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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在网吧欠下命债的男孩们 |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225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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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 11: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网吧欠下命债的男孩们 |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225个故事 

 2018-01-10 郑振 全民故事计划

和尚找了个相机,让我把他身上的伤口拍下来,我一一拍了,数了数,大点的伤口有二十七处。




我出生在八十年代中期,到新千年初,恰逢青春叛逆期,而父母对我又极度溺爱,管教不了,只好听之任之。那时候,网吧的雏形在我们这座北方小镇里显露,最初没有网线,只可以联机打红警等游戏。


中考后的第一夜,我与发小毛小兵集资几十块钱,买了香烟、啤酒、饮料,到“通达网吧”去度过我们的“红警狂欢夜”。


进了门,我们一阵诧异,“通达”换了网管,是我们的同学安琪。网吧的老板正手把手教她如何收银。我说的手把手,是他真的握着她白皙的手背。


当时年纪尚小,我和毛小兵对这种行为看做普通的传道授业解惑,便很自在地要机子。安琪看到是我们,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捏在另一只手中,脸红得像被热水烫过。老板很恼火,不耐烦地撕下两个烟盒,写上机号和上机时间递给我们,接着教安琪操作技能。


仿佛不到一个月时间,小镇的网吧有了网线,有了CS,也有了OICQ,后来成了QQ。网费涨了,但可以玩的多了。我在“通达”度过一段最快乐的时光,很快便到了高中。


安琪作为老同学加网管,常给我开绿灯。我得空与她闲聊,有时候也给她带点礼物,没什么别的想法,同学嘛。可是,老板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厌恶,甚至有点凶狠。


北方的冬天很冷,我们包夜到后半夜时会冻脚,我便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小暖壶,冷的时候找安琪要点热水暖脚。


那天夜里人不多,有玩CS的,有聊QQ的,有看片儿的,很安静。按照惯例,十二点一过我便去找安琪。她不在吧台,我提了提吧台的暖水瓶,是空的。我知道她的单人宿舍在隔壁,便推开后门朝她宿舍走去。


走近窗户,传来一声尖叫,窗帘没有拉严,我趴了上去,看见老板两只手在掐着安琪的脖子。安琪挣扎着,我感觉一股凉意袭来,脑子充斥着一个念头:他要杀人。


我立即搬起脚下一块石头朝窗户砸去,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老板立即停了手。我跳起一脚踹开木板门,大喊一声:安琪,快跑啊。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如坠深渊,老板与安琪的赤裸相对,紧紧抱在一起。我站在门口瑟瑟发抖,安琪从慌乱中回过神来,迅速钻进被窝,怒斥我:刘浩,你疯了,滚出去!


我愣了神,老板很快穿好衣服,揪起我的头发,将我拖到外面马路上。我忘记当时他打了我多少拳,踢了多少脚,只记得他按着我的头用膝盖撞的时候,我本能地用胳膊肘抵挡了几下。由于他用力过猛,我的拳头打在自己的眼睛上,冒着金星。


当时的我盼着巡夜的警察来,果然就有一辆警车经过。几个民警走过来问,“二哥,啥事情?”老板说没啥事情,教训个小流氓。那几个民警便也加入了群殴之中。后来,他们踢在我后背的脚,打在我头上的拳头,我竟都感觉不到疼,只是听到闷闷的响声。打了许久,安琪出来求情,她冷冷地告诉那帮人:这是我同学,放他走吧。那些人才停了手。


她又对我说:你快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通达”网吧的暴力事件让我不敢再单枪匹马闯江湖,我得找个人罩着。我们县城名声最大的人叫和尚,恰好是我的堂兄。我便跟着他到新开的“sunshine”网吧上网。


当时我的县城被称为“西北小上海”,帮派之间的斗争层出不穷。那段时间有个叫家红的人,要来我们县城闯荡。


家红有个哥哥叫家良,是市上黑社会的大佬,家红不满足于在哥哥的光环下当个小弟,便想到我们县城来“开个分店”。


他要混出名声的套路和香港电影里一样——打败我们县城名声最大的人。


那天,和尚不在,我独自一人在sunshine。QQ上有了视频的新功能,我和女网友视频通话,聊得很投缘。忽然,几个人提着刀进来。网管惊得站了起来,带头的拿刀指着网管喊:坐下,敢报警劈了你。网管便老老实实坐下去。他们有人喊:谁是和尚,给我站出来?


