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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地人物] 李舒:你的生命里,总有一个无故走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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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7 11: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你的生命里,总有一个无故走开的人 

 2016-04-20 李舒 山河小岁月

我有一个闺蜜,无缘无故把我屏蔽了。


这件事困扰了我很久很久,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我回忆了我们过去交往的许多个细节,一帧一帧的回忆,我能想到的,只有我们一起做作业,一起旅行,在小小的岛屿上,摘了鸡蛋花,互相拍着有点矫情的照片。她的婚礼上,我喝得大醉,拉着新郎说:“要对她好啊,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


终究还是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就像炎樱。张爱玲的遗产执行人宋以朗先生曾经介绍,在张爱玲的遗物中,有炎樱七十年代给张爱玲写的好多封信,她告诉张爱玲自己做了什么,又说自己有投资股票的天赋,叫张爱玲也跟着买。这些信,张爱玲都没有理会。


其中一封信,炎樱在开头说:“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使得你不再理我。”


我懂她的悲哀,正如我自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炎樱是张爱玲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她写的那篇“炎樱语录”,一看就是怀着爱的,我读了那篇文章,眼前涌入的,便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炎樱买东西,付帐的时候总要抹掉一些零头,甚至于在虹口,犹太人的商店里,她也这样做。

她把皮包的内容兜底掏出来,说:“你看,没有了,真的,全在这儿了。还多下二十块钱,我们还要吃茶去呢。专为吃茶来的,原没有想到要买东西,后来看见你们这儿的货色实在好……”

犹太女人微弱地抗议了一下:“二十块钱也不够你吃茶的……”

可是店老板为炎樱的孩子气所感动——也许他有过这样的一个棕黄皮肤的初恋,或是早天的妹妹。他凄惨地微笑,让步了。“就这样罢。不然是不行的,但是为了吃茶的缘故……”他告诉她附近那一家茶室的蛋糕最好。

 

她亦有才华,能说出“月亮叫喊着,叫出生命的喜悦;一颗小星是它的羞涩的回声”的女子,至少是不俗的。

 

在《小团圆》和《易经》里,炎樱都叫“比比”,在张爱玲的作品里叫一个名字的,她大约是同一个。我以前以为炎樱是印度人,直到看到了《对照记》,张爱玲特别做了更正:


炎樱姓摩希旬,父亲是阿拉伯裔锡兰人(今斯里兰卡),信回教,在上海开摩希旬珠宝店。母亲是天津人,为了与青年印侨结婚跟家里决裂,多年不来往。


张爱玲和炎樱是港大同学,但她们的渊源,从上海坐船去香港开始。据说,炎樱对张爱玲的第一印象是“你真好玩。”(见《易经》)然而张爱玲认为,“好玩”的言下之意是“嫌弃”。但张爱玲对炎樱是意见就喜欢的,因为连妈妈那么挑剔的人都说:“倒像个能干的女孩子。”




她们在港大的日子里,我印象最深刻是炎樱的乐观主义。《小团圆》里,比比娇俏着使唤嬷嬷: “‘嬷嬷!黄油没有了!’比比腻声抱怨着,如泣如诉。‘嬷嬷你来摸摸看,咖啡冰冷的,嬷嬷你给换一壶来。’”虽然是使唤,大约没有人会不吃这一套吧——一如她后来劝服犹太人减价,是一种小女孩的天真和狡谑。


她们一起,共过患难。珍珠港事件,香港沦陷,那么艰难的岁月,她们一起度过。日军轰炸,有一次差点炸死了张爱玲,“同学里只有炎樱胆大,冒死上城去看电影——看的是五彩卡通——回宿舍后又独自在楼上洗澡,流弹打碎了浴室的玻璃窗,她还在盆里从容地泼水唱歌,舍监听见歌声,大大地发怒了。她的不在乎仿佛是对众人的恐怖的一种讽嘲。”


可以想见,在那个时代,炎樱对时常有末世感的张爱玲,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战时口粮没有着落,张爱玲想去小店里买饼干,炎樱说:“不要,又贵又坏,你不说广东话更贵,不犯着。你要是真能再忍两天的话——因为我确实知道你们就要发口粮了,消息绝对可靠。”结果确如她所说。


但司马新找到晚年的炎樱,和她谈论起那段时期,炎樱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一清早,炎樱泼冷水在张爱玲头上,故意将她吵醒。张爱玲发脾气了,高叫道:“Damn you! Damn you!”



从香港回到上海,她们先同进了圣约翰大学。张爱玲半工半读,经济身体诸多原因辍学;炎樱则读到毕业,品学兼优人缘好。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她们的友谊,便开始悄悄走上了一条岔路吧!


