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白玉：他靠画布上的格子统治了人类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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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白玉：他靠画布上的格子统治了人类的审美 

原创 2017-07-28 鞠白玉 大家

文 | 鞠白玉

在荷兰风格派诞生一百周年后，蒙德里安的经典格子已经充斥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建筑、装饰、时装，小到一个杯垫，一双袜子，这些格子统治了人类的审美，征服了一个最为喜新厌旧的世纪。

人们承认蒙德里安带来的赏心悦目，但是三元色和垂直线条带来的神秘律动到底是如何拨动的？为什么简单的格子图像会成为人们通往世界本质的一个秘径？蒙德里安的创作给后世的不断启蒙，也是后人不断追问自己身处的根源何在。这启蒙也不断延伸到雕塑，音乐和文学的领域，如果一个艺术家想去让人触摸到“纯粹实在”的世界，那么也只能用“纯粹实在”的方式来表达，

对世界的体验和呈现仅是用抒情的方式是不够的，相反，艺术家僧侣般对世界的观察修行，克制，简炼，提供给我们观看的方式，可以分享却不可复制，所以个人的经验越独特就越可贵。

观看蒙德里安就像蒙德里安观看世界，需要耐心的视觉和细腻的感应，那些对艺术世界从最初就强烈反抗的人，最爱用“看不懂”和“不知道”来粗暴地回应，所以关起了感知之门的这部分人类，也无法享受世界的本真之美。

蒙德里安的图像不是艰涩的谜题，不需要有深厚的美术经验就可以直接领略到宁静与和谐，但令人愉悦的色彩却不单是引领人们通往仙境，也通往本质的一条坦途。

▲皮特·科内利斯·蒙德里安（1872年3月7日－1944年2月1日），荷兰画家，风格派运动幕后艺术家和非具象绘画的创始者之一

蒙德里安童年的家庭生活是带着强烈的加尔文教派色彩的，他从最初养成的自我约束、克制、理性，都对他日后要以怎样的规律来表现世界有关。1909年，37岁的蒙德里安加入了荷兰通神论者协会，至此新柏拉图思想和多神论彻底介入到他的图像创作中，用多维度去观察眼前的世间图景，使其在一百多年前即在平面上建立起一个广阔的立体景观。

如今难以想象的是在1920年代巴黎的某一间工作室里被艺术家有意布置成极简风，一张桌，一个画架，白色水果箱制成的座椅和书架，即是凡人的生活印迹也如同历史残存下的圣物，留声机唱片里播出的是爵士乐，艺术家也喜欢在此跳欢快的舞步，所以他的工作室也被称为舞蹈室。

对视觉上有高度洁癖的艺术家不只在创作上有强迫症，在生活中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不和谐之物进入视线。据说他到朋友家赴宴每次只肯坐在同一个位置，以避免看见窗外某棵不入法眼的树。

一切必须是纯粹的、无暇的，他创作的时候也要把脸刮得干干净净，穿着浅色的工作服，人们说他像神父，也说他像科学家。在画布上每一个线条的移动是意识上的通神，与万物的链接，一个严肃理性的人在观想与观看时却用了致幻的本能。

▲蒙德里安在巴黎的工作室建筑

就像舞蹈和音乐对他的影响，人对肢体和心弦的节奏来源无从知晓，所以神秘主义也始终充斥在蒙德里安的创作中。与内心世界高度统一的工作室环境，成了通往神秘之路的圣庙，尽管它是那样狭小。

如同工作室里每样必需品的有序摆放，他视觉中的世界也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的氛围在他的画布中蔓延开来，好像早晚要找到这种宇宙间的韵律。要记住这些优雅笔直的线条比例完全不是用尺子来测量，这个艺术家只依赖自身的视觉平衡，颜色也不是单一颜料，而是精心调配出来，仅是为了给蓝色赋予“恰到好处”，他可能会在一幅已经完成了的画上再加工上一年。

和我们那些具有现代主义色彩的中国古代画家一样，他也需要对所见到的自然进行视觉置换，他更极致也更大胆地开拓了一个冷抽象的领域，艺术脱离了自然的外在形式，只是成了水平与垂直线的纯粹抽象。不仅是他所见的真实的世界，还有他触摸和感应的更深的世界，全部装进这个韵律之中。

▲De Jacobskerk in Winterswijk， 1898

▲1913年蒙德里安根据上图的早期绘画抽象演变至此

▲1922年创作的Composition Avec Bleu，Rouge，Jaune et Noir，成为其最具盛名的代表作JPG

蒙德里安39岁与未婚妻告别，自荷兰去巴黎，似乎也把最后的世俗生活遗留在了故土，在巴黎的蒙德里安成为一个谨慎严肃，去世俗化的人，彻底的艺术清教徒，深居简出，终生未有恋爱和绯闻。除了神智学，他还要接触数学，物理，凡是对世间本质探秘的学科他都有接触。

蒙德里安的研究者发现，荷兰数学家M. H. J. Schoenmaeker的理论对其创作也有着深远的影响：两个基本的完全的对立面，形成了我们的地球以及地球上的一切，这就是，沿着地球绕太阳旋转途径的水平线的力量，以及从太阳中心发射的光线的垂直而广阔的运动。

那些不被蒙德里安打动的人，也有理由怀疑是否后世对他的图像阐释过度，或许艺术家并未有那样繁复深奥的哲思，一切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自我投射？但记住蒙德里安在世时说过的话：“生活本质上是简单的，它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但它不能失去这种简单性。而那种复杂性需要被完善，简单是人类的完美境界”；“未来的人类应该以艺术来铺路，建立新的世界观和创造新生活，经由真实的自然本质，将人类从悲剧的社会中释放出来”；“人类的生活，虽然经常屈服于时间和不协调之下，但仍然建基于平衡之上”。

蒙德里安在画布上将尘世的负担都消解掉了，和谐和韵律其实是处于不具名的时空中，在美术馆里和蒙德里安的相逢，仍然会感到这是崭新的礼物，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礼物，好像它就在昨天刚刚完成。注意那些延伸的边线，它并非漫无目的指向一个边际，它会及时停止，和即将相交的线留下一个微妙的空隙。这个空隙就是最珍贵的秩序。

▲蒙德里安的墓碑

【注】本文原标题为《蒙德里安的崭新礼物》

【作者简介】 

鞠白玉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编剧，艺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