上网的大多是学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不敢承认,懦夫,有种的出来单挑。”


依旧没人应答。


他举起小拇指唾了一口,骂道:“古城人都是懦夫,有认识的告和尚一声,老子叫漆家红,专门是来摆平他的,明天晚上老子还来。”


我把这事告诉和尚,劝他躲一躲,对方人多。


和尚却说,“明天晚上我会去的,怕死是孙子。”


第二天,我本想躲一躲,但其他几个小弟非要去,还骂我不义气,我只好跟着去了。


九点左右,家红带着几个人来了。他们一进门拿着刀大叫大嚷:都不许抬头,自己干自己的事儿!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小弟拍桌子骂了句粗话,只见家红手起刀落,那孩子四根手指头已砍断在键盘上。


网吧里尖叫声不断,但家红挥着刀指着大叫的人,场面又安静下来。我真的害怕了,只感觉后背发冷,便将头埋在显示器下面不敢看他们。仓啷啷几声响,和尚和几个人从键盘下面取出刀,紧接着是桌椅倒地的声音,他们冲上去了,网吧里又开始尖叫声不断,网管喊了几句你们要打出去打,别砸坏东西。他们就出去了。


我听见后面有个人悄悄说,和尚这次栽了。


过了一会儿静了下来,我出去看情况。和尚满身是血,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吐着血唾沫,他指了指左手边,让我去看看他们逃到哪儿了。我便拼命地追,果然到电信局十字路口看见几个慌张的人,他们看到我,又提刀朝我追来,我又跑了回来。


和尚找了个相机,让我把他身上的伤口拍下来,我一一拍了,数了数,大点的伤口有二十七处。


洗出照片,影楼的老板娘将照片给我们,红着脸说你们怎么拍这种照片,真流氓。我拿出来看,那一张张伤口,竟像女人的私处。和尚无奈,脱下衬衫把后背露给老板娘看,那女人吓得尖叫一声,挥挥手让我们走,钱也没要。


后来,古城县所有道上的人都在找漆家红报仇,众怒难犯,他的哥哥家良最后出面给和尚道了歉,这事儿才不了了之。



从那以后,和尚在我们县城里名声大躁。


常在网吧里混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混社会的,另一种是学生。和尚与我是这两种人的代表,每日必至,风雨无阻。


和尚其实是个秃子,叫秃子不好听,便自己起了绰号——和尚。他五岁时,父亲自杀,母亲带着腹中的弟弟改嫁,将他扔给只有两根手指的爷爷。


和尚常在我跟前说起他的父亲。小时候家里穷,经常断粮,有一天,父亲蒸了一大盘白面馒头,又炒了一碟辣子肉片。他站在巷口都能闻见香味儿。父亲唤他一起吃,两人有说有笑。吃完,父亲泡了杯茶,两人相对而坐,他被父亲感动了。因为家里穷,母亲从没给自己吃过这些美味。父亲却告诉他,他要走了,以后就不管他了,以后什么事都得靠他自己了。


五岁的他并不懂父亲说这话的含义,他看着父亲背上背篓出了门,还像往常一样挥手再见,等着炊烟燃起时,父亲会再次归来。但那一次,父亲再也没有回来,三天后,被人找到时,父亲已经吊死在南山的一棵杏树下。


和尚从不允许别人作践他的父亲,谁都不行。

                                                   

跟着和尚,我常常能蹭到上网费。他有钱也很大方,很爱玩CS,逼着我陪他玩。


打CS兴起一种软件,叫作弊器。安装以后,无论对方藏在哪里,只要露出一点脑袋,系统自动瞄准,立刻爆头。


Sunshine里,我们玩得无聊的时候,十几台机子便连起来,用作弊器打。这是和尚兴起的玩法,觉得很有意思。


有天打得正尽兴,一个人忽然骂起来。这种骂不光全是脏话,带着一种疑惑、愤怒、委屈和输不起,一骂就是一个小时。


那人坐我左后方,我实在听不下去,回头看他一眼,他穿着一套笔挺的军装,帽子放在一边,风纪扣扯开着,可能是休假探亲的军人。我说:老哥,你别打了,我们几个用作弊器玩呢。


他怒气冲冲,随手捡起一个烟灰缸扔过来,我没躲开,砸在我左眼上方,血立刻流了下来,沾到眼睛上。他扯着嘴说:你们一个个长没长JB,有种就好好玩,用他妈作弊器玩个球呢。


