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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在罗布泊抓盗墓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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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12 08: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罗布泊抓盗墓贼 

2018-02-12 殷宏超 真实故事计划

崔有生已经在楼兰无人区守了十三年,最长的一次他连呆了八个月。几年前,亲朋们还给他介绍了女朋友,可等到他再次从无人区返回,她已经选择了别人。


在老许种下大蒜的第二天,罗布泊漫天的黄沙终于偃旗息鼓。

一夜风暴之后,沙尘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灰黄的皮肤,这片巨大皮肤的下面,埋藏着失落已久的文明遗留。丝绸之路边,孔雀河沿岸的西域三十六国,无数的财宝与繁荣都已被茫茫黄沙覆盖。

235省道往若羌方向35公里后,我驻足在一条指示“楼兰村”的路牌下。“楼兰村”其实并不存在,但沿着这条路一直往里走上100来公里,穿过无人区的腹地,在无数雅丹风蚀岩的映衬下,有一片残破不堪的城阙,那便是传说中的楼兰遗迹。

楼兰保护站以及那两个孤独坚守的汉子,就在遗迹的边上,我决定去探访他们。

从干道向西北方向拐进去,二十来公里后便没有路了。地面只有纵横交错的车辙印,多且杂乱,方向不一,一直铺到地平线的尽头。一根绑着红绳的竹竿插在地面,算是最后的提醒,再往里面,就没有任何指示了。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仗着满满一箱油以及10瓶矿泉水,我轰着油门,顺着最深的那条车辙印,闯入了罗布泊腹地。

道路颠簸,只能保持25公里时速。骑行两个小时后,水已经消耗了一半,行李都颠散了,仍不见道路有任何转折。

放眼望去,罗布泊深处呈现诡异的画面。在空气折射的影响下,远处的一排排雅丹像外星飞船般,悬停在半空中。龙卷风一个接一个地盘旋,天地之间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

是继续走下去,还是原路返回,一丝恐惧涌上来,将先前的豪迈融化成一滴滴汗珠——如果这条车辙印并非通往保护站,那么便相当于在和北京一样大的荒原里兜圈子。

就在此时,我突然发现后方地平线的尽头晃动着一个蚕豆大小的点。这个摇摇晃晃的蚕豆越来越大,十来分钟后,变成了一辆白色的长城皮卡。

车上坐着两人,是另一队修路工人,载着一车的补给,正好要去保护站。

“我们半个月才出来一次,你碰到我们真算奇迹了,前面有四五条岔路,走错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司机说。

我一个劲的感谢,跟着这辆皮卡,穿过最难走的荒漠化戈壁,又骑了两个多小时后,一座高耸着的瞭望塔出现在广袤的荒原中,楼兰保护站终于到了。

在罗布泊深处死寂的荒芜里,楼兰古城以及神秘墓葬群的光芒,吸引着幽灵般穿梭其中的盗墓贼。由于缺乏保护,一时间,楼兰的盗墓之风盛行。

2002年,央视一个摄制组进入楼兰古墓群拍摄,居然“偶遇”一伙正在掘坟的盗墓贼。七个盗墓贼正在一个被掏空的贵族墓里睡觉,墓室里,到处是散架的干尸、棺材板,陪葬品已被同伙运走。

2003年,一个探险队发现一辆逃窜的无牌白色汽车。它留下几座被盗的古墓,彩棺被劈开,干尸及绸缎碎片散落地面,精美绝伦的壁画惨遭损坏。

在那之前,楼兰并无专人看守。由于罗布泊面积广阔,各个方向都可以进入古城遗迹和古墓群,要想阻击盗墓贼,只能设置固定站点。

这两起轰动一时的盗墓大案发生后,为了反击日益猖獗的盗墓贼,失落的楼兰古国在千年之后,迎来了第一座人类建筑——楼兰保护站。

文物部门在这片“生命禁区”里安排专职人员,日夜看守。但保护区内,几万平方公里都是苍茫的无人区,谁会愿意驻守这里,忍受难以想象的寂寞呢?

一间老旧平房上挂着“楼兰工作站”的字牌,暂时被民工当作了宿舍。若不是最近有修路队驻扎,保护站里那两个汉子是方圆数百平方公里仅有的居民。

带着十二分崇敬,一路颠簸来到这里,我想知道,那两位楼兰卫士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司机指着对面一栋房子说:“他们就在里面,你准备好钱吧,不给钱他们肯定不让你呆这的。”

要钱?我忙问为什么。司机笑了:“300块一晚!你闲着蛋疼要跑进来,像你这种旅游的,他们都是这样收的。你不交钱,你看人家理不理你。”

