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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冯雪梅:中国通史讲得最好的老先生,和他备受折腾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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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18 07:4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冯雪梅:中国通史讲得最好的老先生,和他备受折腾的一生 

 2017-07-18 冯雪梅 大家


文 | 冯雪梅


恕我无知,对赵俪生先生知之甚少。

山东大学的师长说,当年山大历史系“八马同槽”,他是其中之一;兰州大学的朋友说,他是兰大历史系的泰斗。这两者之间,隔着久长的岁月,如若不是那些存留于文字的回忆,往事已像西北旷野的衰草,被尘沙湮没。

照片上的赵俪生瘦高,戴着大大的眼镜,典型的老派知识分子模样。唯一露齿而笑的那张,是和三女儿赵絪一起,穿着西装,系着领带,蹲在地上,将胖乎乎的女儿揽在怀中。黑白影像里,一个年轻挺拔的男子慢慢老去,沉静的眼神看不到多少悲喜与沧桑。可谁都知道,对那一代学人而言,几十年的日子从来都不清净。

赵俪生和女儿赵絪


就读于清华大学外语系,加入“左翼作家联盟”,参加了多次学生运动的赵俪生,并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对党组织的同志说:“我走不了布尔什维克的道路,我受不了严格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我愿意做一个全心全意的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同时是一个自由主义者。”随后在晋陕抗战,去大学教书,研究中国农民战争史,眼前应该是一条通向未来的光明大道。

直至1957年,大鸣大放。本来已经离校休养想避一避风头的赵俪生,到底还是被“拖下了水”。他在《青岛日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很快成了“大毒草”,命运由此急转直下。在《赵俪生高昭一夫妇回忆录》里,老先生写道:“我不是在1957划的右派,我是右派是1958年被提出来,1959年秋冬之际才宣布处理,1960年开始执行。这过程很复杂。”

不想再在乱糟糟的山大校园待下去,赵俪生提笔给高教部写了一封信,要求调离。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调动。撇开战争年代的各种周折辗转不谈,1950年初,作为新成立的中国科学院编译局副处长的赵俪生,因为和郭沫若发生冲突,一气之下接连写了三封辞职信,最终,郭沫若批复:“三次请辞,碍难再留,应予照准。”仅有六天搬离期的赵俪生找到了艾思奇,被推荐去东北师范大学教书。没过多久,院系调整,受山东大学校长之邀,一家人又迁往青岛。

那是不可多得的几年好时光。做学问,写文章,看京戏,买字画……女儿赵絪回忆:


一入夏,京中的高官、名流就蜂拥而来,在父亲的书斋,得以一见儒雅的顾颉刚、中规中矩的王崇武和伶牙俐齿的王瑶等……惠孝同、张伯驹、启功也都在父亲的宣册上留下了墨宝,当年,这些不过是文人墨客间交往的雕虫小技,不曾想如今居然成了让人鉴赏的‘珍贵文物’。

有着超常“第六感”的赵俪生,在大鸣大放之初就预感到前景有些不妙,他本想逃脱,最终还是被“阳谋”的炮弹击中。而大笔一挥再次要求调离的他,当时只想远离各方势力的纠缠,退避里依然有书生的桀骜,绝然不会想到从此身陷绝境。

作为高教部推荐的专家,赵俪生一家到了兰州大学。在晋陕之地参加过抗战的夫妻俩对苍凉贫穷的西北并不陌生,孩子们却仿佛到了“异域”。还好,有那些诱人的吃食:灰豆子、油茶、酿皮子、热冬果、软儿梨……大饱口腹之欲让他们记忆深刻,因为不久,屈辱和饥饿就会展露狰狞。


赵俪生被“押解”回了山大,交待罪行。“去年还殷殷惜别、赠诗、赠言的同事们,此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副同仇乱忾的模样”,囚房的架子床上,都糊满了大字报。后来,经过甘肃、山东、兰大和山大反复交涉讨价还价,赵俪生被划为右派分子,撤去教授学衔,降四级,监督使用。相比原处理:划为极右分子,解除公职,劳动教养,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而一切,还只是开始。

