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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全民故事计划》第181期:我们六个小孩,在乌鞘岭收起“买路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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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9 10:3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们六个小孩,在乌鞘岭收起“买路财” 

 2017-08-09 张建鹏 全民故事计划
到了晚上,我们也牢牢扎根在岗位上,为了防止有司机趁我们睡着不打招呼就走了,我们在铁丝上面绑了好几个大铃铛,有人一动就叮叮当当响。


全民故事计划181个故事

 

天祝藏族自治县在甘肃省境内,是建国后第一个实行民族区域自治的地区。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


我们村子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汉民村,邻村的基本都是藏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是7岁那年,附近的两个村子举村械斗。黑压压的五六百人面对面对峙着,男男女女都扛着铁锹榔头,有胆大的孩子缩在父母身边偷偷往前蹿,被他们的母亲一把拨到身后。


械斗的起因,是原本两个村子的小孩都在李庄上小学,后来另一个藏民村决定自己建一所小学,于是去李庄小学“分家”。而李庄的人不愿意。于是一家要抢,一家要拦。藏民村叫“极乐村”,民风更加剽悍,打起架来百分之百敢动刀子。那场械斗以十多个人流血告终,“极乐小学”最终还是建起来了。


我的小学就是在这所“极乐小学”读完的。

 

 

2000年左右,312国道旁修了高速公路。弯弯曲曲从海拔3500多米的乌鞘岭下来,正好通过我们村子。还没修好的时候,我们同村的几个小孩子一放学就去看修路的压路机、挖掘机、铲车,对修路的工人做鬼脸,大喊大叫。修好了以后还没有来得及在路旁安装铁丝网,我们就开始沿着公路两旁把防护栏柱子上面的那个铁盖子撬下来,拿去卖废品。


那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一开始,防护栏柱子上面的那个铁盖子还有人收,一个5毛钱。后来被公路养护站的人发现了,警告收废品的,说再收这个就按照破坏公路设施来罚款拘留。当我们兴高采烈地背着一口袋的铁家伙叮叮当当去卖废品时,却被轰了出来,我们才知道这条财路又断了。


高速公路从乌鞘岭下来,过了村子大约5公里,有个收费站,正好设在国道与高速公路并行的地方。后来,这个收费站因为一起特大恶性交通事故而出名:从乌鞘岭下来的一辆大货车刹车失灵,把收费站岗亭给冲了,2辆车报废、9个人当场死亡。


乌鞘岭网络图


在那之前,我们与这个收费站还有过交集。那是在高速公路刚刚建成的时候,公路刚好在村口通过,不知道什么原因,留下了大约5米宽的一段没有加装防护栏豁口。有不少跑长途的货运司机经过这里时,会拐出来沿着村里的土路走。不到一公里就上了国道,再从国道接着开,正好躲过那个收费站。想上高速的就从入口接着上高速,不想走高速的就顺着国道往前开。


这个消息慢慢传开,从村口这里拐下高速公路上国道的车越来越多。收费站知道了,公路养护的人过来装防护栏,却被村民举着铁锹榔头吓跑了,以后大半年,再也没有人过来把这个口子给封上。


而这些赶跑公路养护队的村民,就是我们这几个孩子的父母。


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想那么多。高速是国家修的,国道也是国家修的,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有一天我们几个小孩正在村口玩耍,一辆大货车老远就开始减速,像是在找什么。到了那个口子的地方停住了,司机跳下车冲我们喊:“从这里能出去到国道上去吗?”


我们几个被吓住了,没有人说话。司机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们,回到车上拿了2袋大白兔奶糖下来。


“谁告诉我怎么走,糖就给谁!”


两分钟后,我们嚼着奶糖,看着大货车轰轰驶向国道的烟尘,谁都没有说话。


奶糖真好吃。


而正是这件事,让我们有了“发家致富”的灵感。

 

 

我们6个人,最大的那年上初一,剩下的都是小学五六年级,都沾亲带故,算是本家的弟兄。我们把路旁的铁丝网剪了一段下来,拦在这个出口,然后在距离20多米的小树林里,用垃圾堆里捡来的彩条布,搭起一个小窝棚。


要是有车想从这个简易出口出来,司机得先下来把铁丝网拉开。这时候,我们一伙熊孩子就冲上去“收费”,一般都要十块钱。绝大部分司机都会很爽快地给我们,而我们也服务周到,立刻把铁丝网拉开放行。有时候玩嗨了,还会挺着小胸脯给司机敬礼,殷勤地给人家指路。


