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戡 编辑|金快乐
“你是满洲国人，应在满洲国供职，不准楚材晋用。”
沈阳当地警察局的一句话，让郑承斌有“国”不能回。
郑承斌是一名汉奸，在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所属的天津警察总局任督查专员。华北政务委员会名义上归汪伪南京政府管辖，实际上是日军在华北设立的一个地方傀儡政权。
郑承斌此番回沈阳，是为了料理父亲的丧事。却不料奔丧之后竟遭到“满洲国”伪警察局的刁难。
同样是给“皇军”打工，怎么就不能团结一点？汉奸何苦为难汉奸呢？
郑承斌大概不知道，汉奸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奴化越深，在“太君”面前的地位就越高。
“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啊”，陈凯歌电影《霸王别姬》一开头，戏班班主拒绝了送儿子来唱戏的窑姐儿母亲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戏子、妓女已是旧社会鄙视链的最底端，还有相互扶持不相嫌弃的态度。但在1930、1940年代，竟有一个连“下九流”也视为渣滓、却兀自内斗不已的群体，他们内部甚至形成了一条条完整的鄙视链。
他们是伪政权官员，俗称“汉奸走狗”。
汪精卫堪称近代中国头号汉奸，他最不爽的一天是什么时候？1943年11月5日肯定是备选之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日子里，身居伪“国民政府主席”兼“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汪精卫先生受日本首相东条英机邀请到东京参加“大东亚会议”，却要和一群稀奇古怪的傀儡头子合影。
△1940年，汪伪国民政府在江苏南京成立，汪精卫宣誓就职。
这里面有一寸土地不掌握的“自由印度临时政府”首脑钱德拉·鲍斯，完全没有自主性的“缅甸国”总理巴莫和“菲律宾共和国”总统劳威尔。最让汪精卫看不起的，怕还是他身边那位穿着军服的矮个子，伪满洲国总理张景惠。
汪精卫不只鄙视这个人，还完全看不起这个“国家”。他当年为了推翻满清王朝，到北京行刺末代皇帝溥仪的亲生父亲摄政王载沣。失败被捕后，吟出“慷慨歌燕市，从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名句，一时传为佳话。
谁想溥仪退位20年之后，竟然仰日本人鼻息，又在东北坐上了皇帝宝座，不但分裂国家，每逢日本节日还要东向朝拜天皇，真把祖宗的脸面丢尽。
△1935年，溥仪访问日本，抵达东京车站时裕仁天皇亲自接站，并与溥仪同乘一辆马车。
都是与日本狼狈为奸，汪精卫却有自己的底气。但在他心目中，自己这个伪政权奉孙中山先生为国父，以建国大纲为遵循，政权采用的是国父手定的五院制，使用的是民国纪年、青天白日国徽章和满地红的国旗，“首都”也依然坐落在南京。
除了与日本人保持“提携”，完全是是三民主义和民国法统的正式继承人，是“独立自主”的和平救国政权。这不，日本人还给我这儿派大使呢。
△1942年12月，汪精卫与众汉奸出席日本首相东条英机晚宴前合影。
更可气的是，溥仪竟然不来开会，似乎伪满总理便可与自己这个“国家”元首平起平坐了。多亏拍照时自己站在东条英机首相的身边，和日本人距离更近，算是压过了伪满一头。
如果“伪满”是一个人，恐怕也看不起这位刺着“汪”字，挂着“和平反共救国”小旗子的邻居。日本天皇把“三神器”中剑、镜的复制品都送了溥仪一份，还把侯爵嵯峨家的女儿嫁给了皇弟溥杰，更显示“日满亲善”成果斐然。全世界有24个政权承认伪满，包括红色强国苏联在内，而汪伪只有区区一半。
与此同时，伪满虽然立国不正，国境却是比较清晰，可以四处树立“王道乐土”国境碑。汪记政府就大不一样了，号称全国政府，只在12个省有地盘，连一个完整的省份也没掌握。北平、天津和山东、山西、河南、河北，更成为“华北政务委员会”这个国中国的领地。
伪满看不起同为孝子级伪政权的汪伪，更看不起“华北政务委员会”这个贤孙级伪政权，对“友邦”官员更是随意侮弄。伪华北政府委员会所属天津警察总局督查专员郑承斌，回家乡沈阳料理完父亲丧事之后，当地警察局便以“你是满洲国人，应在满洲国供职，不准楚材晋用”为名，禁止他“出（满洲）国”。郑承斌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才得以“回（汪伪中华民）国”。
△河南某地伪政府赠给日军的各种褒奖牌匾
