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火车上的中国人
凤凰图片 2018-02-25
南下北上,东去西往的三十年里,王福春累积了一万多张底片。2001年,他先后卖了三台机器,出版了《火车上的中国人》。那个黑白如薄雾样的年代,终于跃然纸上。编辑/简晓君
在第一辆高铁驶出站台之前,火车一度是中国行进的方式。纤细、闪亮的铁轨,从辽远而不知名的地方延伸过来,摇摇晃晃的车厢载着千差万别的人生,把那个刚松了口气的中国社会马不停蹄地发往下一个时代。而在王福春的身体里,也有一辆不断出发的火车。容纳着混乱、肮脏与性感的车厢,令这位普通铁路职工感到兴奋。
时间倒回至1977年。这一年,借铁路职工身份之便,王福春开始用一台海鸥相机拍摄“火车上的中国人”,三十年间从未间断。改革开放后,中国迎来了民工潮。当时的火车车厢,是一个“打个喷嚏,钱包和孩子就会消失不见”的魔幻之地。王福春时常在车上与小偷不期而遇。“他瞅着我,我瞅着他,他以为我是小偷,其实他是小偷。”
从北京开往哈尔滨的列车上,被乘警铐起来的小偷,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他盯着镜头,有点窘迫和茫然。
车上的偷儿会斯文地把自己的西服挂在邻座的皮包上,等着下车时顺手牵羊。第一趟先找感觉,发现故事就摁快门。走到第三、四个来回时,人家就烦他了。十分钟后,乘警来到王福春面前,要查他证件。图为1991年,从绥芬河开往哈尔滨的列车上,一位抱着孩子的父亲警觉地盯着镜头,不知眼中压着的是怒是惧。
在车上的三十年不是白白过去的——除了被当成小偷、被警察查证件之外,这期间还发生过许多事情,大部分都被他定格在黑白底片里。“吸毒的,扎了那么大的疤。有些大款在车里做这做那,我都拍过。”图为1997年,从哈尔滨开往济南的列车上,一名吸烟的乘客。
上车“搞春运”之前,值乘过上百万公里的老列车长召来一帮列车员,语重心长地训话说:“我们站的地面,是大社会。等下上了车,就进入小社会。小社会,出了事更难办,大家要留个心。”车开了以后,就什么都有了。“卖淫、嫖娼、吸毒、犯法,全在里头,社会有啥它有啥。”——还有一不留神把孩子生在火车上的。图为1997年,从上海开往北京的列车上,新晋父母正入神地凝视着新生儿。
虽然拍摄时常遭遇障碍,但列车上的事情总归逃不过他的眼睛,包括“列车员是怎么回事”。80、90年代,列车员爱“带熟人”,一趟车超员100%到200%是常有的事。由于旅客众多,停靠时间又短,乘务员会帮忙将旅客“塞”上列车。在这样的车厢里,5米比外面的500米还要漫长。有时候,硬座车厢的人们,端着印有“康帅富”字样的泡面碗,经历半小时的厮杀才接到的一杯热水。
近半个世纪里,中国有过三次乘火车的大潮,王福春都见证过。头一次是1966年的“大串联潮”。从四面八方坐火车上京接受检阅的红卫兵见车就上,一律“免票”。所有的车次都没了发车时刻,人一装满就开。第二次是从1968年开始的“上山下乡潮”,前后持续了三、五年。当时的列车窗户是可以打开的,经停站点的时候,乘客可以下车,吸口烟或者买点当地的特产解馋。每到停站的空隙,知青们就下车,有人戏说,这是监牢里的人出来“放风”。
八十年代,“春运”一词第一次出现在《人民日报》上。新经济政策打破了“圈地为牢”的旧体制,中国农民像出山的虎,涌到有工可做、有钱可赚的富庶之地去。火车成了民工潮的最明晰的见证。浪潮所及,全国没有一条铁路轻松。1995年7月,从武汉开往南宁的一趟超员列车上,门头角落里,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光着膀子,满身汗泥,站着睡着了。
面对这场“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物种迁徙”,当时的绿皮火车远远无法满足其运力需求。铁路部门于是将货车当作客车之用,所谓的“棚代客”列车应运而生。棚车里头没有座椅,也没有厕所,只有少数带有铁窗。整个车厢倒是像一个闷罐,白天闷热如同汗蒸,夜里则是天然的冰箱。用竹席围挡而成的“厕所”,因空气不流通而臭味熏天,仿佛车里装的不是人。图为从南宁开往北京的列车上,当年一位年轻的妈妈对如厕不便的发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