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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心声] 小事 | 往日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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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10 11:5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2-11 08:06 PM 编辑

小事 | 往日温柔 

2018-02-11 小事不小 知乎日报


很多年以来我也是这样想的

直到父亲忘了我三十岁的生日

我忘了父亲六十岁生日


题图:《回归》


单车陈奕迅 - Shall We Dance? Shall We Talk!


老郭赤膊着上身,在昏暗的日光灯下把鱼子从鱼肚子里翻出来,冲我亮亮。


知友:TimberNord



我觉得好像每一个家庭,背后都有隐隐的指导思想和哲学特征在投射着所有成员。


我妈那支家族里面,吃饭有两个规矩,不能叹气,不能爆粗(准确的说是任何时候都不能爆粗口,吃饭时间包括在内)。


我若是把肉圆子掉在了地上,which 可能触发我两种反应。一是大喊我操,此时外婆会咳嗽然后给我一个白眼,另一种是凝望着已成一滩碎肉的肉圆子发出一声悠长忧伤的喟叹,此时外婆会剧烈的咳嗽然后给我一个眼球凸出表皮的白眼。


这种程度上的差异据我妈解释是因为传统认为:哀声叹气意味着厄运当头诸事不顺,而唯有心神笃定沉着冷静才可逆转之,情绪的宣泄是不被孤鼓励的。


总之我妈全族是一群活的比较 well disciplined 的江浙 Puritan,凡事喜欢理出个一二三四五,感情上含蓄,集体洁癖,肉圆子掉在地上绝对不会吃,一个扫堂脚扫到桌下,风声过后油渍不留,除了遵循五秒原则的我。


全族职业科技树基本主点公务员方向,家庭成员主体居住在县城北部的小区居民楼里,早上会有一道拿牛奶和报纸的程序。Decency index Max.


外婆和外公生了三个女儿,我是她大女儿(我妈)的儿子。出于时代性别偏见的原因,外婆其实很偏爱我,据我妈说她在我出生的时候推开护士以五十迈世俗冲进产房 check if I have a dick……


但是作为长辈,她在对外宣传口径上非常谨慎,力图做到在场面上对孙辈们一碗水端平,因此经常有事没事对我额外翻几个白眼,但是有的时候对我的白眼翻的不够走心以至于爱意难以包裹的流泻而出,搞的我表妹很不舒服。


这种道理和感情上的矛盾积累到了一点程度,就会显得非常 twisted,即言语上对我极度刻薄,但是私下里红包却给的极够分量。


以至于搞的我也很困惑,只觉得做长辈真累,做有偏见的长辈更累,爱恨的表达如此不通畅不直率,直到我奶奶的出现改变了我对长辈道德负担疲惫感的认知,原来老人这个角色有不一样的玩法。 


城南的铁路沿线住着我爸那族,一片低矮瓦房。我爷爷的文化水平大概是能够书写自己名字的水平,我奶奶差一点,签字画押基本上还是靠按手印的方式。


爷爷年轻的时候在老家山东某县稀里糊涂的参加了共产党的农民军队,当时已经和爷爷成亲的奶奶也秉持着我男人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的朴素思路跟着我爷爷一路南下直达江浙。


爷爷说自己从未杀过人,都是在后面放枪,由于对面势力逃的比他们部队走的还快,爷爷似乎也未尝到什么腥风血雨,退伍后留在了浙北一县城管理一个工人俱乐部。


我整个童年没有听到老人对任何主义的论述,大历史在此人身上没有荡涤出任何坚硬的线条,每天吃半只烧鸡红光满面完全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 ptsd。


有一次过年,有个亲戚要他讲讲战争年代的故事。


爷爷说好,他蹲在椅子上,眉眼松弛,一手拿着一根巨长的大蒜,一手端着二锅头酒盅,整个人散发着田埂青葱的味道,讲了半小时从山东省安丘县到浙江省绍兴市他扛着枪和部队零减员走完全程的故事。


那个亲戚听完要了一个馒头然后默默的走开了,我怀疑此人是否视那个馒头为人生无谓失却半小时之补偿。


老爷子和奶奶到了江浙受和煦之风土感染,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平均身高一米八五。这四个儿子娶了当地的江南姑娘,生下三男娃一女娃。


数字上的不均衡在这一刻战胜了传统风俗对男娃的偏好,老爷子和奶奶极度偏爱我堂妹,鄙人作为三孙子存在感基本没有,男娃太多,too many dicks in the house, 边际效应递减。


老爷子和奶奶的沟通画风比较敞亮,从来没有试图去做对偏好的 justification. 


