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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 小事 | 一个人的年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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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2 01: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7-11-23 04:26 PM 编辑

小事 | 一个人的年夜饭 

2017-11-23 小事不小 知乎日报



灯光把我的身影拉短拉长

仿佛它是个活物

脚步声在寂静里也有了回声

从墙壁上弹回来

在我的身旁噼啪作响


题图:《东邪西毒》


月光李健;邢天溯 - 月光


知友:东黎


想着几千里路辗转奔波的艰难,考虑到囊中羞涩,1984 年的春节,我决定不回老家了。


节前节后十来天,宅在招待所的小屋里,看电视,读书,吃饭,睡觉,应该是不错的日子。


一个多月前,我几经周折才来到西宁。


从北京飞西宁,因为天气原因,原定的航班不断延误,结果我在机场附近的旅店里滞留了两天。但我却从没想过放弃这次的飞行之旅,它毕竟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八十年代,坐飞机的机会很少。采取这种出行方式的多是公务人员,它是一种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


终于可以登机了,我着实兴奋。


机场停泊着不少大型的波音 737 和 747 飞机,它们像银白色的大鸟一样栖息在停机坪上。我逐一看着它们,猜测着哪一架将载我上天。可是,轮到我要乘坐的飞机时,却像变魔术似的,一架小型安 -24 飞机缓缓地滑行过来,停在一个空地上,它就是一只小麻雀,与那些大型飞机相比。接着,一辆卡车运着一个只有五六级台阶的舷梯靠近 ap 安 -24,与机体的舱门对接。


安 -24 是苏联五十年代制造的飞机,它有两个外露的螺旋桨在两侧机翼的前面。几十年的运营,它的钢板接缝处已锈迹斑斑。


机舱很狭小,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两边是几排座椅,四五十个座位,只坐了二十多个乘客。大家正襟危坐,像坐在教室里等待上课的学生。


飞机要起飞了,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发动机带动着螺旋桨越转越快,轰鸣声极大,震耳欲聋,盖得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机身颤抖着滑行了几百米后,机头扬起,飞机就上天了。


那日晴空万里,飞机在高空上平稳飞行。它飞的不高,有时在云上,有时在云下。于是,不时可以看到地上的万物。看不见人,公路像一条条线,房屋都像堆积在一起的小盒子,丛山峻岭和河流像沙盘上的模型。


飞机在太原的武宿机场降落,短暂停留,下了几名乘客,又上了几名乘客,然后又起飞,奔兰州的中川机场。


我以为这样的飞行,会持续到西宁的曹家堡机场。


到达中川机场是夜晚的十点多。


乘务人员要求所有乘客下机。有一部分人的终点就是兰州,所以下机就消失在夜幕中,剩下的七八个乘客被领到候机大厅。在那里,我们被告知没有飞机可乘坐了。因为两天的延误,中川机场积压了太多飞上海的乘客,那些乘客怨声载道,经机场协调,把我乘坐的安 -24 调整航班航线,改飞上海。


透过候机大厅的玻璃窗,我看到那架我坐过的安 -24 在跑道上滑行,扬头,起飞,消失在茫茫的夜空里。


机场工作人员说:这里离西宁不远了,也就几百公里。机场派一辆小面包车送大家。


结果,飞机改汽车,在黑暗中开始奔向西宁。


在黑暗中,我不知道那是一条什么样的公路,有很长的一段路程完全是土路。路面失修了,坑坑洼洼,人坐在车里不停的摇来晃去,有时过一个深一点儿的沟坎,车身会猛地一颠,颠得人从座位上往起弹。车驶过,车速快了,路上厚厚的浮土就沸腾成一片土雾,裹挟了车。车的密封不好,弥漫着呛人的土腥味儿。


凌晨两点多,当大家疲惫不堪的时候,终于到达了西宁。


车把大家放在西宁宾馆门口,就调头开走了,它要连夜返回兰州。除了前面的玻璃,侧面和背面的玻璃都被尘土覆盖了。夜色里,它渐渐远去,像一个会移动的小土包。


除了我,其他人好像都是西宁人,下了车,他们也就轻车熟路地各奔东西了。


那时只有办公室有电话,但半夜办公室没人。


我进了西宁宾馆,登记住宿。


在卫生间里,我照了一下镜子,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的我彻底灰头土脸,像从土里爬出来的再生者。


不坐飞机,坐火车进出青海,那时隔日只有一趟普快列车。


火车站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当一个人乘车到达西宁,一定有一大群人来接站;当一个人乘车离开西宁,也一定有一大群人送站。

这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有所体验。


节前忙碌工作上的一些事,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


腊月二十九,大家打扫了一下办公室的卫生,将放假,各回各家。


有几个同事邀请我去他们家过年,我谢绝了。一者,我来的时间不长,与他们的交情还没熟悉到可以登堂入室的地步;二者,有人的邀请不过是礼貌性的客套。


我说:招待所里还住着其他客人,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孩子。我有伴儿。


但是,当我回到招待所才发现,那些男女和孩子在我去上班的几个小时里竟全部走了。


门厅的值班室里有个服务员在看电视,是个阿姨。看到我回来,她只从电视屏幕上移动了一下目光,就继续边嗑瓜子边看电视。

我住在四楼。


我一层层地上楼。突然感到了住了一段时间的楼竟有让我不安的陌生感。


平时每一层楼里都有这样那样的动静,从房间里传出的说话声和电视声,从盥洗室里传出的洗漱声,从卫生间里传出的冲水声……男人和男人说话总是粗声大嗓,说着说着突然爆发大笑,好像他们老能说到可笑的事。男人和女人在一间屋子里比较安静,若有大声说话,那通常是在吵架。


