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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真实故事计划》第201期:一把火烧了暑假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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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7 06: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7-8-7 06:20 PM 编辑

一把火烧了暑假作业 

 2017-08-07 陈易 真实故事计划


火光晃动,我和爷爷的影子随之晃动,人便以为自己也在摇摆。那屋子瞬间成了一艘船,载着我和爷爷,以及可恨的暑假作业,不知要开到哪里去。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201 个故事 

十年前的一个夏夜,爷爷陪着我离家出走了。

月夜下,我和他走到一座桥上,我告诉他,我累了。四周有恼人的蝉叫,从田野刮来凉风,风中是肥料的味道。他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点头同意。他带着我靠着水泥护栏坐下,拿出军用水壶,让我喝水。 

“爷爷,这世上所有的父母都像我的父母一样吗?”

“当然不是,他们有些比你父母好,有些比你父母还要坏。” 

桥上不时有车辆经过,我和爷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这时候我看到远处有一个黑影朝我们这边走来,打量许久也没摸清楚是谁。突然,爷爷爬起身,拿起地上的水壶,拉着我往桥下跑去。桥下是河,但从岸边延伸出去了一块泥地,可以站人。爷爷要我蹲下,示意我小声说话。我声音抖动着问他:“是不是来了什么坏人?”他告诉我:“是你爸。”

桥下无风,又不知道我爸到底走远没有,两人憋出了一身汗。在那股闷热当中,我竟然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图 |《菊次郎的夏天》剧照

那次离家出走,起因是爸妈说我作业没写完、学习不认真,不让我游泳,还把我关在了家里。我和他们越吵越凶,最后离家出走,并且带上了爷爷。 

某种意义上,那次是我和爷爷正式向父母宣告,在这个家里,我们属于一个阵营。自那以后,父母便开始提防起爷爷,隔三差五在饭桌上一顿讥讽,说这孩子以后要干什么抢银行的坏事,你老头跟着去提钱,我们也都不拦。

父母将我与爷爷之间的关系理解为独生子女家庭中一种简单的溺爱关系,但其实远不止这样。这要从这份关系的形成讲起。 

1997年,奶奶去世,是自杀。一个下着暴雨的日子,她爬上二楼,拿起一瓶爷爷刚放回去的农药一饮而尽,迅速便没了气息。爷爷到今天都没将此事放下,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原因能合理解释奶奶的自杀。他时而怪罪自己,将奶奶的死归罪在自己身上;时而又开导自己,认定自己从未对奶奶不好。奶奶死后,不管何人相劝,爷爷都未再娶。

同一年,他儿子来问他要5000块钱,含糊交代说要做一笔生意,承诺说到时这笔钱起码能翻三倍。爷爷信了,他拿出本打算用来修缮房子的钱,给了他儿子。事后,他才发现,所谓的生意其实是一笔赌博交易,而所谓的翻三倍最终变成了血本无归。为此他曾想过要揍儿子一顿,他在吃饭时隔过桌子俯身冲上前,要去扇儿子一个耳光,可很容易地,他就被推了回来。毕竟他还是老了。 

都是在1997年,爷爷的妻子死了,儿子变得陌生了。那家庭之外呢?所有的流言都将奶奶的死指向爷爷,这家庭之外的世界,自此对爷爷充满了恶意。爷爷孤立无援了。 

第二年,我出生了。 

我小时候,家里经济情况极不乐观。2004年,我爸爸开着借了许多钱才买来的货车,载了一车的水果,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夜里,他因为困极了,头栽下去很多次,其中一次,差点把命丢了。车翻在了高速公路上,水果从车上滚下来,被后面的车辆碾压过去,满地升起水果香气。

我爸后来将这辆车当作废铁卖掉,钱一分不剩赔给了货主,而买车时借的高利贷,则全无办法,只能躲。差不多这件事奠定了我童年的基调。车祸引来了贫穷,引来了债主,也引来我的自卑,引来童年那些跳动着的恐惧。

那几年,我总会莫名愤怒。因为眼前的一切,皆不是由我自己的过错所造成,但我必须承受。我那时会看向我的爸妈,看着他们焦急的模样,觉得可气又心疼。然后我看向爷爷,我发现这个人似乎和我一样,眼前的事与他也全无关系,可他也得承受,毫无办法。爷爷似乎也在这时发现了,我的孤立无援精准承接了他的孤立无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便自成一派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守在家里合伙应对债主雇来问债的混混,在后期甚至十分默契了。一般而言,我去开门,爷爷守在厨房。待他们一涌进来,我便开始大声嚎哭,爷爷则保持沉默,问起父母,只说不知道。屋内,他们走到哪儿,我哭到哪儿,要是砸起东西来,我便加大音量哭。

大多数时候,这两项措施相加极为有效,那群人会烦躁且尴尬地快速在屋内游走一圈,然后转身走人。整个逼债的过程在我和爷爷这儿变成了一个游戏,他们一走,我们两人便会享受胜利的喜悦。我会擦干净眼泪鼻涕,他会搬来一个西瓜。我们坐到屋外的竹床上,你一勺,我一勺。

