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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之间] “爱在东南亚”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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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5 08:3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柬埔寨情人 

 2017-10-15 殷宏超 真实故事计划


“中国人的皮肤不都是很白的吗?你的皮肤好黑,看起来不像中国人,像越南人。”她打量着我的胳膊。

不知哪来的念头,我拉住了她的手,说:“你的也不怎么白。”


和吴哥分别后,街上霓虹闪烁,各色酒吧早已营业。外国游客鱼贯而入,突突车(一种接送游客的三轮摩托车)司机们在门口大声吆喝,金边的夜生活开始了。晚饭时,吴哥说,不去金边的酒吧会很遗憾,那儿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些酒吧有艳舞,也就是姑娘们在里面跳舞。有人会给你一杯免费饮料,里面却掺了毒品。当然,你不能喝。你也会遇到更有意思的人,总而言之,金边的酒吧比街头更精彩。”

他把单反缠在手上又松解开。“我已经很久没来金边了,要不是赶着回去,我会和你一起去酒吧坐坐。”

我也打算去酒吧里坐坐,放松一下。夜晚的金边比白天更加神秘,一排排打着啤酒广告牌的酒吧红灯闪烁。门口通常坐着三四个浓妆艳抹的柬埔寨女孩,外国人走过,便热情招手。

第一次去国外酒吧怎么装作经常去的样子呢?我打开百度搜索,结果有人说“第一次去要一上来就点一碗兰州拉面。”可是柬埔寨哪有兰州拉面,就算有,洋葱可不可以少放点。我徘徊在街头陷入了沉思。

作者图 | 金边酒吧

“Same same but diffient”,这是金边酒吧街上的一块招牌,店名一眼就吸引住了我。老板应该是看过《同中有异》这部德国电影,给酒吧取了相同的名字。

那部电影讲述了德国小伙人本杰明在亚洲旅行途中,邂逅了名叫Sreykeo的金边酒吧女孩。本杰明觉得找到了真爱,尽管Srekeo是个艾滋病患者,还是个贪婪无厌的妓女,但本杰明还是决定克服万难与她长相厮守。

电影是2009年上映的,放在三十年前,也许是个感人的影片,但在当代,会被吐槽成“幼稚无知的男人和下贱无敌的妓女,玷污爱情的三俗片”。

和其他酒吧一样,“同中有异”门口坐着好几个女孩。晚上十点多,她们招手四五个小时,已经懒得起身。我走到门口,她们终于动了,热情地围过来,反而让我有些厌恶。两个女孩拉住了我的手,我开始觉得去酒吧可能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毕竟我不是本杰明。

果然,一进门便听到吵闹的音乐声,几个女孩在打台球,吧里只有一个客人,正忘情地搂着一个女人。既然已经进来了,就必须点一杯Angkor(吴哥窟)——柬埔寨最出名的啤酒品牌。一杯1美元,在超市,只需0.5美元。

见到有新客人,连打台球的姑娘们也走了上来。我一下子陷入了包围圈,眼前全是粉底下的黑色皮肤,和装满欲望的眼神。不知谁给我倒了一杯酒,入喉,我已兴致全无。摆了摆手,意思是不需要陪酒,她们便板着个脸扭着屁股走开了。

作者图 | 酒吧里的姑娘

酒吧的大屏幕中放着《动物世界》之类的节目,非洲的大草原上,狮子追逐着羚羊,鳄鱼躲在淤泥里袭击饮水的斑马。一群秃鹫俯冲下来,雕琢腐烂的野牛。配乐是欧美调子,怪异的旋律下,那些厮杀的场面竟给人一种搞笑意味。

去过酒吧的人应该都知道,当你点了一杯酒后却不喜欢那儿,准备喝完走人,心情是极其无聊的。

Angkor的味道并不好,非常苦涩,加了冰,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闪烁的灯光下,我打量着除我之外的那个客人,东方面孔,高颧骨,单眼皮。这儿是他的天堂,但对我来说却一点意思都没有。看来金边的酒吧并不像吴哥说的那样神奇,我准备回旅馆,明天得早起开始摩托之旅。