但也有凶神恶煞的司机,有时候根本不鸟我们,自己把铁丝网一拉,上车就走了。我们气不过,后来想了个法子,找了一块木板,在上面钉了六七个大钢钉,用浮土埋在离出口远一点的地方。如果司机给钱,我们就使个眼色,派人把木板撤了。如果司机死活不给钱要闯关,我们就跑回村里远远地看着,“嘭”的一声爆了胎,我们就哈哈哈大笑。司机要是敢撵上来,我们就随便往哪家一躲,一般司机也不敢再往里追。


看到我们源源不断的零食时,父母们很快知道了我们的“副业”。小村子没什么秘密,家长里短,谁都一清二楚。几家大人一碰头,觉得孩子们赚点零花钱也挺不错,就默许了。到后来,一天竟然能收入300多块钱,这对那个时候来说可是一大笔钱。没几天就有人眼红了。


村里几个比我们大的孩子也凑了过来,要分一杯羹,抢在我们前面找司机要钱。虽然我们满心的不愿意,但是打又打不过,只好忍气吞声。几家大人却不乐意,“这是我家孩子最先搞的,凭什么让给别人?”


村子是个杂居村。仗着背后人多势众,我们几家的男人们轮流给我们撑腰,看到别人家的小孩过来了,就带着我们“六人帮”上去赶走。来回这么几次,别人家大人也不高兴了,带着孩子过来理论,差点引发起一场小型的械斗。但这次我们几家明显人数占优,对方也只敢在嘴上骂咧咧占个便宜,一瞅情况不对,立马就揪着自家孩子溜了。


于是,我们“六人帮”正式垄断了这门生意。


后来到了晚上,我们也牢牢扎根在岗位上。各自从家里拿来几条毯子几条褥子,每家轮流出个大人看着。为了防止晚上有司机趁我们睡着不打招呼就走了,我们还在铁丝上面绑了好几个大铃铛,有人一动就叮叮当当响。


半夜有车要过的时候就使劲打喇叭,我们小孩子就揉着睡眼跑过去收钱放行。反正第二天白天还可以接着睡,更何况,我们当中有个叫顺子的,他家就在村边上,离我们的窝棚就三十多米远,大人也能放心点。


几家父母作为幕后的“董事”,简单商量一下就决定:每天所得的收入6个人平均分配,全部上交家里,然后由家里按时发放零花钱给我们。

 


那个暑假,我们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千多块钱,除了上交家里,自己也能留一两百块。那个年代,最好吃的是“唐僧肉”,是一种类似于辣条的东西,有甜的有辣的,一毛钱一袋。平时上学的时候谁要是拿出来,瞬间就会有一堆男孩子围在他身边,吸溜着鼻涕,眼巴巴地要求“有福同享”。往每个人手心里放一小块,看着身边众星捧月般地一口儿叫好。这种做“大哥”的感觉别提多爽了。


可是眼瞅着暑假要结束了,我们跟大人商量了一下,排了个班儿,上学的时候每天安排一个人请假,专门守着小窝棚“看场子”,其它人中午和下午放学以后必须尽快赶过来支援,换这个人吃饭休息。


大人有点不放心,还给我们配了一把银亮的铁哨子,一吹全村人都能听得见。告诉我们,如果有不长眼的司机欺负小孩子,就吹哨子,不管谁家的大人都会立马扛着家伙赶过来。


这种好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学校的老师察觉到异常,问家长为什么这几个孩子隔几天就要请假旷课。父母就说,要帮忙照顾家里的生意,一个孩子一周就请一次假,不算过分。老师看孩子父母态度都很坚决,只好作罢。


那天中午,放学以后我们急急忙忙回家吃过饭,就去“上班”了。还没到窝棚,就听见顺子和大福在大声吵吵。跑过去一看,俩人已经在地上扭打起来。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两个人拉开,问怎么打起架来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喘着粗气红着脸,谁也不理谁。过了好一阵子,大福往地上一坐,指着顺子就骂了起来。


原来那天轮到顺子请假了,可大福作业没写完,不敢跟家里说,于是背着书包绕一圈又回来了。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忽然就猫起来盯着顺子,看一早上能放几辆车收多少钱。