张爱玲很快成名了,炎樱成了那个名作家身边的人。因为只有单方面的描述,我感受不到炎樱的落寞,她还是那样兴高采烈的,和张爱玲去喝下午茶,每次都是AA制。《双声》里,她们喝完咖啡,炎樱让张爱玲送她回家,张爱玲百般不愿意,因为回家的路要长一倍了。炎樱就爽快地说,那我出一半钱。和张爱玲一起去拍写真照,炎樱借给她项链和裙子。张爱玲出书,用的是炎樱画的封面。




炎樱也带着同学去见张爱玲——作家李君维曾经在《在女作家客厅里》回忆,自己让炎樱作介绍人,和翻译家董乐山去见张爱玲:“张爱玲设茶招待,亏得炎樱出口风趣,冲淡了初次见面的陌生、窘迫感。”


只有在炎樱写给胡兰成的《一封信》里,才忽然透露了一点她当时的想法:


兰你(注:炎樱对胡兰成的称呼),你真是不知道现在同爱玲一块出去有多讨厌。从前,虽然我们两人在一起是很合理想的滑稽搭档,到底不十分引人注目,高兴在街上吃东西也可以。但是,怎样的呀!一群小女学生跟在后面唱着“张爱玲!张爱玲!”大一点的女孩子回过头来上下打量,那我还能够同情她们,因为我自己也最爱看人,但是我做小孩子的时候我不那么莫名其妙地凑热闹,我有较好的事可做。


她们最后一次的亲密,是在纽约与胡适的见面。炎樱笑着对爱玲说,要去见“你的胡适之”。然而胡适和江东秀,却很喜欢活泼的炎樱。


渐渐的,她们开始生分了。


这件事真奇怪,当张爱玲声名显赫时,炎樱和她的友谊是牢固的;然而等到张爱玲漂泊他乡,她们的友谊居然维持不下去了。


张爱玲写给人生第二个闺蜜邝文美的信里,聊起炎樱,字字句句凉薄如是。

 

说炎樱的宗教信仰:


“‘宗教’有时是扇方便之门。如炎樱——她固信教,不说谎,可是总有别的办法兜圈子做她要做的事。我觉得这种‘上帝’未免太笨,还不容易骗?”

 

张爱玲与赖雅1956年8月14日结婚,几天后她在给邝文美的信中写道:


“Fatima(炎樱)愿意作证,但我宁愿临时在登记处抓到一个证人。”



“日本面具是Fatima给的,寄到Huntingtom Hartford已打碎,幸而有个画家代为黏上。Fatima上月结婚,自纽约寄请帖来,对象不知是医生还是博士,我也没查问,大家都懒写信。”

 

我忽然翻了翻张爱玲四十年代写的文章,提及炎樱,皆称“朋友”;到了《对照记》,则淡化为“同学”了。

 

她为什么如此?是因为那时有了邝文美,不再需要炎樱了吗?可是她在给赖雅的信里,张爱玲也抱怨“宋家认为我赶工粗糙,欺骗了他们”。宋以朗后来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我爸爸可以称为张爱玲的代理人,很难想象他们两个会是好朋友。张爱玲很多时候都是古古怪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也不会说出来。你看所有人,比如夏志清也是感觉张爱玲不会让他们走近。张爱玲不会有什么真的朋友。”

 

这样推断实在太过残忍了。

 

何况,在她遭遇人生最大挫折时,身边还是只有炎樱。1956年,张爱玲告诉炎樱,她怀孕了,并说:“你知道我讨厌小孩。”(“You know I hate children。”)在那时,人工流产是非法的,炎樱无能为力,于是去找她美国的女上司,虽然被斥责为“你们两个大妞儿,连这些事都照顾不了?”,还是要来了一个医生的号码,炎樱把资料交给张爱玲,再不提此事。

 

莫非是因为这样不堪的事,张爱玲不愿再见炎樱了?


抑或,是她无法忍受炎樱的那种豁达和没心没肝的热情。1952年,32岁的张爱玲去香港,不久,接到炎樱的信,那时候炎樱去日本,其实也算逃难,然而信里却是得意洋洋的,有船主向她求婚。

 

1993年,炎樱写给张爱玲的信:“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一个美丽的女生?我从来也不认为自己美丽,但George(注:炎樱的丈夫)说我这话是不诚实的——但这是真的,我年幼的时候没有人说我美丽,从来也没有——只有George说过,我想那是因为他爱我……”

 

张爱玲没有回复这封信,许多人觉得,这是炎樱在炫耀,张爱玲才慢慢抛弃了她们的友谊。但我觉得,炎樱对待张爱玲,是一如既往的。她一直就是那样,就像《小团圆》里,九莉对比比说:“我怕未来。”比比有点悲哀的微笑着说:“人生总得要去过的。”


1995年秋天,司马新给炎樱打电话,说不幸有个坏消息要报告,她马上猜到了,“当下在电话那端饮泣起来”。

 

但几个月之后,再打给炎樱,她居然再婚了,电话里,她告诉司马新,新郎是中国人,姓李,是陕西人,还会写旧体诗。她用中文说自己:“好厉害!”那年她77岁,确实是好厉害!

 

我还是喜欢炎樱,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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