这时,一个女孩从我对面走了过来。

走来的女孩穿着普通,并不暴露。一头波浪般的靓丽长发,堪称惊艳。奇怪的是,她带着眼镜,走起路来也不像那些陪酒小姐般扭捏。要知道,柬埔寨很少有戴眼镜的女孩,因为教育程度不高,近视的人很难见。

我朝她看了一眼,准备把杯子喝空,然后走人,她却坐在了我的对面。

“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喝酒?”长相有些混血的她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坐下后挪了挪位置,似乎和我一样还不习惯高脚椅。

“哦,我准备走了。”我答道。

“我能和你喝一杯吗?”她轻声说。

“额,这个,可以,那我请你吧。”说完我就后悔了,一杯可是1美元啊。

“不用,我朋友在这里工作,我可以免费喝的。”说着,她去吧台倒了一杯。

我如释重负,和她碰了下杯子。

“你不在这里工作?”她确实不像风尘女子,但我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不,我不在这上班,”她抿了一口,“我叫Linda,你呢?你来自哪里?”

那位客人好像喝高了,开始手舞足蹈,把打台球的几个姑娘都喊了过去。随后姑娘们唱起了“Happy birthday”,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涨红的脸在灯光下泛起油腻的光泽。

“你喜欢这里吗?我并不是很喜欢。”我把眼镜摘下来,用纸巾擦了擦,镜片和镜框的结合处还残留着些许灰尘,大概是在越南骑摩托摔倒时沾上去的。

“这里太吵了,朋友介绍我来这里工作,我已经在这个酒吧呆了三晚上,”她从我手里拿走了眼镜,帮我擦拭干净,“不过,我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留在这里。”

Linda说完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戴上我的,“嗯,你的度数和我差不多。戴你的眼镜,我也能看得很清楚。”

我们又喝了几口。姑娘们已经散开了,那位客人搂住了高挑女孩的腰站在前台结账。酒吧里就剩下了我一个客人,一整排空荡荡的高脚椅等待着下一个屁股的重压和离去。

没有客人的姑娘们躺在沙发上,因为陪酒过多,快要睡着了。贫富差距极大的柬埔寨,普通工作的薪水只能满足日常开支,吴哥曾对我说,只有那些格外省吃俭用的,才能每个月结余30到50美元。

金边的这条酒吧街聚集了数百名通过出卖身体致富的柬埔寨女孩,被冠以“夜莺”的她们在夜晚的酒吧搔首弄姿。热情的吻和纤细的手指,每一个笑容的背后会是怎样不为人知的辛酸呢?或者单纯只是因为懒惰,依赖于性交易的便捷和高收入?我想,这可不能一概而论。

Linda把眼镜还给我,趴在桌上,用指尖敲打玻璃杯。

“我觉得你还是别在这里工作。”我突然说道。

她面容姣好,像挂在天边的月,一头长发更添妩媚。

“也许吧,我不想提这个事了。”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咽下去。

“你什么时候离开柬埔寨?去过吴哥窟了吗?”她把话题转移开来。

“没去过呢。也许七天后离开,也许十天后,我想骑摩托环游柬埔寨。”我劝她别喝了。

“骑摩托车?那可是挺危险的,不能太快,因为柬埔寨的路很烂。”Linda从对面坐到了我身边,翻看我手机中的图片,从大理双廊镇二楼餐厅里的那头叫姐姐的宠物猪,到湄公河入海口陷在泥泞里的摩托车。我听到她捂着嘴咯咯地笑,如此悦耳,盖过了酒吧的音乐。

“你去了越南?”她指着照片上的文字,对我的旅行产生兴趣。我告诉她自己之前的旅行,以及接下来为柬埔寨孤儿募捐的打算。

“中国人的皮肤不都是很白的吗?你的皮肤好黑,看起来不像中国人,像越南人。”她打量着我的胳膊,暗淡的灯光下,确实看不到任何白的迹象。话题越扯越远了。

不知哪来的念头,我拉住了她的手,说:“你的也不怎么白”。

她没有拒绝,笑眼里夹杂着很多我看不懂的信息,闪烁又明亮,是示好的姿态或者东南亚女人天生的那份魅惑?如果说在东亚,被称之为会用眼神杀死男人的交际花是罕见的,那么在东南亚,你会发现每一个姑娘,不论美丑,都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女性的妩媚和不可捉摸。

夜深了,酒吧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客人,通常,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打烊。躺在台球桌旁那张长沙发上的姑娘们真的睡着了,今夜没有被带走。这时,一个娇小的姑娘从楼上扭着屁股过来,她穿着低胸吊带,牛仔短裤上破了好几个洞。

她双肘撑在桌面,对Linda说了几句柬埔寨语,那似是而非的笑和扬起的嘴角好像是在说:“不错啊Linda,还没工作就搞到一单了?”