前院的葡萄熟了,奶奶打电话到我家让我堂妹去吃葡萄,父亲大人婉转而尴尬的提醒电话拨错了这里是她三孙子家,奶奶说哦这样哒那不好意思然后把电话挂了。


我和老爸傻了,三孙子和三儿子相对彼此无措凝视,我说老爸你这个怎么洗,老爸笑着挠挠头说这个说真的没法洗。


我妈此时已陷入爆炸高能阶段,愤怒的焰火烧焦了我家的天花板,满屋子跳脚,毕竟这个事情道理上是讲不通的。我妈他们许家很看重这个道理,这个场面,这个场面上的道理。


我爷爷和奶奶的思路就是人生应该过的 spontaneous 一点,我要是喜欢你,你就是我心肝宝贝,奶奶蒸的馒头都是你的,爷爷买的烧鸡都是你的,这庭院满藤葡萄都是你的。


我要是对你的亲情感不是很强烈,毕竟亲情是有限的,而孙辈他娘的实在数量太多了,所以要是祖孙辈的爱的能量不是很充沛,互动比较生涩,直觉上的生理亲切不明显,那也不用强求,life is rough already.


大家坦诚一点对谁都好,毕竟前院的葡萄你三孙子可能错失了,但是你还是可以去菜场上买的嘛!奶奶的爱 is overrated anyway.


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指导思想,城北许家道理绝对流,和,城南郭家道理相对流,但是我的观察到此为止,十二三岁的分析能力也只能送我到这里了,更深层次的观察要等到我发育之后。


在我早期智识启蒙上城南郭家了很大的权重,父亲最先教了我汉字,儿歌,然后稍大一些后教了钓鱼,象棋,游泳,爬墙,骑车,抓鸡,飞石子,点鞭炮 。


爷爷教了如何我如何蹲在椅子上喝烧酒, 为此我妈又在屋子跳脚了一番,抗议任何要把她儿子在生活习惯上塑造成北方农民的企图。


城北许家主要在我的 manner 上下功夫,比如 a man shall stand like a tree, walk like a breeze, sit like a bell, sleep like a bow……


i protested as it's physically impossible for a kid……外公冲着我瞪眼睛,说:for man to be socially agreeable he has to be a man of good manners!


他严肃的教导我喝粥要把我端起来吹然后轻轻的优雅的喝,而不是双手拿个勺子疯狂的搅动。由于反复无法做到单手端起滚烫的稀饭的饭碗,外公愤怒的摔碎了瓷碗,大骂郭家家风粗糙疏于管教。


识字后外公开始教习书法,半吊子的他也总结不出繁复的规律,通俗的手诀就是慢慢写,但是一笔就得写完,不能反复的描,不能写脏话,不能拿毛笔画乌龟壳,要文雅,要写吉利话,要写韵脚那够搭住的排比句。


外公把着我的手,身上是中山装素净的味道,说,笔锋拐弯处要顿一顿,要顿一顿,好,极好,吉利话!三代同堂,极好!顿一顿,好!


但彼时没发育的我脑子里关注的不是这些抽象的东西,我喜欢实实在在的物理形态的声音和响动。


小学时代发育前的我口袋里装满了擦炮,行走在瓦房的屋顶上,小心的避开墙顶的玻璃片,在工地上的沙堆上跳来跳去。


我们那边小区基本刚刷好的水泥地会有三种脚印,狗的,鸡的,我的。


发育前的我和鸡狗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人呆在一起时间还多。


和狗一起玩的方式很简单,就是远远的看到一只狗,它也远远的注意到了我,两方对上眼,然后我突然撒腿朝那只狗冲过去,然后狗撒腿就跑,然后我跑着跑着突然停住然后往反方向跑,然后狗(无论品种,无论颜色,只要是狗)就一定会倒追过来,如此反复拉锯,人和狗都能玩得很兴奋,大汗淋漓,人喘得跟狗一样,狗 literally 喘得跟狗一样。


很多年后我看到人和狗那种非常中产的假模假式的扔飞盘和捡棒球,然后人和狗都装做很嗨的样子,我不禁产生对小资产阶级虚伪性的深深的鄙夷。


与狗相比,我和鸡的互动稍微工业时代一点,因为引入了往鸡身上扔火药的环节,引入火药技术的互动要比狗要,怎么讲,更单向一点。


孩童和鸡们的互动多高发于春节期间,我会在脖子上挂五百响炮仗,然后把小鞭炮一个一个拆下来发在口袋里,拿着打火机点着了扔出去,硝烟弥漫中鸡会腾飞起来,情绪非常激动,受到感染的我情绪也会很激动。


