自此,瘫痪在床的曹文英每隔几天就会接到同样的电话,打电话来的人名叫姚双全,二人素未谋面——“讲着讲着我们就大概聊了得有半年的样子,他说要不然以后我来照顾你,我没答应。”曹文英并没有彻底拒绝对方,她提出见一面再谈——“他来的时候刚从田里出来,脚也脏,手也脏,穿了一身黑黝黝的衣服,来了进屋就叫我父母:‘爸,妈’。”


年轻时的姚双全


这个叫姚双全的男人家在成都郊区,他和曹文英在电话中聊了大半年。当时,曹文英还有不少追求者,不乏家境优渥,相貌端正的男人,姚双全没给她什么印象,“我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就很不舒服,你说他一米五几,又瘦又小的,我能看得过去吗?”


今年56岁的曹文英患有严重的小儿麻痹后遗症,手脚无法活动,就连接电话的姿势都要提前固定。1999年,她和同样瘫痪的妹妹曹文君开通了“曹氏生命热线”,倾听来电者的苦恼,甚至扭转他们的自杀倾向。这条“生命热线”至今接听了将近三万通电话,而曹文英的丈夫姚双全便是其中之一。


姚双全一岁时父亲因病去世,三岁母亲改嫁,从此便断了联系。他跟着姨妈长大,自小便性格孤僻,离婚后独自带着一双儿女生活,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生活的压力和周遭的闲言碎语更是让他几近崩溃的边缘。


直到他拨通了“生命热线”那串数字。


姚双全和曹文英的结婚照


“你好,这里是‘生命热线’”

 

“没有做热线以前,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后来才感觉到,这世上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一幕一幕,一篇一篇,就跟小说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那些拨通了生命热线的人,有破产富翁,有一事无成的农民工,还有饱受压力的同性恋者……在他们看来,曹文英是最后的聆听者。


“你好,‘生命热线’。请问你遇到了什么事?你慢慢跟我说呀…….”这天打来电话的,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她正处于感情和未来的迷茫挣扎中。男友打算回家乡创业,女方父母不同意她追随而去,三方僵持半年,她深陷无人在乎自己的之中,开始彻夜失眠,情绪崩溃。拨通曹文英电话那一刻,她已经坐到了宿舍楼顶——“不是说你跟他回家这事儿对还是错,家长有家长的想法……我们做个好姐妹,心情不好的时候,你打给我,好吗?”


凌晨2点正在安抚女大学生的曹文英


半小时后,女孩的情绪终于得到安抚,曹文英将她劝回房间,交代对方明天一定要回个电话,才把电话挂断。


2005年,妹妹曹文君因病去世,曹文英独力承担起“生命热线”的工作,这条热线不仅是一众自杀者最后的稻草,对于曹文英而言,也是她苦苦支撑着活下去的希望。


妹妹曹文君(左一)



“残疾到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


曹文英出生于1962年,父亲是个军人,一家人随军离开家乡唐山扎根四川。出生四个月以后,曹文英罹患小儿麻痹症,两年后妹妹曹文君出生,疾病就如一个诅咒,同样没有放过她。她们从小瘫痪在床,妹妹情况稍好能够勉强活动双手,街坊邻里都没有见过这种怪病,把她们当成动物园里的奇珍异禽。


曹文英回忆,小时候母亲总是用一个车推着他们外出,每每都会引来围观——“都拍着我们的脑袋说‘这俩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的,可惜了。她们解手知不知道叫人啊,我们说话她能听得懂吗?’”


到了入学的年纪,因为没有学校愿意接收,要强的姐妹俩通过自学完成了大专课程。同时她们也迫切希望自己能够站起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渴望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姐妹俩


为此,家人跑遍了各大医院——“我哥和我爸带着我妹妹去了,军医说:‘你把她放在地方,让她爬到我面前来,她爬得过来我就给她治了。那个猪给它杀了,灌成了香肠,那让香肠的肉恢复到猪的身上,让猪活过来,你觉得有可能吗?’”


