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222|回复: 0

[哲史艺丛] 李长声:为什么司马辽太郎想写又没写诺门罕战役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7-11-25 08: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李长声:为什么司马辽太郎想写又没写诺门罕战役 

 2017-11-25 李长声 大家


村上春树在长篇小说《发条鸟年代记》里写到诺门罕战役。


诺门罕是地名,地处呼伦贝尔市的新巴尔虎左旗。呼伦贝尔,据说是世界上土地管辖面积最大的地区级城市,一听到这个名字,我们会油然想起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诺门罕离外蒙不远,一九三九年日军以及满军与苏军以及蒙军在那里大打出手。因为没有正式宣战,日本称之为“诺门罕事件”,而苏联、蒙古叫作“哈拉哈河战役”。


诺门罕战役遗址陈列馆


事出有因,一个说法是起因于边界,日军主张以哈拉哈河为界,而苏联主张边境线从哈拉哈河往满洲一侧深入十几、二十公里,互不相让,便诉诸武力。在哈拉哈河两岸的诺门罕和外蒙松布尔苏木这一大片草原上,从五月打到九月,陆空齐上,是日本战史上第一场立体战。不可一世的关东军大败。五万六千人参战,死八千四百四十人,伤八千七百六十人,死伤率是百分之三十二。充当主力的第二十三师团损耗更高达百分之七十六,近乎全军覆没。苏联瓦解后资料解密,却原来苏军伤亡二万五千六百五十五人(其中死九千七百零三人),并非东京审判上发表的九千多人,比日方惨重。不过,伤亡数量少不等于胜利,达成战争目的的是苏联。双方停战,苏联得以解除东西夹击之忧,把大军调往欧洲前线跟德军作战。此后日本战略由“北进”转为“南进”,调转枪口找美英闹事去了,两年后袭击珍珠港,最终导致了灭顶之灾。有史学家把诺门罕战役视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点。


这场战争对于日本来说很重大,司马辽太郎也想写来着。


他晚年回忆自己怎么写起了小说,言道:“听了停战广播以后觉得自己生在了多么愚蠢的国家。过去不会这样吧。所谓过去,是镰仓的时候,室町、战国的时候。也想到晚近的江户时期或明治时代,怎么也不能相信有人会像昭和军人们那样做出把国家当赌注投进赌场似的事情。不久复员,在战后社会里土头土脸地过日子,三十多岁想起写小说。起初是当作自娱,后来做调查写,就是想自己解开上面提到的疑问。”


司马辽太郎是历史小说家,对历史的思考和见解被称为司马史观。这段话表达了他的一个基本观点,即打败大清、打败沙俄的明治时代是光明的,而一败涂地的昭和时代一片黑暗——“在日本历史中,再没有像昭和初期的权力参与者和国民那么愚劣的了。江户文明产生了成熟的政治家和国民,但是从大正末期到昭和初期出现的高级军人和高级官僚在飞跃地发展的国际社会中根本不能把握和认识日本,像幼儿一样”。


司马辽太郎


一九四三年司马辽太郎从大阪外国语学校蒙古语科提前毕业,应召入伍,开赴牡丹江。担任坦克长,指挥四辆坦克。和苏军相比,日本的坦克炮身短,没有穿透力,钢板薄,没有防御力,简直像玩具,只能系好“兜裆布”,依仗“大和魂”。所在部队有五年前诺门罕战役活下来的老兵。司马把“大东亚战争”看作世界史最大的怪事,只要用常识想一想就知道这场战争必败无疑,陆军军阀居然发动了。用中国的说法,没有金钢钻,不要揽瓷器活儿。常有人说日本人欺软怕硬,但是从司马辽太郎的分析来看,日本人时常自以为了不起,拿鸡蛋往石头上撞。打败了立刻装孙子,赶紧给美国大兵预备娼妓什么的。暗地里卧薪尝胆,绝对有君子报仇百年不晚的忍劲儿。


可能司马辽太郎的人生计划是四十多岁写了打败俄国的《坂上的云》,五十多岁再写一部大作,那就是被苏联打败的“诺门罕战役”。有个叫半藤一利的,今年八十七岁了,主编过《文艺春秋》等杂志,退休后写书,自称历史侦探,对于昭和史尤有造诣。他曾约司马,如果以诺门罕事件为素材写昭和战争史,愿意尽全力帮忙。



司马打算写。“诺门罕事件仿佛已变成日本人骨髓中的病灶沉睡着,对于没发觉的人来说无所谓,却在向觉察的人发出痛楚。”作为“太平洋战争”的原型,他意在解剖麻雀,借以看日军,看日本人,看日本这个民族。