这是我的猜测,也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Linda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她的朋友已经在这个酒吧工作半年了,给家里寄了上千美元。

“她以前是我的同班同学呢,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天和她一起上学。”

可这一切与我有何关系呢,我不过是个暂时逃离了现实的流浪汉而已。我拉住了Linda的手,告诉她我困了,得走了。她让我等一下,然后去了酒吧的里屋。我在前台结账后,她手里提着包出来说,我们一起走走吧。

夜晚有些凉意的风容易吹醒昏沉的思维,以及欲望。走走,也好。

我们穿过突突车司机的包围圈,来到湄公河岸边,Linda边走边拍打着我的背。她总是咯咯笑,很感染人,当我们相视而笑时,一切变得简单起来。

“那你以后还会来柬埔寨吗?”

“应该不会再来了。在中国,工作很辛苦,没有时间。”

“你挺好的,不像柬埔寨男人那样懒惰。”Linda说这句话显得很随意,好像这已经是柬埔寨女孩们的共识了。这倒是真的,在东南亚,女性的家庭地位不高,大多数男人并不顾家,一有钱就去消遣。听吴哥说,他雇了几个柬埔寨司机,每天晚上都要喝酒,一个月下来一分钱都没结余到,还欠债。

“在我的祖国,男人拼命工作,想要出人头地,不然就娶不到老婆。在中国,女人其实是第一位的。”我说得也很随意,因为确实这样,就顾家而言,中国男人放眼全球堪称楷模。

“真的啊?”Linda有些不相信。

“当然。”我有些得意,也有些心酸,我自己还没女朋友呢。

我们在岸边走着聊着,暗淡的路灯下,是两个人被渐渐拉长了的孤寂。我喜欢湄公河,这条杜拉斯笔下沉淀着浪漫与哀伤的河流,15岁的简在船上与中国的富少爷相遇。

“我得回去了,风有点冷。”走了一会儿,Linda说。

“我送你回去吧。”

“你不回旅馆吗?”

“太晚了,我的旅馆过了凌晨就锁门了。”

“那你怎么办?”

“重新找个旅馆吧,可惜我忘了带护照。”

说着,我们去找了一家旅馆,可没有护照是不可以入住的。我们站在街上,四处张望寻找其他旅馆。

“What are you looking for?”突突车司机们又开始朝我们吆喝。

“你一个人住吗?”我问她。

“嗯,一个人,你要去我那?”

“可以吗?”

“可以,不过,我的房间不好。”Linda很不情愿。

“那算了吧,我再找找,应该会有不需要护照的旅馆。”我说完准备走了,她却把我拦下了。

“你可以去我那里,但是我的房间真的不好,你不要介意。”

“好吧”,我犹豫了一下,“也许我喜欢你的房间。”

穿过几个街道后,Linda带我进入一个狭小的黑巷子里。“小心点,地上很多垃圾”,Linda用手机照明,微弱的光线下,老旧的街区里散发出一股酸腐味,一排排看起来快倒塌的房子里有些还亮着灯。Linda就住在这里,一栋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造的楼房,门口有两间厕所兼浴室,入口处挂着破烂的布帘。

铁门开了,发出吱呀的响声,客厅里,三个孩子睡在角落里,挂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摇摇欲坠。一架梯子直通木板隔出来的所谓的二楼,那就是Linda的小屋了。

我爬了上去,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一张上了年纪的大床上铺着破烂的床单,各种杂物、衣服堆放在小屋里,和Linda美丽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这像极了电影中贫民窟里的场景,随即我便怔住了,这里不正是金边的贫民窟吗?