我很小的就发现,一个好玩让人上瘾的的东西,通常涉及到一个以上的多个 party 同时情绪激动。


可以是狗那种对等的正向的情绪激动,也可以是鸡那样被动的以半推半就姿态呈现的情绪激动。


比如冬夜走出 pub 一群人围成一圈,寒暄寒暄寒暄扯犊子扯犊子,突然有一个从兜里掏出一个根大麻,点着了吸一口开始传。


寒夜中红色的小红光在黑色的外套和棉衣中跳跃着,突然停滞下来,一个姑娘有些紧张的说 oh geez actually I’ve never tried weed before,然后鼓足勇气吸了一口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众人纷纷大笑然后拍拍她的肩膀和她击掌。


但是我的观察到此为止,十二三岁的分析能力也只能送我到这里了,更深层次的观察要等到我发育之后。


我妈会和我讲道理,说这个鸡啊,是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从资本主义的角度上来说,这个飞禽是人家的私有财产,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从人本主义的角度来说,如果你是一只鸡,一个恶孩冲你屁股扔鞭炮,把你轰到半空中,你怎么样,你是不是会感觉委屈,感觉不公平,感觉不到这个 justice and fairness。


这个就是先贤孔子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Treat others as you want to be treated,晓得伐?


我一边点头,一边手在口袋里偷偷的揉捏炮仗。


若干年后母亲从国营企业下岗,失业,去包子铺做包子,去火车站当播音员,去杭州给人做小工,去本地商贸城做服装生意,蹉跎了半辈子后,最后在她四十五岁时成了城北小区的居委会书记。


小区里有人执意在绿化带养鸡,母亲反复于人交涉无果,该年春节时日,我妈在绿化带放了五百响鞭炮,鸡死。


父亲的剧本要比母亲要容易一些,没有发生鞭炮杀鸡这种人生诡异之高潮。他在铁路系统一个技术岗干了三十五年,从蒸汽机车时代干到高铁。


父亲年轻时和当时大多数年轻人一样穿着喇叭裤,抱着一个巨大的录音机放邓丽君的歌,留着他后来每次看到我都要我剪掉的小流氓发型。


他很喜欢看正大剧场所有关于二战的译制片,一看到加里森敢死队的片头就双目放光。


他出生在绍兴,从未回过山东,除了一米八五的个头和喜欢吃面的习惯之外,全然看不出是一个北方人。


母亲怀孕时父亲就戒了烟,在他那辆巨大的黑色自行车前段杠杆上打了一个木制的小板凳。我妈和我说你爸爸喜欢女儿,但是儿子他也不介意,看得出他们家对 dick 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我出生之后,父亲每次从上海和杭州出差回来,都会带一些玩具。最多是火车,蒸汽机车,会冒烟的那种。其次就是各种玩具枪。


我妈说老爸有事没事就会把我放到自行车前面的小木凳上,载着我去南门桥荡一圈,买一些乱七八糟的零食,梅花糕啊,金华酥饼啊,水糕饼之类如今已经彻底销声匿迹的食物。


我很喜欢粘着父亲睡,经常抽筋的我每当疼痛袭来都是大喊老爸,被惊醒的父亲 hold 住我的脚掌,只消一堆,痛楚皆去,然后我继续沉沉睡去。


我爸会在我临睡前给我讲睡前故事,主人公是兔子,狼,熊之类的故事。


我妈说我很喜欢听,我爸也很喜欢讲,一个一米八五的一脸胡渣子的男人给一个将来一米八六一脸胡子的男人讲小红帽狼外婆,啧啧啧。


我按住我妈的肩膀,问,这事儿你不能往外说。我妈说我们家的事情你总有一天忍不住要写出来给几千几万人看的,你哪里忍得住。


我捉摸着是不是小时候的每个小孩都有的与生俱来的那种 natural cuteness 能够把一切危机延缓,强行插入一段甜蜜值得回忆的小时光。


我现在去看小时候自己的照片都会感叹这脑袋真的是又大又圆,只要是个人都会对这个生物产生了爱怜之情,如果自己家里前庭葡萄熟了,一定会邀请这个可爱的男孩子来家里吃葡萄……的吧。