费二十年工夫收集资料,采访当事人。例如采访了诺门罕战役时担任参谋本部作战科长的稻田正纯,可是,“六个小时他愉快地几乎没有间歇地喋喋不休,但是连小石头一般有内容的事情也不说。我四十年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物。本子上一行也没记。值得记的事情对方全没说”。越看诺门罕战史,越对陆军上层的无能之辈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觉得若是写诺门罕,血管非破裂不可。


终于没有写,此事就成了一个迷。据半藤一利猜测,原因之一可能是没找到足以当主人公的模特。


其实司马辽太郎也采访到一个可心的人物,叫须见新一郎,陆军大学毕业,大佐,任步兵第二十六连队的连队长(按日军编制,连队在师团之下,大队之上)率兵参战。须见反对第二十三师团的师团长小松原道太郎中将的作战计划,说他从根儿上就是个神经质的胆小鬼,始终对那些纸上谈兵,送掉那么多士兵性命的家伙们怀恨在心。小松原当过驻苏武官,是知苏第一人,最清楚不能与苏联机械化部队同日而语,却发起这场战争,把日军推进了火坑。有研究者根据日俄两国的档案,怀疑小松原是苏联间谍。


须见新一郎仿佛让司马辽太郎看见他还在流血,怨恨全部倾向手拿“参谋”这根魔杖的人。司马操纵的坦克好似用纸板做的,不堪一击。日军简直像织田信长的军队,却自视甚高,以为苏联红军还不过是当年被日本打败的沙俄军队。司马批判:“充分具有统治能力的国家不会在日中战争陷入泥沼的时候搞诺门罕事件,而且事件仅仅两年之后就又用同样是织田信长年代的装备对美英搞太平洋战争。织田信长不会搞,连中小企业的老爷子也不会这样搞公司经营。昭和军阀这些人的感觉是日本史和世界史上都没有的。”须见亲历诺门罕战役的感受与司马一致,大概他打算用须见当小说主人公,塑造一个英雄人物。


当时日军用的坦克


几乎要欣然命笔了,却收到须见的绝交信,不许司马使用所采访的材料,今后也不再接受他采访。信中恨恨地写道:“我瞎了眼,你竟然跟那么卑劣的家伙对谈!”采访应顾及各方面,以求无限地接近历史真相,但相对而谈,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给对方捧场。


那家伙是谁?原来是濑岛龙三,山崎丰子的长篇小说《不毛地带》主人公壹岐正的原型就是他。陆军士官学校毕业,二十八岁任职陆军参谋本部作战科,进而任大本营陆军参谋,是太平洋战争的关键人物。被苏军逮捕,判处二十五年,一九五六年释放归国,一九七二年任伊藤忠商事副社长,后来是中曾根康弘、竹下登等首相的“参谋”。写过一本《几山河》,回忆太平洋战争是“自存自卫的被动战争”。而须见新一郎,他是三个从诺门罕战场上活下来的连队长之一,按照陆军的做法,一把手枪放在了桌上,暗示他自决,以承担战败的责任。须见拒不从命,回家当百姓,日本投降后在长野县上山田温泉经营一家小旅馆,叫“三乐庄”。大概咒骂小松原道太郎、濑岛龙三这些人是他的余生一乐。


诺门罕战场


没有了原型,司马辽太郎泄了气,把资料装进大袋子丢到一边积灰尘。一九八七年写完《鞑靼疾风录》以后不再写小说,直到一九九六年去世,写了八、九年随笔。


村上春树就日本与中国、韩国的领土问题撰文,也提到诺门罕之战,说:“我在小说《发条鸟年代记》中曾写到一九三九年满洲和蒙古之间发生的‘诺门罕战事’。那是边境线纷争带来的短暂却炽烈的战争。日军和蒙、苏军之间进行激烈的战斗,双方共有将近二万的士兵丧命。我写了小说之后访问该地,站在现在还散落着弹夹、遗物的广漠荒野当中,深感浑身无力:‘为什么人们非要为这样一片什么也没有的不毛之地,毫无意义地互相杀戮不可呢?’”


司马辽太郎的眼光停留在历史上,抱怨并抨击为政者。村上没有经历过战争,他探寻对历史的集体记忆。似乎有时从历史抽掉原有的意义,对历史的看法就焕然一新。离远点儿,再高再大的东西也变得渺小。让村上浑身无力的疑问未免有一点虚无。


司马辽太郎死后,半藤一利撰写了一本《诺门罕的夏天》。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4-4-16 01:31 AM , Processed in 0.031610 second(s), 1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