作者图 | Linda的房间

我瞬间理解了Linda的不好意思。古希腊犬儒主义哲学家第欧根尼有一次去柏拉图家里做客,踩在华丽的毛毯上,大声对所有的客人说:“我踩在了柏拉图的虚荣心上。”哲学家尚且如此,何况Linda这个平凡的柬埔寨女孩呢。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反而因此更喜欢Linda的小屋了。

Linda让我去楼下洗个澡,小心翼翼地爬下木梯,穿过熟睡的孩子,厕所里滴答滴答地响着。我脱掉衣裤,凉水的刺激让我清醒了不少。听说在柬埔寨,因为过于贫穷,犯罪分子会用年轻女性当诱饵,可我自来到这间小屋后就抛却戒备心。大概我们往往有一种直觉:越是贫穷和破败,越容易让人感到真实和信任感。

当我从木梯爬上来的那刻,我看到她眼中的紧张和拘束。她手上正拿着一个小布熊,绒毛上黑乎乎一片。“真对不起,我的房间不好。”她继续整理床铺,把小布熊放到了床尾的衣服堆上。

“没关系。”我朝楼下望去,三个小孩睡得很熟,他们没有床,只是在地板上垫了一床被子。

“那三个小孩是你的兄弟姐妹吗?”

“不是的,我有一个妹妹,她寄宿在学校。不过她明天早上会回来我这儿拿她的书。”Linda的头发湿漉漉的,她买不起吹风机,她的包已经用了好几年,很多地方磨平了,拉链的末端甚至是坏的。

小屋里的角落里还摆放着一株金黄色的纸花,类似国内用纸折成的金元宝。我确实没有理由不喜欢她的房间,它如此真实而又直白地展露着柬埔寨的贫穷。

Linda如果去做酒吧女郎,可以肯定的是,她再也不用住在这里了,可以换个好一点的房间,给自己买个漂亮的包包。

作者图 | 我们躺在这张床上

她把灯关了,我们躺在那张大床上。屋子里没有电风扇,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度过柬埔寨的漫长夏季的。

我们一直聊到了深夜。很多时候,我需要通过翻译软件来表达,因为我的英语并不算好,而她的英语比我强太多了。

“妈妈生病了,妹妹在上初中,一切都需要钱,而且需要普通工作五倍以上的工资。可我的爸爸前年就去世,他原本是个突突车司机。”黑暗中,她似乎啜泣了一下,随后呜咽着说,“我不想去那个酒吧上班,我讨厌和她们一样,每天晚上陪不同的男人睡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只好抱住了她。我闻到了她头发中的湿气和香味,她也没有拒绝,转过身来,拥进我的怀里。

醒来时,Linda的妹妹正好爬上木梯。她穿着校服,看到我和Linda躺在一起,她一点儿也不吃惊,反而向我问好。也许,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在柬埔寨,任何事都得加上一句“也许”。

柬埔寨人喜欢在早上吃加肉的米饭,类似中国的盖浇饭,我请她吃了一顿。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乐观的性格让她即便身处困境依然努力让生活变得快乐,也许,是的,我又用了也许,苦难中的柬埔寨人只好如此吧。

我没有资格阻止,因为我解决不了她的问题,毕竟我只在柬埔寨停留7天。而她的问题,也是整个柬埔寨的问题。当踟蹰的脚步迈进了红灯的光晕里,另一个世界里外表和卖弄的技巧决定了一切,一年后,100天甚至半个月后,可否留下今日的那一丝清纯?

“七天后我还会回来的,Linda。”(明日继续更新)

*这是爱在东南亚的第1个故事,更多故事待续。


作者 殷宏超

曾骑单车和摩托穿越大半个东南亚

 楼主| 发表于 2017-10-16 07: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别了,我的柬埔寨女郎 

 2017-10-16 殷宏超 真实故事计划


“我不要房子和车,只要我们在中国结婚,”Linda抱住我说,“我不想去酒吧上班了,我讨厌那里。”

回顾:柬埔寨情人


从金边到暹粒再回到金边,七天的摩托环游柬埔寨之旅就此结束。

快到市区时,一种焦急的感觉出现了,Linda一定在等着我。我迫切地想知道七天后的她是否还如初见,加快了速度,匆匆路过那些蒙着面纱的姑娘。躺在突突车上睡觉的司机、远处高耸的楼宇以及路边空荡的寺庙,陌生的金边已经不再陌生了。