“爷爷,他们还会不会来啊?”我时常会问这个问题。

“他们来了,我们还这样做。不怕。”爷爷时常这样回答我。

图 |《菊次郎的夏天》剧照

后来,家里情况有了一些好转。这样的合作关系逐渐转移到陪我一起干不正经的事上。

7岁,夏天,暑假马上就结束了,可暑假作业还满是空页。情急之下,我叫来爷爷,我问他,能不能帮我烧掉暑假作业,他说好。 

黑漆漆的屋子里,我们两人围着一个废弃铁锅,我叮嘱他,那些我没做过的部分一定要烧得干干净净,但我做过的部分就没必要了。再过几日,我就把这个东西交给老师。我会告诉她,某个夜晚停电,蜡烛倒在了我的作业上,一切都怪那根蜡烛。爷爷又说好。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从作业的一个小角开始烧。 

火光晃动,我和爷爷的影子随之晃动,人便以为自己也在摇摆。那屋子瞬间成了一艘船,载着我和爷爷,以及可恨的暑假作业,不知要开到哪里去。

8岁,老师为激励早到,定出了一套制度。她在墙上挂起五个序号牌,谁第一个来,谁便取下一号。不同的序号,代表不同的称谓,一号被称作早到王。至今我仍未想明白,卫冕称王为何对小孩有如此之大的吸引力。那一段日子,他们争着抢着要早到。他们四点多钟起床,五点钟守在未开的学校大门外,齐声大骂贪睡的开门大爷。某一天,我和爷爷说,爷爷明天我去当个早到王吧,他说好。

四点钟,天色未亮,我站在家门口刷牙,他拿来我的书包,扶上我的肩。刷牙完毕后,我将手上所有东西递给他,他则塞给我一个手电筒。我要出发了。他站在门框子里,看着整装待发的我,点头示意。8岁的我,胖成一团,就这样挤进了夜色里,只差说一句话,爷爷,我要去当王了。

图 | 骑车带我回家的爷爷


有些时候,我也会帮爷爷一些事情。比如说应付姑姑给他安排的相亲。每每相亲归来,我们几人会坐在一起,谈各自的意见。他们迫切希望爷爷能找到一个人作伴,因此见任何人,只说好话。姑姑说那个奶奶,极其耐心,做得一手好菜与点心;妈妈说那个奶奶,家里经济情况不错,谁都没给谁加重负担;姐姐则习惯性补一嘴,这个年纪,身材也不错。 

但到我这儿,就从来只说坏话,我告诉他们那个奶奶抠门,那个奶奶的儿子脾气真是坏死了,最后一锤定音,我不要这样一个人做我的奶奶。

我满意爷爷做事,因为他年长,有技术并且周全。爷爷也向来满意我做事,他说我彻底,从来不会让一件事情有任何回转的机会。这么多年,我们除了彼此,谁也不信。 

今年,暑假我回乡下,顺便陪他。很多事情都变了。老房子被推倒了,砌了一栋新房子,很是气派,尽管爷爷一个人住,房子显得空荡荡的;原先的院子卖给了别人家,再也不见我和爷爷坐着吃西瓜的那张竹床。 

最为重要的,是爷爷变了。他耳朵的问题越发严重,电视的音量总是得开到令常人害怕的最大,一句话我总得对他说两遍。他的性格也随着这耳朵的问题悄然发生改变。他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他总怕自己漏掉什么信息,但又不敢示意别人再讲一次,怕麻烦了别人。 

不过好多家里的问题,十几年来却没发生改变。家里的情况大有改善,但爸爸似乎并未改掉他的老毛病,喜好喝酒与豪赌,和妈妈之间的间隙也还存在。时不时地,有陌生人来敲门,张口便是要钱,说是爸爸在牌场上的欠款。妈妈会忍着气拿来钱还给别人,然后关上门便和爸爸一阵大吵。他们两人都喜欢咒对方去死。

但是,我和爷爷的“革命友谊”还在。一次夜里,我嫌热,空调开在另一个屋,毫无凉意。我和爷爷说,我热。他什么也没说,爬起身,到楼上一阵倒腾,最终带着一阵声响回到屋。

“我跟你讲,简直不得了了。”他跟我说,从身后亮出一台鼓风机,是原先他帮别人打井时用来往井里送气的,风力极大。

“这风吹着会舒服吗?”我问。

他一脸坏笑答道:“我也不知道,试试。”

他插上插座,然后和我一起坐到床边。脚下的“工业怪物”轰隆作响,风阵阵往我和他身上吹,我们笑成一团。 

窗外蛙鸣阵阵,那时我想,不管世界以后变成什么样子,不管这个家和外界的种种情况会怎么变化,都永远影响不到我和爷爷。

 

作者陈易,新闻系学生

实习编辑 | 刘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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