司机的意思是,这个钱其实是保护站工作人员的灰色收入。

我将信将疑地走向对面那栋墙体已经斑驳的建筑,敲门,一个中年矮个汉子叼着烟出来。

他叫崔有生,是保护站的站长,在我说明来意后,冲我冷笑了一下,便一声不吭进屋里去了。他的另一个同事杨俊面无表情地开了门,示意我进去。

尴尬地走近房间,没有人和我说话,我试着主动和他们交谈,但换来的只有几句“嗯”,有时甚至毫无回应。而两人之间也几乎没有言语交流。

我意识到可能真的如民工所说,需要献上灰色收入。等到崔有生去厨房整理蔬菜时,我识趣地从包里掏出300块钱。

“崔哥,你们挺不容易的,这钱给你和杨哥改善生活……”说完我把钱递给他,崔有生接了,放在桌子上,当做什么事也发生。过了一会,他走出来,发给我一根烟。

在交了所谓的“保护费”后,两人对我了客气了不少,但依然无话可说。

过了一个多小时,等到杨俊穿着大裤衩,蹲在门外抠指甲时,我们才勉强聊了起来。

“你这车多少钱啊?看着就挺贵。”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啊,这车便宜,就一万二。”

“我日,你说的倒轻松,就一万二。我不吃不喝四个月才能买一辆。”

说完一声口哨吹起,几条狗从不同的方向撒腿奔向杨俊,舔着他的手脚,一副亲昵。

杨俊和崔有生要在保护站整整蹲两个月,才能返回若羌县城,过上一个月的现代人生活,然后又返回楼兰,如此反复。

在这两个月里,他们和外界唯一的联系是一部卫星电话。漫长的值守岁月里,狗成了保护站工作人员最亲的“家人”,最老的那条已经陪伴他们八年了。

到了晚饭时间,崔有生给我端来一碗泡面,里面加了两块馕饼。“一碗泡面两个囊,两个馕一碗泡面……”崔有生念叨着,多年以来,泡面和馕是他固定的无人区套餐。

所有的补给都是换班时一次性从380公里外的若羌县拉过来的,一路颠簸,到站里时已经坏掉一小半。

罗布泊夏季地表温度高达六七十度,即使是冻了一夜的羊腿,立刻用车送往保护站,也会在路上腐烂。

所以,夏季的保护站里是没有肉的,食物是蔬菜、米饭、泡面以及馕饼。崔有生在地窖里养了十几只鸡,但根本舍不得杀了吃,因为鸡可以生蛋

我贪婪地吞咽着泡面,这300块一份的无人区套餐。我当然不是什么土豪,实际上可以用朝不保夕来形容,而300块,足够我三天开销了。

如此艰难的环境下,人很难保持淳朴。或许近年来进入楼兰的探险者多了起来,加上他们确实缺钱,又没人管,便收起了保护费。

修路队一个月前驻扎进来,要修一条从保护站直通若羌的公路。但习惯了寂寞的崔有生和杨俊,并没有因为人多而变得兴奋。

“这方圆几百里,平时真他妈连个鬼都没有”,最长的一次,由于没人换班,崔有生在无人区一连呆了八个月,出去后蓬头丐面的他三天没说过一句话。而杨俊则连续坚守过整整半年。

长期脱离社交,两个人都变得有些寡言少语。

吃完晚饭后,崔有生和民工们蹲在地窖前乘凉。“哎,你上次去县里是不是下了新的片子。”崔有生问一个年轻的河南民工。

民工便把手机递给他,我以为大概是电视剧或者电影之类的。

但接下来的一幕令人大跌眼镜——崔有生竟然众目睽睽之下看起了AV,还不断点评男女主角的表现。

当工地做饭的大妈路过时,崔有生伸出手机,喊她一起看。大妈嘴上说“我不看我不看”,但还是站着看了一会。

“你瞅瞅,这胸多大”,崔有生说。

“假的吧”,大妈回了句。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楼兰也比不上眼前的荒诞,就像突然看到你所敬佩的人物,正在做着不耻的事情。而我的第一反应则是,后悔给了他300块。

毫无疑问,他是真实的、毫不做作的那个崔有生,而不是我心中脸谱化了的那个楼兰卫士。这个世界充斥着高大全的形象,但西方却有句谚语:仆人眼里无英雄。

有着平凡甚至不耻的欲望,却做着不平凡的事迹,或许这才是所有“英雄”的真相。

自2003年设站以来,很多看护人员都被艰苦的环境吓跑了,只有崔有生一人坚持至今。有人第一天来了,第二天跟着补给车又回去了,有的人连工资都不要就辞职了。

眼前这个略显猥琐的老男人已经在这片无人区孤独守护了13年,没有人知道这13年里,面对茫茫荒原以及两千年前的楼兰遗迹,他会生出怎样的情绪。

43岁的崔有生至今未婚,几年前,每次从无人区回到县里,亲朋们都会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可是等到他再次返回,她已经选择了别人。

当我说“崔哥,其实你看起来也就37、8岁”时,崔有生开心地笑了,而这居然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笑。

崔有生抽着烟,用快进的方式看完了十几部AV。他站起来,抠了抠裤裆,像领导审阅文件一般严肃地说:“这几个片子质量还不错。”