快到中午,大福默默算了一下,有24辆车从这儿过。可是顺子说,只有160块钱。


从那以后,每天值班的,至少都有2个人。快到农忙的时候,几家大人干脆找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农忙假,让我们“爱岗敬业”,坚守在窝棚里。


自从上次的事情,我们几个人始终耿耿于怀。虽然面上都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到顺子的时候,总觉得不爽。很快,我们“六人帮”当中只剩下钱的关系。我和建华关系好,顺子跟东东走得近,大福跟卷毛玩得多,平时谁都不愿意让关系更好的两个人单独值班,至少要留个不是一伙儿的孩子监督。


有一次建华生病了,剩下的5个人在窝棚里呆着,顺子跟东东在玩弹珠,大福带着卷毛用弹弓打空酒瓶练习“瞄靶”。而我不管跟哪一拨玩,另外一拨都会用异样的眼神瞅着我。我只好自己玩,躺在窝棚里面百无聊赖,觉得真他妈没劲。

 

 

出事那天晚上下了雨。


一开始稀稀拉拉的,到后面越下越大。窝棚经过我们改良升级,虽然不会漏雨,但是霹雳啪嗒的大雨点子打在篷布上,也挺吓人的。顺子有个上初三的哥,总是考不上高中,留级留了3年,已经19岁了,那晚过来给我们“看场子”。他天黑的时候才过来,钻进窝棚抽了根烟,跟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倒头就睡着了。呼噜声特响,吵得我们根本睡不着。


就这样到了后半夜。建华和东东回家睡去了,剩下我、顺子、大福和卷毛,4个孩子迷迷糊糊努力想睡着。忽然,一阵铃铛响把我们4个都吵醒了,我们飞快地钻出窝棚,外面的雨像瓢泼似的浇在我们头上。我们冲到路口,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已经把铁丝网拉开了,正准备上车。


大福大喊了一声:“要想过就给钱,10块不多!”


我也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不给钱不让走!”


大汉愣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三更半夜的这么大雨,居然还有人在这守着。于是他向我们走过来,准确的说,是像一座小山一样挪过来。我仰着头看他,满脸的横肉,光头在车灯下闪闪发亮,就像电视里那些道上混的。


看到原来是几个毛头孩子,大汉“呸”地往地上吐了口痰,骂骂咧咧转身就要走。大福追了两步,“这路是我家的,不给钱别想从这过!”


听到这句话,大汉停下来,转过身瞅着我们。我们也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就这么对峙了大概一分钟,大汉忽然一巴掌就拍在大福脸上,把大福打得一个趔趄跌倒在泥水里。大福被打懵了,捂着脸哇哇大哭起来。顺子抖抖索索地在兜里摸哨子,忽然哭丧着脸发着颤音说,“忘带了!”


这可怎么办!我也慌了。赶紧把大福扶起来,大福还在哇哇地哭,半边脸都肿起来了。卷毛撒腿就往窝棚跑去,边跑边喊,“哥!哥!快来快来!”


大汉见势不妙,快步回到车上,开着车从高速公路上拐了出来。我扶着大福赶紧躲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大货车出了那个口子。“妈的,铁钉怎么没用了?爆啊爆啊,快爆胎啊!”


铁钉仿佛回应了我的想法,只听“砰”的一声,果然爆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车轮在泥水里打滑,车屁股斜斜地往我们这一侧扭了过来。


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的,两条腿自己动了,往后跳了几步躲了过去。昏暗的车灯下,顺子也踉踉跄跄地钻出来了。大福还在哭,没有注意到这个突发情况。我眼睁睁地看到车屁股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猛地拍在了大福的身上,像是用苍蝇拍拍苍蝇一样,把大福拍飞出去。这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和顺子都来不及叫出声来,就看到大福像玩具娃娃一样狠狠地摔在泥水里。


半年后我转学去了县城。临走前,我去看大福。那一场横祸让他断了4根肋骨,轻微脑震荡,还破了一颗肾。大福慢慢扭过头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继续转过脖子对着天花板发呆。


我们的路霸生涯就此结束。十几年以来,每次看到书里写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我就会怔住好一会儿。我不知道高速公路那个豁口最后有没被封起来,从那以后我再没去过那个地方。



题图:源自网络



作者张建鹏,现役PLA

年近大叔,仍在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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