妹妹回来跟曹文英坦言:“姐,如果地下有个缝我就钻了。”


曹文英对妹妹受到的轻慢丝毫不感到陌生与意外,这是她们成长历程中极其常见的一幕。但看过的书就像一个窗口,姐妹俩从中窥见了大千世界的轮廓,她们渴望涉足,却只能遥遥观望——“白天不敢哭,晚上哭,总觉得自己真的可悲,残疾到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当时我们说怎么死呀,用小刀割手腕,剌都剌不动。”


正值花季的两姐妹生活陡然坠入深渊,终日以泪洗面,进食稀少,神色也渐渐呆滞,父母觉得情况不对,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妈就知道流眼泪,他们看着我们就跟傻子似的。父母为了我们把所有的精力、财力、物力都投入到我们身上。如果爸妈不是希望我俩好,像其他孩子那么快乐,也许从小就不管我们,我们也许就活不到现在了。”


曹文英一家人早年的合影


姐妹俩逼着自己为了父母好好活着,强打精神,但还是难以骗过父母的眼睛。1992年,父母决定给她们换个环境,曹文英和妹妹第一次回到了家乡唐山。在唐山的乡下,亲戚家的孩子们自己做了轮椅;每天推着曹文英姐妹俩在田间地头散心,平坦的地上,她们甚至还会被推着跑起来。泥土的味道,槐树花,还有周而复始的日出日落,让她们看不够,“稻田不是绿油油的吗?红红的太阳落在绿色的地毯上,这个天地之间,我们是那么渺小。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感觉到了,自己的那些痛苦算什么呢?”


一封迟回的书信,一条结束的生命

 

半年后,姐妹俩回到成都,将家乡的见闻写成散文投稿到报社,写作也成了她们发泄苦闷的出口。《珍惜生命,自强不息》一文发表后,“残疾姐妹花”的故事广为人知,不少人专程上门探访——“‘真真实实就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真的太不容易了,太勇敢了!你们真了不起!’一个男学生跟我说,他妈妈让他来的时候,他还不想来。但是看到我们就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未来了。”


曹文英与妹妹登报发表的文章


曹文英和妹妹突然意识到,她们的存在不仅是父母的精神支柱,还是一种鼓舞陌生人的力量。她们在报上留下地址,和全国的读者开始交流——“有一个30岁左右的男士给我们写信,信上说他在成都周边,应该三天就能收到信,如果三天以后收不到回信,他就离开这个世界。”看到这封信的落款日期,姐妹俩心中一沉,距离寄信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星期,她们立马回信。


然而十多天后,男子的家人传来消息,他早在十几天以前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好像这个人把他的生命和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他相信我们能够帮到他,但这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了。”


这次擦肩而过在姐妹俩心中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为了更快更直接地倾听他人的苦恼,1999年,曹文英和妹妹决定开通“生命热线”。从此,这条热线不仅成为来电者的希望,也是姐妹俩活下去的支撑。


“生命热线”的开通让曹文英姐妹对生活重燃希望


生命之约

 

深夜是“生命热线”的来电高峰期,曹文英从来不敢关机。为了安抚来电者,曹文英有时会编故事,让电话那头的人觉得,自己不是生活唯一的“受害者”。如果安抚也无济于事,曹文英还要尝试特殊手段。


两个月前,一个名叫小萍的女人加了曹文英的微信,直接跟她视频通话——“她的头发乱七八糟,一直哭,眼睛肿得不行。她告诉我,自己已经自杀过一次了,她老公死的那天她就自杀了。”电话那头的女人一边打着电话眼睛一遍往上翻,曹文英问她找什么呀,她坦白自己在看哪儿可以上吊。