在常人看来,这是一件多么可笑且可耻的事。但对于崔有生来说,这些AV却是他来之不易的快乐。

难忍到令人发指的寂寞,在罗布泊的深处蔓延。年复一年面对荒芜,时间已经死去,而坚守这里的人会怀疑自己是否存在于现实。

恍惚中,似乎能看到古时丝绸之路上的驼队,正要迎面走来。在清醒时,你却成了世界上最后的一个人,脱去所有的伪装,急迫地想寻找一个同类倾诉。

在千年墓葬群边,在你们这些过客的注视下,看一看AV又如何?我本就是这样一个赤裸着灵魂,可以忍受十几年寂寞,还要继续忍受十几年的普通人。

所以,别把我和那些所谓的英雄或者卫士扯在一起,我没有那么崇高,也没有那么装逼,我只是一只守着楼兰发情的鸵鸟。

保护站外停着两辆车,一辆越野车,用于每天巡逻遗迹。还有一辆军绿色的北京皮卡,前胎爆了,斗子里散落着不少黑色石头,像是陨石。整个车被一层沙尘覆盖着,似乎搁置了很久。

“几个月前两个维族进来采石头,迷路了,把车开到保护站附近。他们见到我两站在门口,掉头就跑。我日,你跑个球嘛,还往墓葬群方向跑。我们就把他们抓了,限三个月内交两万赎车。但这都过去半年了,人也没来。”杨俊说,“两万块啊,本来保护站可以分到的,就这样没了。”

近年来,随着百米高的瞭望塔建成,加上工作人员巡逻设备加强,盗墓现象越来越少。但在此之前,杨俊和崔有生面对的可不只是进来采石头的。

2009年12月13日晚,崔有生夜间瞭望时发现墓葬群方向有车灯。次日一早,他便开始寻找盗墓贼,终于在下午2点多找到了两辆摩托车。4个盗墓贼弃车步行至五六公里外盗墓,3人挖墓,1人用望远镜望风。

“这伙人鬼的很,把摩托车放在远处,这样我们即便发现摩托了,他们人在什么地方却找不到。”崔有生把盗墓贼摩托车的气、汽油全部放掉,行李也烧掉,然后回到保护站打卫星电话向文物局汇报。

由于路太烂,接到报警后,汽车开了8个小时,警察深夜才到保护站。

当他们第二天赶到盗墓贼停放摩托车处,却发现车不见了。经验丰富的盗墓贼在来的路上,每隔几十公里都藏有汽油和食物。

沿着摩托车的车痕继续追赶,盗墓贼却故意在小型雅丹间穿行,甚至来回行驶,制造混乱的车痕。

这场生死追捕持续了四天,终于,苍茫的戈壁滩上出现了2个黑点,正是那2辆摩托车。警察鸣枪示警,终于将二人抓获。

他们已经吃完了食物。几天后,另外2个逃脱的盗墓贼也被抓获。

崔有生和杨俊的工作便是每日巡逻墓葬群,遇到情况便打卫星电话报警。自建站以来,崔有生和同事一共抓获盗墓团伙5个,缴获盗墓所用车辆3辆,驱赶盗墓团伙4个。

若不是这个当众看AV的男人,整个楼兰早已被盗掘一空。

一台液晶电视是保护站最珍贵的宝贝。崔有生和杨俊巡逻完,就会蹲在电视前。但柴油发电机的功率过小,每天只能看三四个小时。

当看到中央台播美国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弹系统,杨俊便骂了一句:“狗日的美国。”

夜里,两个民工来保护站看《老九门》。崔有生切了最后一个西瓜,分给他们。在这一个小时里,他竟接连抽了不下10根烟。

崔有生和杨俊还要在这里呆上40多天,才能调班回若羌县。

烟草是最后的寄托,女人对于他们来说,早已成了不切实际的奢望。而都市的繁华,由于离开的太久,更像是一片虚妄的海市蜃楼。

当晚我住在保护站里,夜间风声大作,呜咽之声不绝于耳,很难想象,崔有生当初是怎么在这里连续坚守8个月的。

在只适合死亡生存的地方,你不敢去想明天,更不敢回忆过去,最孤独的守候莫过于此。

第二天一早,崔有生和杨俊便起床了,检查越野车,准备出发巡逻墓葬群。我打算和他们一起去,但崔有生拿着一部卫星电话走过来。

“刚接到电话,部队和文物局今天下午要来视察,你赶紧走,被他们逮到,车子都给你没收了。”

我没有办法,毕竟这里名义上仍属于军事禁区,我也没有任何申请单,只好匆匆离去。

离开之前,我问了杨俊最后一个问题。

“你后悔来这里吗?”

“我日,有啥可后悔的,这地方总得有人保护,呵呵。”杨俊依旧蹲在水泥地上抠着指甲,淡淡地答道。

那一刻,我知道,我也不后悔给了他们300块。


-END-

作者 | 殷宏超,曾骑单车和摩托穿越大半个东南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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