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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廖伟棠:带着一箱书在贝加尔湖畔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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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1 05: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廖伟棠:带着一箱书在贝加尔湖畔隐居 

 2017-11-11 廖伟棠 大家


十月革命一百周年的前夕,我读完了一个法国作家在贝加尔湖畔写的《在西伯利亚森林中》,合上书,想想书中泰然自若的大自然又想想书外这百年触蛮之争,有大梦一场醒于黄粱饭香之感。


“贝加尔湖畔的护林员


依然怀念叶赛宁和布尔什维克


虽然方圆百里,每个人类都是少数派


暴雪从西伯利亚


碾压到波兰


精灵的胃里都是陈旧的鬼魂


你说的革命是什么意思?”


我写下这样的诗句,尝试描述有限经验中所感知的俄罗斯过去与现状。但西尔万·泰松的书不问革命是什么意思,这才是他的高妙之处,面对一百年前的旧革命和今天的种种新革命,他选择的是俄罗斯传统的隐士的态度。也即是惠特曼说的:“我与这一体制毫无瓜葛,甚至连反对都谈不上。”这样的以彻底脱离而对失控的社会进行的反抗态度。


“在城市,自由主义者、极左分子、革命者和大资产者付钱买面包、汽油、缴税。隐者既不向国家要求什么,也不为国家贡献什么。他隐藏丛林中,从中获取养分。他的隐退造成了政府收入减少,而使政府收入减少应是革命者的目标……轰炸城堡的爆破手需要城堡,所以他们在反对国家的同时也依赖着国家。”


2010年,非虚构写作名家泰松,选择了在贝加尔湖畔的小木屋隐居半年,他的日记里不乏上述这样为隐者的革命性进行阐释的滔滔雄辩。这些言辞因为有他具体的梭罗式不合作行动做背景而合理,而使沉醉于阅读其书又不忘街头上的种种怒火的我汗颜。


泰松在他贝加尔湖畔的小木屋中


泰松的行动有真正的无政府主义者坐言起行的魅力,他身临绝境的孤独让所谓的“大隐隐于市”成为空话——当下这个千丝万缕万物牵连的消费社会,绝不可能存在一种“市隐”,只有空间上的放逐才使他真正脱离人本中心的世界,以万物的尺度去反思人类种种虚妄,成为与天地取得平衡的自由人。


然而即使决绝如泰松,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不依赖于人类社会。他天天读鲁滨逊,可他也像鲁滨逊从沉船上取来不少文明的遗物一样,从离隐居地最近的伊尔库茨克市拉来了一车物资,包括十八瓶辣椒酱和无数伏特加、雪茄以及一箱待读的书——当他选择在他的书箱带上以下几本书时,我窥见了他对那半年孤独自我的定位:克尔凯格尔《论绝望》、米歇尔·图尼埃《星期五》、笛福《鲁滨逊漂流记》、汤姆·尼尔《南海鲁滨逊》、还有一堆尼采。


一个古代的隐者除了《圣经》是不会带这么多书的,孤独是自由选择的状态,不需要重新阐释,泰松的做法还是有浓郁的法国知识分子气。他没有因此妄自菲薄,从容地出入于文明反思与对自然的拜服之间,不论革命,书写是他唯一的革命。


“生活在冰沼中央的四堵木墙间能使人变得谦逊。这些木屋并不是为子孙后代而建的,它们只是在北风中摇摇欲倒的陋室而已。罗马人的建筑是为了流传千古,俄罗斯人则是为了过冬。”这让我想起《圣经》<传道书>所写的:“云若满了雨,就必须倾倒在地上;树若向南倒,或向北倒,树倒在何处,就存在何处。看风的必不撒种,望云的不必收割。”



要与这种泰然相并肩物齐,我们只能写作,而不是沉默。我想到此刻、无数刻正在敲字的我们,包括泰松,面对庞然如贝加尔湖而流传千古的宇宙,地球不过是过冬的小屋,在知道自己终将一死、地球文明亦无可能永恒的前提下,我们还在孜孜不倦地书写我们所见到的短暂的真善美,我们不啻为宇宙中最可爱的过客。


泰松难道不知道自己终将离开隐居地吗?只是他选择了在此一天就以一生的珍重态度去面对,记下冰的裂纹,熊的喜怒,湖水的挣扎和蚊虫的欢舞。


阅读伊始,我便像与泰松一起入住小木屋,如入住另一个孤独的灵魂。这种阅读的酣畅完全不同于读海明威《巴黎流动的盛宴》那种酣畅,它的沉思气质更多地让我想起几本并不沉思的书:李娟的《春牧场》《前山夏牧场》《深山夏牧场》系列,尤其是她所写的那个小小的出不去的地窝子。如果不是李娟提到寄居的中年夫妇也许会有性生活,要不是泰松某天突然从卫星电话接到女友宣告分手的讯息,我会以为我们如书中那对无邪的小狗一样天长地久。


于是还得从天地无言的大美中不时醒觉。每一次有城里来客或者湖畔其他地点的护林员来访,就必然带来人世的喧嚣,最后只能以伏特加大醉以告终。泰松为这一切以俄罗斯人的钝感力开解,他说:“在俄罗斯,在表示满不在乎时,人们说‘mnie po figou’,对一切都逆来顺受则叫做‘报废主义’。俄罗斯人夸耀,他们内在的报废主义能对抗历史的骚乱、气候的颠簸、领导者的卑劣……俄罗斯人唯一的要求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因为明天会比昨天更糟。”



这下我理解了俄罗斯人在一百年前是怎样忍受过来的,这一百年又是怎样忍受过去的。在这种忍受中照样产生了诗人曼德尔斯塔姆夫妇、茨维塔耶娃、导演塔可夫斯基这样壮丽的灵魂,对于他们来说,倒是一种物质的钝感力支持了精神的高蹈,曼德尔斯塔姆夫人回忆录里比比皆是物质贫乏时期的回忆,却罕有一句话提到饥饿。《在西伯利亚森林中》那些动辄饕餮醉饱的护林员们,也没有一句话提到诗。 《在西伯利亚森林中》无意也不可能成为另一本梭罗的《湖畔散记》,只是与那种不合作运动式的遁世宣言一脉相承,并加入了有杰弗逊、凯鲁亚克、斯奈德等遁世者的谱系当中,对我等深陷樊笼的蠢物们构成诱惑。


泰松的湖畔半年最愉快明畅的时刻就是他被大风雪包围、拥炉读中国古诗的时刻,“现在雪下得紧密起来。世界被掩蔽起来,这使得孤独的啃噬一下增长了十倍。孤独是什么,一个万能的伙伴……它唤醒了我们对所爱之人的记忆。它用友谊将隐居者与植物、野兽,以及偶尔途经的小小神灵紧连在一起。”


“我读着中国诗词沉沉睡去,还记住了两句诗,在与人对话而词穷时可以引用:‘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可爱的泰松,他忘记了真正的隐士根本不用和人对话。


十月革命已经远去,泰松携带一面红白蓝旗帜在贝加尔湖畔遥遥致意的七月十四日更是遥远,现在迫在眉睫的“节日”是“双十一购物节”。无远弗届的电商和虚拟支付系统自以为可以统领一切的时代,当我们买光了卖光了一切,泰松所推崇的“森林法则”也许才会像西伯利亚的雪一样重新收复这荒芜的世界。


正如书中那个冻结的无瑕世界必将融化露出俄罗斯人的垃圾,当下这个闹腾腾的世界也必将凝冻,离开人类中心的折磨。


本文原标题:《贝加尔湖畔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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