九十年代下岗大潮袭来的时候,我父亲虽然保住了工作,但是无力通过社会资源为母亲再谋一份职业。


城北许家此时技能点火力全开,公务员集团军开始社会阶层跃迁,一些词汇开始在许家的家宴上被反复提到,比如正局级,比如市人大。


大女儿失业陷入困顿,外公愤怒的责问郭家家风倦怠疏于奋进。


春节家族聚会时除了我们家之外其他所有家庭都已经开上轿车。


父亲开始喝酒,频繁喝醉,把车骑到灌木里,睡着,满身伤痕。


我进入青春期,我妈进入更年期,all hell broke loose 

我不记得是我先不鸟我爸,还是我爸先不鸟我的。


资源提供者老爸的人设开始崩,崩完之后是一个发胖无所适从浑身酒味的老郭。


我这边小可爱儿子的人设也开始崩,脸上都是粉刺,身上的校服满是网吧的烟味。


财政上的困顿是可以明显的感知的,随之体现在餐桌上的食物体量的缩减。


在发育的我经常跑到外婆家去吃饭,外婆白眼都来不及装了,捏捏我的脸赶紧下厨去做鸡腿,煎完一个直接放我嘴里,连放十二个。


这段时日的观感如此深刻以致于我回想起我的青春期每次都是鸡腿先入脑海然后才是姑娘,若干年后学到马斯洛定律的时我在堂下把大腿都拍肿。


后来有一段时间老爸在阳台安了个澡盆,塞了个气泵进去。老哥开始在野外钓鱼,于是乎我家阳台那个澡盆在两年间成了养鱼池。


八成都是精瘦的鲫鱼,一成鳊鱼,一成草鱼。


 每逢遇到草鱼和鳊鱼的时候,老爸都会做糖醋鱼,他赤膊着上身,带着围裙,一头蓬乱的头发,漆黑带毛的乳头,在昏暗的日光灯下把鱼子从鱼肚子翻出来,冲我亮亮,咧开嘴笑着说,高蛋白哦!


晚餐时,我和老妈一边扒着鱼肉,一边假模假式的抱怨,要死了我们已经连吃了两年鱼了,老郭你能不能下次钓条甲鱼回来啊。我爸抿着杨梅烧酒,笑笑。


吃完老爸随即睡去,鼾声震天,老妈敲打着计算器在算账,日光灯间或跳闪一下。


大学时代之后飘来荡去,剧本也是越走越偏。


每每归家,父亲做上一桌菜,点上一盅酒,每问我是否同饮,我皆婉拒。话题三句聊死,连寒暄都尴尬。


文章写到这里,俗套的情节是父子沟通不畅,也许通过某一事件的触发,心结皆可去除,从而达成谅解和互相接受,很多年以来我也是这样想的,直到父亲忘了我三十岁的生日,我忘了父亲六十岁生日。 


也许亲情也受阶段性的局限,万千变量之下,有没有可能有一种结局就是油尽灯灭,往日的温柔封存于昔日的惠风之下,只能回忆。强作唤起,只是徒增尴尬。


也许人生应该过的 spontaneous 一点,我要是喜欢你,你就是我心肝宝贝,单车前的木凳是你的,稀有的玩具是你的,百十个 bedtime stories 轻声柔语的夜晚是你的。


然而时过境迁,疲累了这么些年,对你的亲情感不再强烈,毕竟你离开的太久了,倔强而固执,执拗而冷漠,好强而缺乏共情。


如今互动比较生涩,直觉上的生理亲切不明显,那也不用强求,life is rough already.大家坦诚一点对谁都好,毕竟这个时代的亲情的地位也许变了,也许大家也有更需要维护的东西,也许父子之前的牵绊 is overrated anyway.


i dont know……i really don't.


大一第一个暑假,父亲来看我。搭着公车下站,依旧是一头蓬乱的头发,提着一食盒的肉圆子。


他说你小时候最喜爱吃这个,掉在地上都会捡起来吃,泥心啦,老是被你外婆白眼,不让你吃的话,又跺脚又叹气的,真是个没出息的傻逼儿子。对了你头发好去剪剪了,这么不清爽,跟个流氓一样。 


现在想来,我觉得我爸这一脉,算是号对了。


的确是,


没出息的,


傻逼儿子。


昨夜半夜抽痉,疼痛袭来,无人可喊。忍痛打滚数个,雪雪呼痛,哀鸣不止。手扶床沿用尽气力站起,垫起脚尖,绷直脚胫,漆黑的屋子唯有暖气的红点亮着。


窗外雪深三尺,寒风呼号。


三日之后,吾父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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