深夜,丈夫姚双全时常陪伴着曹文英接听热线


言语中曹文英了解到,小萍已经三十多岁,和丈夫因赌博欠下高利贷,丈夫不堪重负自杀,留下她和一双儿女,左邻右舍都在暗地里说是她害死了老公。


曹文英直对小萍说:“你死了能换回你老公吗?不能。我跟你说你这个人真的是太恶毒了,你想死,相当于给你一枪,你一下就死了,那么就便宜你了,我觉得你应该活着,让你慢慢地死。她说:‘姐,为啥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


但曹文英的话反而让女人渐渐冷静下来,开始主动寻求她的建议。就像是一场与自杀之间的战争,双方在情绪上收复失地,然后构建堡垒。曹文英对小萍采取的激将法,异常奏效:“这个对她是管用的,我使劲激她,我说:‘第一你去挣钱,做点小买卖也可以,咱俩每天都视频,我希望你每天卖的钱都在上面给我晃一下。如果我发现你糊弄了我,你永远都不要给我打电话了,你爱咋死咋死。’她连连说:‘姐,我不会的。’”


头一天,小萍在视频里晃了晃二十块钱,第二天七十,第三天攒了好几张几十、一百的,每回晃完了都高兴得不得了。曹文英也兴高采烈地鼓励她:“真的能干!”她知道,小萍一时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那就要给她找一个活下去的意义和理由。


此后的半个月,小萍每晚都跟曹文英视频,汇报当日成果。渐渐地,小萍在电话里管曹文英叫姐,不仅跟她分享每天的收获,甚至还有一切生活琐事,教育儿女的苦恼,公婆态度的转变,她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小萍和曹文英之间有个约定,小萍一直让她等着,一定会去看望她——“我说行,我说我死不了,我哪那么容易死了,我就等着你,吃你那顿饺子呢。”


谈到小萍的转变,曹文英深感欣慰


然而,在电话里将一个人从绝望边缘拉回来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曹文英曾经和一个残疾老人每日通话,她一度以为老人已经走出了痛苦。一天,老人又打来电话,她们从下午聊到了晚上,情绪异常兴奋。第二天曹文英却得知她跳楼了。


“如果接到的自杀电话,对方倾诉的是一个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你还会劝他吗?”面对我们的疑问,曹文英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还是会,我觉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一个人,一根电话线,一个战场

 

2005年,“生命热线”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姐妹俩同时发高烧不退,被送进了医院,她们的病床挨在一起,只要醒着,就一直给对方打气——“我们俩使劲握一下,实际上我们都没劲,就是捏一下,然后她伸过手来,给我擦眼泪。她说:‘姐姐,我们俩不可能一起走,剩下的那个一定要坚强,不为别的,为了我们那个热线。’”


几天后,曹文英的病情渐趋稳定,妹妹的病情却在不断恶化,渐渐呼吸衰竭。妹妹去世后,医生也给曹文英下了判决书,最多还能活两年。但至今,她已经一个人接听“生命热线”长达13年了——“我没有权利随随便便把我和妹妹两个人亲手创办的生命热线结束了。”


曹文英一家的经济来源有限,除了生活费,只要保证她和父母的医药费。“接打电话”这个额外开支让一家人伤透脑筋。困难时,曹文英也曾想过关掉热线——“每个月六七百块钱的电话费,负担不起了,我想暂停一下。可是我没想到,这个社会上那么多人了解我的情况以后,异口同声地说不让我把电话停了。”


曹文英的生活状况仍较拮据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说:“曹阿姨,你这个电话不能停,不然我们有什么事找谁去。你不是没钱交电话费吗,我给你交,我现在打工,我有钱。”曹文英没有收下这笔钱,但她做了决定,只要活着,就不能让“生命热线”断了。电信公司给她赞助了一个号码,她的“生命热线”得以继续运转。


一场几乎没有头绪的寻找

 

一般情况下,曹文英只在电话里和大家交流,甚少答应他们提出的见面要求,除非电话却说无效——“一个四川郊县的男士,他和女朋友感情非常好,但女方家里不同意,她自杀了。死前两人去拍了一辑婚纱照,在茶几上摆满了,这个男的觉得对不住她,想跟着一块儿去了。”