黄昏前的湄公河再次送来清爽的风。河畔的一排排餐厅门口,快乐的游客们还沉浸在来到一个新奇国度的兴奋中。欧美少年们跳着走路,被地雷毁掉双腿的乞丐和往常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呻吟。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街区,三种对比鲜明的情绪蔓延在空气中:西方游客的快乐,柬埔寨人的焦虑以及乞丐的悲伤。

把租来的摩托车还了,我怅然若失地站在街头,阳光又洒在了金黄的塔尖上,七天过去,这个国家里的所有人都变了一些,有些变化很细微,有些却令人吃惊。

作者图 | 租来的摩托车

时间快到晚上,我给Linda打电话,始终打不通。一直到九点多,她才回我一条短信:“我在忙。”

我不想去same same but different 酒吧找她,因为她一定在那儿,或者坐在门口,或者正在陪酒。我不想看到已经是酒吧女郎的她,心里怀念的还是那个莞尔一笑、轻灵秀雅的她。

我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第二天离开金边。旅程快结束了,很久没上微信的曼谷女孩问我到哪里了。“就在你隔壁,不是房间,是国家。”我开玩笑地回复她。

见那个曼谷女孩是我孤身从成都出发,骑单车和摩托车穿越大半个东南亚的一个目的,她曾在我人生的低谷送来温暖,一切顺利的话,几天后我就能到曼谷,骑行两个多月,我变了很多,也许她也是。不过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我仍然期待着见到曼谷女孩,这种念想比以前更强烈,然而沿途的一切也越来越不舍,比如和我度过难忘一夜的柬埔寨女孩Linda。

晚上十点多,Linda说她有空了,声音里透着疲惫,约我去湄公河畔的广场。

再次相遇,她穿着高跟鞋,性感的裙子,嘴上还涂了口红。的拘谨还像往常一样,对我的笑容也没有变味。

坐在那天晚上我们坐过的地方,我把这七天的遭遇告诉了她。我们坐着,低声说着,好像她身上的变化并没有发生。一个外国人和一个浓妆艳抹的柬埔寨酒吧女郎坐在深夜的广场上,经过的人也许会以为,我们正在讨价还价。 

“我请假出来的。”她把头埋在两腿之间。

这个结局我已经预料到了,没有震惊,相反,很平静,这一个必然的过程,与犹豫的时间长短无关。西去的湄公河可以有很多可能,唯有河水不会倒流。还能怎么样呢?做一个酒吧女郎固然屈辱,可也别无选择吧。 

我还想去她的小屋,那儿有回忆蔓延,亲切又可爱,就像七天前的Linda。 

“我不在那住了。我搬到了另一个地方,在酒吧的后面,和朋友住一起,”Linda说,“走吧,你的旅馆还没关门。我有话要对你说。”

“现在就可以说,你说吧。”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不,是很重要的话。”她很认真。 

“行吧,那走吧。”

“要不我先回去换套衣服吧。”她喜欢素装的自己,其实我也是。

我和她沿着湄公河,往酒吧走去,那些还不愿回家睡觉的突突车司机盯着我们,但已经不是七天前的眼神了。我明白这一点,我们走得很快,Linda的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脆响,在安静的夜晚就像一声声爆炸。

作者图 | 湄公河

有什么话不可以在河边说呢?当然,Linda不可能把我当作客人的,而我也不会把她当作陪酒女郎。我想,我们是朋友,未来也是。 

换回七天前的那套衣服,她还是那个清秀的女孩,可实际上,她已经是一个陪酒女郎了。

回到我的旅馆,洗完澡,Linda要看电视,于是,我们就躺在床上看电视。

泰国爱情剧在柬埔寨很流行,剧情通常是美女爱着帅哥,可帅哥另有所属。很久以前,我看过一些,有些很不错,常常让我感概,甚至感动。可现在,我不喜欢看了,因为我常常为电视剧中虚构的情节感怀,却不会为现实生活的真实故事感动。电视剧不过是抓住了人类对自我的怜悯心,却不是对别人的。

现在,我的身边就躺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任何一部电视剧都不能比她让我更感触良多。电视剧结束了,女主角美丽的面庞上留下了两行清泪,Linda关掉了电视和灯,背靠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准备就这样睡去了。 