郑承斌不愿意留在伪满的理由有很多，其中之一恐怕是地位。在伪满洲国官僚的鄙视链中，他这样的出身只能算做最低级的一环，处处被同僚看不起。原因无他，作为一名走狗官员，他奴化的太晚了。
伪满官僚中，人数最大的群体是郑承斌这样的汉族，多数是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落水的旧奉系军政官员，通称“奉系官僚”。
表面看来，这些人遍布伪满官僚体系的各个层面，从身居高位的总理张景惠，到基层的县长、科长，可谓无所不在。但他们也是最被看不起的一群，身居高位者被认为只是装点，基层官员更是日本指导官的人形傀儡。
最看不起“奉系官僚”要数“满系官僚”。他们或是像宝熙（伪满宫内府大臣）、济煦（溥仪的护军长官）这样追随溥仪到东北的八旗贵族，或是熙洽、荣孟枚这样直接策划了伪满洲国的从龙之臣。
在他们看来，伪满洲国是大清帝国的微缩再现，是他们这么多年汲汲营营于恢复“我大清”的努力成果。既然皇帝还是同一个皇帝，体制也该是同一个体制——“以满治汉”。满系官僚才是栋梁骨干，奉系投机分子只可用于驱使，不能用于枢密。
听到这些说法，“蒙系官僚”笑了。
△电视剧《精武门》剧照
满系官僚自认为地位再高，在日本人眼里和奉系官僚在使用上毫无差异。但“蒙系官僚”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日本人进一步分裂中国阴谋的重要工作，自然得到精心呵护。
日本人将人烟稀少的大兴安岭地区划分为兴安东、西、南、北四省，各自设立省政府，无非为保证亲日的东北蒙古王公人人有官做。此外，日本人还为蒙系官僚设置了独立的武装力量“兴安师”，还设立了专门的“兴安军官学校”培养干部，不但令蒙系官僚认为自己得到了日本人青眼相看，也自认高于满、奉两系官僚一头。
蒙系官僚并不是伪满官僚鄙视链的顶端，会说日语的“鲜系官僚”是看不起蒙系官僚的。日本在1910年吞并朝鲜半岛后大力推行“大和化”政策，培养出一批通晓日语、拥护日本“大东亚共荣”价值观的官僚，专门用于统治朝鲜人聚居的所谓“间岛地区”。
据担任过张景惠秘书官的高丕琨回忆，伪满“开拓总局参事官”尹相弼，“四平省民政厅长”“间岛省省长”尹泰东，都是“毫不带朝鲜人说日语的特殊腔调，简直就是一个日本人”。这些人“比满系官吏吃香”，但是“人数不多，尤其上层官吏更少”。
△电视剧《地下交通站》剧照
“鲜系官僚”从精神到国籍都算是准日本人，但另有一批准日本人凌驾于他们之上，这就是受日本人同化时间更长的“台系官僚”。这些人舍弃南方温暖的环境到东北的冰天雪地里来，无疑更能证明其为所谓“大东亚共荣”奋斗的“决心”。
台系官僚集中于金融、司法、外交领域，比鲜系官僚更受日本人信任。所以在伪满毫无根基的台湾新竹人谢介石，却能成为外交总长和驻日大使。连日本与苏联在诺门坎冲突之后谈判“国境线”时，伪满参与人员中也有一名属于台系的外交官。
台系官僚普遍精通日语，各方面习惯与日本人无异，但台湾毕竟距离东北太远，“在地”程度不够。在整个伪满官僚鄙视链中，真正能够傲视群奸的，是今天已经名不见经传的“关东州系官僚”。
关东州即1905年日俄战争后，被日本人从俄国人手中抢来的辽东半岛南部地区，是日本“经营满蒙”的基地。当地民众没有同台湾、朝鲜民众一样被强行加入日本国籍，却也同样被迫接受奴化教育。
经过二十多年的统治，日本人培养出一批官僚，这些人即通日语，又熟悉东北环境和民情，是伪满建立以后奴役中国人最好的工具，也因此备受重视。
前面提到的高丕琨正是其中一员。据他讲，“关东州人”到伪满做官吏，待遇仅次于日本人，“从一个月薪仅四、五十元的小学教员，到伪满当个属官，最低月薪一百元”“那些寄人篱下，想搞点外快还得心惊胆怕的巡捕，而今到伪满，最不济也弄个巡官、警佐，好了还可以当县警务科长或警察署长，不但进财，还有权势”。
正因如此，关东州系官僚在伪满政权中享有特殊地位。除了蒙系官僚掌握的兴安四省外，伪满其余15个省中，有10个省都曾由关东州系官僚担任省长。
这些人退休之后，还能比照日系官僚的待遇，担任满洲电业、大豆会社等国有企业高官。关东州系官僚的胆子也要比其他官僚大一些，曾任伪满外交部宣化司司长的李义顺发明了一套理论，认为对日本人不宜“低首下心过度奉承”，“比如青楼女子要红起来，不一定总一意溜须拍马，有时也要端起架子来，勿使人瞧不起”，可谓汉奸当成了精。
伪满官僚的鄙视链虽然漫长，但即使爬到了顶端，也仍然被日系官僚视为奴仆，只有奉承听命的份儿。当日本战败投降之后，整条鄙视链也随着伪满洲国的灭亡而轰然崩塌，只剩下片砖碎瓦供今人看个西洋镜。
新媒体编辑|马茹均
狗仔卡
发表于 2017-6-29 12:1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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