几十年的磨难,两位老先生和他们的女儿,各自记录下那些痛彻肺腑、铭心难忘的旧人、旧事。那曾经是多么好玩有趣又个性鲜明的一群人,童书业、王瑶、周明镇、张政烺……他们串联起的不是某个人或者一个家庭的回忆,而是整整一代学人的唏嘘人生。

很少有人知道,史学大家童书业竟然是一名精神病患者。“每当他病情发作住院时,都会给精神病院的大夫们开出有关此领域的讲座,令医生们对他这个病人刮目相看。”赵俪生说他“是个怕字当头的人,旧社会怕失业,曾怕到精神失常,这是被扭曲的头一回;解放后不怕失业了,可又怕运动,试想,一千条性命的‘血债’(曾有人揭发他杀了1000名共产党),不够他发疯的吗?”

《精神病与心理卫生》/童书业 著、童教英 整理 / 中华书局 / 2007


这样一个人,却是赵絪姐妹们童年逗乐的对象。童书业不吃肉,赵家的保姆就把肉裹到茄子中,掺到土豆泥里,做炸茄盒、炸土豆饼,看着他吃得有滋有味,孩子们就过去悄悄相互掇弄:“他吃了,他吃了,他吃肉了!”所以,“要是哪天童伯伯来了而未留饭,连保姆都会流露出一种失落感,我们这群孩子当然也会为失去了一些兴奋点而扫兴”。

和童书业的最后一面,让赵俪生终生难忘。有一天早上刚起床,囚于山大等候处理的赵俪生突然听到过道里传来哭声,那人背对着他的门,头顶在对面墙上,两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他们一个是必须划清界限,不敢进门;一个是画地为牢,不敢越雷池半步,于是两个懦弱的老友就这样一个在门内伤感,一个在门外恸哭,以此种方式完成了他们的最后一晤……”

反右、拔白旗、大炼钢铁、四清……像我这样70年代以后的人,恐怕都记不清这些名词,可对经历过它们的人而言,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记忆?如今,我只是隔着纸页来看那些尘年旧事,它们渐渐散落在岁月的风沙里,越来越不为人知。而我,之所以读他们也是偶然。因赵絪的近作《孤灯下的记忆》,以及李零先生的几句话而心生好奇,找到了那本7年前出版的回忆录。网络书店上的折扣价很低,估计已存货不多,准备沽清了。

《孤灯下的记忆》/赵絪 / 山西人民出版社 / 2017


李零说:赵絪的父亲“是我老师的好朋友,既是左派,也打成过右派(很多右派,原来都是左派)。赵先生吃了很多苦,但九死其未悔,不改初衷,仍然很乐观,很幽默。我喜欢读赵先生的书,读其书而想见其为人。”

《赵俪生高昭一夫妇回忆录》里,两位老先生的叙述风格有很大差异。老先生在夫人著作的序里写道:“刮起风来,我是在大门口顶着,她是在后院里顶着。几十年下来,我的折损率就比她大。我慢慢产生了‘刚’中之‘柔’,比年轻时候‘诡谲’了些,文章风格也表现为胆怯、逢事想说、又不敢说、又不甘于不说,文风就曲折了……高昭一同志文风耿直,不喜欢打弯。不但文章,变连她这个人也是不打弯的……在我呢,实在非‘买账’不可的时候也只好‘买账’……她是‘绝不买账的’!凭这一点,她没有白活了80岁,没白受了这一辈子的折腾……”

《赵俪生高昭一夫妇回忆录》/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


曾经有人评价:解放后,中国通史讲得最好的首推赵俪生。老先生若还活着,今年100岁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他,记得那些曾经孤独无依凄然离去的灵魂。

(本文原标题:《隔着一扇门,那些孤独无依的灵魂凄然离去》)


【作者简介】 

冯雪梅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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