许久,她的身体才动了一下,那是因为啜泣带来的自然反应。她轻声哭了,像一个委屈的小女孩。 

旅馆外面的街道上人声鼎沸,从酒吧归来的游客们此时正在歇斯底里,Linda仍在哭泣。我闭上眼,静静感受着这种对比,只不过隔着一条街,快乐和悲伤竟如此鲜明。

“带我去中国吧,我想嫁给你。”Linda突然转过身来,把头埋在我的胸口。 

我猛地睁开双眼,努力强迫自己清醒。这句话极大地震撼了我。好似长久的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道刺眼光芒。过往的二十多年,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而我也没有过结婚的念头。

“我没有钱,买不起房子和车,你和我在一起会受苦的。”过了很久,我才说。 

“我不要房子和车,只要我们在中国结婚,”Linda抱住了我,“你可以教我中文,我们一起工作。我不想去酒吧上班了,我讨厌那里。” 

这个柬埔寨穷苦人家的女孩,把摆脱苦难的希望寄托在我这个中国游客身上。但我不是本杰明,她也不是Sreykeo,same same but different毕竟只是一部电影。

我不知道怎么拒绝,这对于她太残酷了。

“我不是想要你的钱,你有没有钱都没关系,”Linda停止了哭泣,“我觉得你可以,我喜欢你。我们结婚吧,离开柬埔寨。”

我愿意相信她,可我还没有结束旅行,对曼谷女孩的承诺也还没有兑现。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太强烈了,这不是爱情,可又是什么呢?我从中国而来,路过这里,路过一个庞大的囚笼以及囚笼里的生灵们。我的身边躺着一个柬埔寨女孩,一个忧郁哭泣的灵魂。可我无能为力,我没有钱让她从酒吧里解脱出来,也不会带她回中国结婚,即便这很残忍,也不能给她无谓的希望。 

“我不会带你去中国的,我也不会和你结婚的。”

图 | 电影《 情人》剧照

我的话说完了,她依然抱着我,不再说话,随后慢慢松开抱着我的手,转过身去,再次背对着我。 

那一夜格外漫长。眼看悲剧发生,我还是充当了看客。而对Linda来说,未来的人生还很漫长,她变成了自己以前讨厌的那种人,就像大多数柬埔寨人那样,面对命运的波折,无能为力、别无选择。 

一个人在经历重大的失去之后,对得失往往会看淡许多,但愿Linda也能如此吧,我心想。 

第二天早上,我们同时醒来。Linda双眼红肿,我注意到她的包还是以前那个,她的鞋不是新的,衣服也不是。 

我送她回住的地方。弥漫着燥热和灰尘的金边,早间忙碌的生活气息已不再属于Linda,她的未来在夜里。

作者图 | 金边街道

沉默地吃完早餐后,我们在湄公河边的广场坐了一会,这里正是之前故事开始的地方。太阳升起来,空气越来越热。河畔的风吹过,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又落在了憔悴的面庞上。

“你还会来柬埔寨吗?”她拉着我的手,数着我的手指。

“也许会吧,也许不会。”我故作轻松,轻声长叹。

良久,她才起身,拎着包准备离开。 

“我送你吧。”我也起身。

“不用了。”

“那我看着你走吧。”

她突然走到我身边,隐蔽地指着几米外的一个柬埔寨男人,对我说:“你快回旅馆吧,他估计想抢你的相机。”我看向她手指的方向,一个无所事事的男人立即躲开了我的视线,确实有些可疑。金边有很多小偷,专找没有防备的外国游客下手。 

“听话,回旅馆吧。”她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盯着我T恤上的英文。那是我在暹粒花3美元买来的,上面印着一句话:“I love Cambodia”(我爱柬埔寨)。

然后,她松开手,快步走开了。 

我追了上去,但她不再理会我,只顾着低头走路。直到酒吧门口,她也没有跟我说话。随后,她走进了旁边的巷子,那里是她的新住所。

一个突突车司机欢快地跑过来,看我在烈日下不知所措,嚷嚷着:“Hey,what are you looking for?”

这也是我想问自己的一个问题。 (完)

*这是爱在东南亚的第2个故事,更多故事待续。

 

作者殷宏超,记者、旅行作家

曾骑单车和摩托穿越大半个东南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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