我捂着脑袋坐下去,疼痛使我脑子发紧。随即后面扑上来几个人,抡起椅子就往那人身上一通砸。小兄弟王刚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铁杵,照着那人脑袋抡下去。和尚最后才上来,用铁棍不停抽在那人身上,边打边说:你骂几句也就对了,倒好,没完没了骂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玩我们的,关你鸟事。


打了几分钟,那人不说话了,他们各自归位,继续玩游戏。当时差不多凌晨四点,我偷瞄了那人几次,他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眼神无光,像个傻子一样,一直坐到第二天早上我去上学。


第二天我们依旧去网吧,和尚叮嘱我们,每个人都带好家伙,那人肯定会来报仇。所有人全副武装,连我都从做建筑工的叔叔那借了个八磅锤。



等了一夜,风平浪静。和尚说,看出来了吧,这就是个孬种,解除警戒吧。


隔了一天,天特别冷,那天晚上Sunshine暖气烧得足,我舒服地看着恐怖片,却听到身后闷闷几声响。接着,几个人跑了出去,我转过身,看见和尚趴在键盘上一动不动。我忙摘下耳机,过去喊他,他瞪着眼睛说,“快去追,看他们去了哪儿,我缓缓就来。”


我追了出去,看到他们钻进了不远处的一家汽车修理门店。我又跑回去,和尚正在打电话,我告诉他那些人的去向。不一会儿就来了十几辆电蹦子和两辆面的,车上下来六十多个人,全都持着刀、铁棍或斧子,包围了修车店。


和尚气力不足,他气喘吁吁地敲门,轻声说他的车坏了,换个车胎,里面没有动静。小兄弟王刚早已按捺不住,两斧子就劈开了门,几个人用手电照,看见一个人在墙角背身站着。王刚上去就是一斧背,砸得那人跪下来求饶,和尚喘着粗气问其他三个呢,那人不说,王刚找来找去,揭开一张钢丝床的席子,另外三个人躲在拥挤的床下。


和尚已经力气很轻了,他说:出来,不出来就用铁棍捣成肉酱了。三个人颤颤巍巍地出来,十几个人扑上去一顿猛打。和尚也是在这时候倒下去的。我搂着他,才看清楚他满身是血。


地方小,挤进门店的人不多,外面的人急得团团转,喊着把他们拉出来呀,光你们里头的人打了,我们外面的还没沾过手呢。


王刚便指挥着把那四个人全都拖到外面的马路上,众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我和另外几个兄弟用那张钢丝床抬着和尚去医院,大夫不敢收,只好到外面的小诊所。几个混混用刀胁迫大夫给医治,大夫才给和尚的伤口做了缝合。有些地方肉都翻开了,露出白色的骨头茬,我看着害怕。


据说人撤走的时候,那四个人已经趴在血泊中不再动弹,警察通知他们的家人送去医院,但没想到市医院不收,又送到省医院,也不收。直到第二天送到西安一个著名的医院才得到救治,只是伤势过重,都留下了或多或少的后遗症。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军人叫马伟,至今瘸着。



因为上网,我第一次高考失利,在外地复读一年,才考上大学。父亲送了我一台近万元的方正牌电脑,我从此告别了网吧生涯。


拖着拉杆箱上大学的那天,我路过通达网吧门口,乱糟糟的围一群人,好像有人打架。我走近才看到是通达老板在打安琪,一脚踹她肚子上,她却依然扑上去抱着他的腿。问看热闹的人才知道,安琪被这老板白玩了几年,死活要嫁给他,可是老板孩子都十几岁了,岳父又是公安局的领导,怎会为了她一个婊子离婚?


我经过时,安琪看了我一眼,她坐在地上,眼神非常陌生。


和尚后来吸上毒,也不怎么去网吧,还参与贩毒,以贩养吸。2013年死于吸毒过量,是我父亲看着入土安葬的。


最难以置信的是小兄弟王刚,他杀了人。据说那天晚上他在网吧上厕所,进来一个中年人不小心将尿滋到他鞋上,两人犟了几句嘴,那人找几个混混将王刚拖到十字路口打了一顿。伤好后,王刚想方设法找到那人,找个机会将他捅了37刀,最致命的两刀把肺都扎透了。


毕业后参加工作,我仍旧在小城里生活,意外碰到马伟。


他复原后在我们单位后勤处开车。有次我们聊天,他说起当时砍他的那些人,至今仇恨不已。我问他记不记得那些人,他说了几个人的面貌特征,又笑说时间过去太久,自己也不太确定。


我们一起抽了根烟,我很庆幸,他已不记得当时的我。



题图:源自网络



作者郑振,用写作抵抗生活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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