孩子的声音永远响亮清脆,三楼有一对夫妻带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孩儿,不知为什么那孩子特别爱哭,尤其半夜爱哭,哭声像一种锐器,穿透着楼层。电视的音量总是开的很大,一间间屋子离得很近,隔音差,门敞着,都开着电视,看不一样的节目,七嘴八舌的声音纠缠不清。


盥洗室里有一排水龙头,有个男人洗脸刷牙时很夸张,不拿脸盆,只拿一条手巾和挤好牙膏的牙刷,先把牙刷搁在水池边上,拧开水龙头,一遍遍地湿着手巾,然后拎了水淋淋的手巾连头带脸的擦抹,弄得水花四溅,刷完牙了,更费时的漱口才开始,他了噙一口水,扬起头,张着嘴,水在喉咙里咯嘞咯嘞地响一阵儿,才能猛地低头,把水喷出来,每次得这样喷十来次;女人则多是洗衣服,把洗衣板架在水池边,两臂发力,用手在板上使劲地揉搓一件厚衣服。


住在我隔壁的一个女人尤其喜欢去盥洗室洗衣服,实在没衣服可洗,也要拿了一条手巾在那里洗来洗去,把新手巾洗得像旧手巾。尽管卫生间里老有冲水的声音,但有时去了,便池里仍有没冲刷的大便和小便,不知是谁干的。


这时刻,我希望那些声音响起,哪怕是那个孩子的哭声,但没有。


楼里很安静。


每层楼只在楼梯口亮着一盏灯,经过它,灯光把我的身影拉短拉长,仿佛它是个活物。脚步声在寂静里也有了回声,从墙壁上弹回来,在我的身旁噼啪作响。


我急匆匆地上了楼,用钥匙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进了屋,把门反锁好,又把电视打开,放大声音,听着看着电视里的人说这说那,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想着门厅里有个阿姨值班,那一夜我睡得很好。


第二天是年三十。


白天在值班室里值班的是另外一个阿姨。这个阿姨不看电视,埋头织着一件枣红色的毛衣。


她说:毛衣织晚了。今天得织半斤线才能把它织好,赶明天过年让我老伴儿穿上。他今年是本命年。


我到街上转了转,买了一挂 1000 响的鞭炮,买了几个罐头,还买了一瓶“互助大曲”。


傍晚接替阿姨值班的是个小伙子,他不看电视,也不干什么,一直躺在床上睡觉。我进出了几次,他都睡得浑然不觉。


我反锁好门,拉严了窗帘。


我用电炉子熬了点儿大米粥,开启了“四鲜烤麸”、“午餐肉”和“鹌鹑蛋”罐头,拧开“互助大曲”的瓶盖儿。


曲酒最大特点就是香,掀开盖儿,酒香就充满了小屋。


我第一次对曲酒的香有认知大概在六七岁,在北京新街口南大街的一个杂货铺里。那天,我提着一个玻璃瓶去打酱油。店里有不少顾客,我凑近柜台,踮起脚,把瓶子往柜台上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有瓶子落地打碎了的声音,更大的声音是身边的人都发出一声“啊”!我看了看我的瓶子,它站在柜台上,没打碎。我扭头看,透过人的缝隙,看到一个玻璃瓶子在地上打的四分五裂,地上有一滩水。瓶底儿没有彻底打碎,像个小碟儿,碟里汪着一点儿水。后来我才知道地上的一滩和瓶底儿里的一汪都不是水,而是酒。有人失手打了一瓶“泸州老窖”。


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气,那是酒香。杂货铺本是个五味杂陈的场所,但酒香掩盖了它们。打碎酒瓶的是一个中年大叔,他神情沮丧地围着碎酒瓶转了几圈,然后蹲下身,拿起酒瓶底儿,小心翼翼地端着,走了。我打好了酱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来在一个角落里站了好一阵儿,为了闻那酒香。


有酒有肉有蛋,很像年夜饭了。


天刚黑,就听到远远近近有了放炮的声音。


年的味道渐浓。


这时,我听到楼道里有了脚步声,橐橐地由下而上。伴着脚步声,还有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


我熟悉那金属的碰撞声,它是很多把钥匙磕碰时发出的。这家招待所的几十把房门钥匙都套在一个圆形的铁片上,钥匙柄上贴着一小块白色的橡皮膏,上面用圆珠笔写了由 1 到 10、到 20、到 30 的号码。拎着那个圆铁片上的钥匙走路,一甩一甩,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有新住宿的旅客,或出门忘带钥匙的老住客,服务员就拎了这堆钥匙,哗啦哗啦地响着,上楼下楼。


脚步声和钥匙声在我房门外停止了。接着,是敲门声。


隔着门,值班的小伙子说话了。


他说:今晚是年三十,我妈叫我回家吃团圆饭。我值班,招待所里只有你一个住店的客人,大概你也没什么事。你不要出门。


哦,我把钥匙放在你门口,我回家了。一会儿你出来,拿了钥匙下楼,从里面把门厅里的大门锁了,就没人能进来了。


我说:好。


实际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伙子又橐橐地走了,由上而下。


过了一会儿,我打开房门,果然看到那一堆套在圆铁片上的钥匙摊放在门口。


我把门厅里的大门从里面锁了。用一把有弹性的钢丝锁,弯了它,把两扇门的把手锁在一起。


我又上楼。影子跟着我或长或短。


回到屋里,我突然潸然泪下。


那一夜,我没吃饭,也忘了放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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