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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止庵:雷东的画是一场接连不断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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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4 06:3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止庵:雷东的画是一场接连不断的恶梦 

 2017-10-24 止庵 大家



当印象派大行其道之际,在现代美术史上真正另辟蹊径的是奥迪隆·雷东,而稍早的莫罗和勃克林还只是对传统一路画法的变更与再造。


雷东拒绝像印象派那样只是重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他“黑色时期”的炭笔画和石版画更着力于创造世人看不到的东西,从而实现了绘画题材上的新开拓;而且在他看来,彼此间明显存在着低与高,即时与永恒的区别。


如同我们在别处已经不止一次涉及的,印象派以降,尽管由描绘“所见”逐渐转变为表现“所感”,后者总归以前者为契机;纵然最终“所感”完全替代了“所见”,这一契机实际上仍然存在。也就是说,在画家们所创造的各种各样的“真”的起始处,还隐藏着一个关乎现实世界的“真”。


雷东则认为想象或梦这样仅仅出诸一己头脑的产物是另一种“真”,可能还是更高级的“真”。印象派无意或有意放过了的东西,正是他要紧紧抓住的。


不妨举一些例子。雷东在《哭泣的蜘蛛》(一八八一)中,画的是一只长着人脸、眼睛还在流泪的大蜘蛛;《女巫的大锅》(一八七九)则画了一个脸若面具、手如鸟爪的人,低头注视着一口锅里的两颗人头,其中一个是骷髅,另一个皮肉完整,眼神淡漠。在《大卫与歌利亚》(一八七五)中,一个赤裸的男人在荒野里遇到一颗巨大的人头;而在《空中拿着一颗人头的魔鬼》(一八七六)中,一个长着翅膀和尾巴的男人举着双目圆睁的大人头飞过城市上空。


《空中拿着一颗人头的魔鬼》


在《幻象》(一八七九)中,走在街上的一男一女,明显受到两个廊柱之间的夜空中出现的发光的巨大眼球的惊吓;而在《眼球到处都发光》(一八八八)中,一只发光的巨大眼球正从天际略过。


《殉道者的头颅》(一八七七)画的是一颗放在盘子里的人头,看似并无异常,但那有如石头的质地,特别沉静的面容,以及几乎充满画面的体积,总归有些匪夷所思;《渡鸦》(一八八二)画了一只驻足窗口的鸟,《被告》(一八八七)画了一个蜷缩在铁窗后面的人,也都没有特别异常,然而暗淡沉重的色调还是使人感到不安。


《殉道者的头颅》


所有这些无疑都是画家想象出来的,但他总是把想到的东西画得就像亲眼看到的一样;他以一种堪称精准的画法,使得它们似乎比亲眼所见还要真实可信。雷东引领我们到另一个世界去,那里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它的逻辑正是我们这个世界的逻辑的某种延伸,只不过其中某一部分超出了限度而已。雷东的画乃是一场接连不断的恶梦。而恶梦之为恶梦,就在于我们一时无法否定它;在梦中吓我们一跳,梦醒后仍能让我们感到骇异。


话说至此,涉及比题材开拓更为重要的一点。雷东与印象派之间的区别,不仅在于梦幻与现实,而且在于怪诞与正常,恐怖与轻松,凶险与平安,黑暗与光明,乃至消极与积极,堕落与振作,颓废与崇高,可以说在审美趣味上完全背道而驰,他的作品对于体现在莫奈等人画作中的那种中产阶级以上的品位和理想,尤其具有一种破坏作用。


在拓宽或改变人们对于美的认识上,雷东无疑起过相当重要的作用;这一认识长期以来基本上只有一个向度,而雷东等人给它增添了一个与之相反的新向度。雷东关于美的观念,甚至比晚于他的图卢兹–劳特累克和比亚兹莱更现代。


《罗杰和安吉莉卡》


雷东很晚才开始大量画粉笔画及油画,这时他所展现的是无限绚烂,然而各种色彩都是从他的梦幻深处向着我们奇异的升华。雷东不少画作都取材于神话传说或文学作品,但比起莫罗和勃克林来,他显得更其自由。


以往取材于神话传说或文学作品的绘画,以想象而论总的来说仍然是因袭性的,纵有变化,亦不无规矩可寻,或者说,不会出规矩太远。这是因为大家只是在不同程度或不同方向上讲同一个故事。而雷东最大限度地放弃了讲故事,从而真正做到无所依傍。


在他的《独眼巨人》(一八九八)、《奥菲丽娅》(一九○○至一九○五)、《罗杰和安吉莉卡》(约一九一○)、《阿波罗的金马车》(约一九一○)、《圣塞巴斯蒂安》(一九一○至一九一二)、《维纳斯的诞生》(一九一二)和《潘多拉》(约一九一四)等作品中,叙事成分都被减弱到最低限度,他甚至不像莫罗和勃克林那样在内容上予以更动,这只需将雷东的《罗杰和安吉莉卡》与勃克林的《罗杰解救安吉莉卡》对比一下就可明了;画家所关注的是那些故事进程中的某一瞬间,所有成分都展现为某种境界,这与其说来自原本的故事,不如说来自画家的头脑,而这是通过他笔下瑰丽奇异的色与形实现的。雷东不是再现或改编,而是创造。


《贝壳》


他的另一类画作,如《女孩与菊花》(约一九○五)、《贝壳》(一九一二)等,好像是写实的,其实所画的仍然不是现实世界而是某种境界,这与他画神话传说或文学作品题材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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