曹文英听后邀请他来家里坐坐,打算“现身说法”,用自己的境遇鼓舞他。果然,男人从郊区赶来,看到躺在床上的曹文英,大吃一惊——“呆了一个下午,他不吭声,我说:‘如果你心里痛苦只想自杀,死了以后才能解脱,那可以,但至少这几天不要。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一个礼拜以后如果还是想不通,你跟我说一声,你从哪里走的,怎么结束生命。’”


曹文英卧床仍在接听热线的样子深深震撼了曾云


男人干脆地答应了。然而第二天,电话没有如约打进,连续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曹文英一下子慌了神。她无法查询来电记录,对方只留下了一个笔名,说自己在税务系统工作——这是一场几乎没有头绪的寻找。


曹文英买了一张一百块钱的电话卡,按着税务系统的电话一个一个打遍了,考虑到要保密他的个人情况和自杀倾向,曹文英便称对方是她的朋友,笔名是什么……


曹文英每日打电话到成都和周边县市的税务单位,寻找这个笔名叫曾云的男人,两个月过去了,依然杳无音讯。但她没有放弃,电话一直打着,两个月以后的一个深夜,曹文英听到铃声响起,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哭声——“喊了声:‘姐!’就哭了起来。一听他哭,我也哭了。我说:‘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不是说好了吗,一天打一个,随便说一句话,让我知道,让我放心呀!’他说:‘姐,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


曹文英不停拨打电话寻找曾云


原来,无数通搜寻的电话里,真有一个打到了这个男人的办公室,他听见同事和曹文英的对话,震惊于对方竟然一直在找寻自己的下落。他直说:“姐,我从你那儿回来,看到你们真的那么不容易,你们还活着,还面带笑容,我真的有种死不下去的感觉。”


但也不是所有“被救”的人都心怀感激。有一次,一个男人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割腕。曹文英套话问出了地址,拨通对方所在城市的110,事后,她再次打通对方电话,那头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救我?”就挂断了电话。


当我们提出:“似乎我们永远无法对另一个人感同身受,死亡对于他而言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结局?”但曹文英的回答是坚定的:“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总结了一个道理——世上没有绝望的环境,只有对环境绝望的人。”


三万通电话


19年的近三万通电话,有的人在倾诉一番后销声匿迹,也有人常常上门拜访,曹文英有了许多“弟弟妹妹”。在她看来,人的痛苦不分大小,都应该被承认、尊重和聆听。


“曹文英生命热线”


在某些人的心中,自杀是一种可耻的选择,却又是一个隐晦的出口。曹文英不再纠结于自杀选择的正确与否,她只希望在每次对话以后,看清一个个曾经热爱生活的人,如果走到了悬崖的边上,尽力在绝望的瞬间,为他们提供另一种可能——“有的人并非说他的生命多么值得花钱去救他,但如果我真的救了以后,他能够从我这得到一些启发,发挥他的价值。”


曾经被医生下了“判决书”最多还能活两年的曹文英,一个人坚守着这条“生命热线”近13年。这些年里,她经历了病危、亲人离世、又几度陷入生活的绝境,但她每一次都将自己从边缘生生拽回,也用尽全力地抓紧将生命热线那头的每一个人。曾经有许多媒体将她比作四川“张海迪”,但一阵一阵的报道热浪过去,仍是一个人苦苦经营的生活。


十年前,一位僧人赠予曹文英一幅“佛”字,希望可以为她解决燃眉之急,她始终珍藏不舍变卖。眼下,家庭的重压愈发沉重,她的手头拮据急需用钱,希望有缘人的出现将它带走。这些年来,世间所有的苦难似乎都涌进了曹文英的那边里头,生命摇曳,人间清贫,世道沧桑,但言语一直在场,人心没有失格。


曹文英希望为僧人赠予她的这幅书法寻找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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