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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真实故事计划》第179期:女孩子最怕生错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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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0 06: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女孩子最怕生错时代 

 2017-06-20 陶一 真实故事计划


妈妈的大肚子左右着全家人的情绪,家人时而垂头丧气,时而欢欣鼓舞,孩提之年的我窥到了成人世界的禁忌。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179 个故事

计划生育抓得严的时候,生下姐姐和我后,妈妈又有了身孕。 

生性胆小的妈妈带着三岁的我星夜启程,东躲西藏。有一次在大舅家,半夜听到有搜查的,妈妈带着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匆忙起身,由大舅送我们去几里外的姨姥姥家。

大舅骑着一个很破的自行车,母亲抱着小表弟,坐在后座上,我坐在前面的大梁上。我实在太困了,趴在大梁上睡着了,手指绞到前车轮里,绞破了皮,疼得哇哇乱叫。

大舅停下来,让比我小几个月的表弟坐在大梁上,母亲抱着我坐在后座上。骑了一段,我又睡着了,脚后跟绞到后车轮里,再次绞破了皮,疼哭了。

就这样,举着流血的手指头,踮着流血的后脚跟,我们到了姨姥姥家。我对那个村的记忆是很多狗。傍晚出来,到处是“汪汪”的叫声。

姨姥姥是个干净利落的小老太太,说话干脆,而怀着身孕、带着个三岁小娃的外甥女——我的妈妈是个比较慢性子的人。住的天数多了,我能感觉出姨姥姥的语气里、行动里处处带着不耐烦。

一次吃早饭的时候,妈妈在院子里的露天的方桌上,一口一口地喂我,姨姥姥站在厨房门口,系着个青色的围裙,很凶地朝妈妈喊:“小二妮吃饭这么慢,冬菊,别喂她,让她自己吃!”

那时我三岁,但逃亡路上的细节像刻在脑子里一般清晰,难以忘却。长大后我才知道,这场逃亡被寄予着期待,全家人都盯着妈妈日渐膨胀的肚皮,期待妈妈生一个男孩。

妈妈生下的还是女孩,也就是三妹,全家的逃亡之路结束了,但家里丝毫感受不到新生命到来的喜悦。

懵懂无知的我对躺在床上皱皱巴巴的婴儿充满了喜欢和好奇。我和姐姐平时经常闹矛盾,但在三妹身上,达成共识:她是我们三个姐妹里长的最好看的。我把糖果藏起来留给她,想她快点长大,给她扎头发、梳辫子,我已经准备做一个合格的姐姐了。

我们每天趴在床边上看她,逗她,可她不会笑,反而经常哭,有时哭个不停。不管我们怎么逗她,她仍旧只是闭着眼大声地哭。

后来,奶奶告诉我,三妹得了“落地风”,大概是出生时感染了风寒。可家人并没有请医生来,也没带三妹去医院,总之就是整日整日守着,三妹一会儿安睡,一会儿哭泣。

一天傍晚,妈妈把三妹仔细包裹好,然后抱在怀里,把脸贴在她脸上。我以为妈妈要带三妹去看病,过了好一会儿,她却把三妹轻轻地放在小床上,转身走向我和姐姐睡的大床。

我很纳闷儿,问:“今天晚上你为什么不搂着三妹睡了?”

妈妈哽咽了一下,回答我:“今天要搂着你睡。”

那天半夜,我被妈妈的哭声吵醒,看到奶奶站在床前,爸爸坐在一旁默默流泪,我见爸妈都在哭泣,也大哭起来。

奶奶对妈妈说:“快别哭了,看小二妮儿都醒了,别吓着她。”妈妈搂着我,哭得更加伤心了。

那夜,三妹不见了,有人告诉我,她死了。我无数次问奶奶,妹妹被谁抱走了,抱去了哪里。奶奶有时候说是被大爷爷用筐背出去放到了桥底下,有时候又说被放到了乱坟岗。

我去这两个地方看过,都没有发现三妹的踪迹。长大才知道,乱坟岗那里经常有死婴,女婴死亡率尤其高,据传村东头那家一连生了四个女儿,第五胎又一个女孩,结果一出生便被溺死。

当时,和我一起去乱坟岗的男孩说,前面有个死婴被狗吃掉了一条胳膊,我便不敢再靠近。

三妹消失后几个月,妈妈的肚子又慢慢大了。当时数九寒冬,计生队查得不那么频繁了,我们得以呆在家里。

生男生女的话题重新被唤醒,家人们又看到了希望。每天奶奶做早饭时,妈妈会坐在炕边和她聊天,言语间都是谁家生了男孩儿之类的事。

1983年7月1日,弟弟出生了。那天的记忆如此清晰,我吃过早饭,和伙伴凤英在胡同口玩,凤英和我有相似经历,她的小妹妹不久前夭折了。

爸爸满面春风地拎着借到的红糖,经过胡同口朝家里走,经常坐在那里逗小孩的狗急娘问我爸:“生了吗?”

爸爸连声答道:“生了,生了,生了……”

狗急娘问:“小子还是闺女?”

爸爸喜滋滋地说:“是个小子!是个小子!”

狗急娘扭过头对凤英说:“看看,人家小二妮儿有弟弟了,凤英你还没有。”一年后,凤英也有了弟弟。

那天早晨胡同口异常热闹,很多人来家里问候,曾祖母拄着拐杖从胡同头朝我家喊:“生了个啥?”

奶奶隔着老远喊道:“生了个小子!”

曾祖母连连叫好:“小子好,小子好,生了个小子就好……”

我听说后立即跑回家去。妈妈的屋子正中间放着个盆子,里面的东西散发出难闻的血腥味,现在想来应该是胎盘。我捏着鼻子,绕过那个盆子到妈妈身边。她躺在炕上,面带微笑,看起来很虚弱。

炕比较高,我小心翼翼地爬到炕沿上,想看一眼弟弟。爸爸走过来,朝我吼道:“你这是在干啥?快滚下来,没轻没重的,碰着了他,我把你的腿打折。”

我从炕沿上跳下来,一溜烟儿跑远了。

爸爸还没有这样吼过我。从前吃饭时,他总是亲切地让我站到大桌子旁,量一量我有没有长高,而随着弟弟的到来,我感觉爸爸变了。 

图 | 弟弟出生那天这条胡同异常热闹

十二天后,一向贫困的家里大摆宴席,爸爸请来亲朋好友庆祝。奶奶精神矍铄,好像年轻了好几岁,里里外外地张罗,脸上笑开了花。

宴席很热闹,大家都那么高兴,像过节一样。

可能是触景生情,我又想起那个脸上皱巴巴的三妹,问奶奶:“如果三妹还活着,她今天一定会很高兴的。”

奶奶听到后,突然严肃起来,对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三妹活着,就没有这个弟弟,你想要这个弟弟还是想要三妹?”

原来,在大人眼里,弟弟和三妹之间是一道单选题。

弟弟虽然还小,但眼睛透亮,肤色雪白,比那个老是啼哭的三妹可爱多了。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说:“我还是想要我弟弟。”

奶奶警告我说:“如果想要弟弟,以后就别再提三妹。”

一年多以后,弟弟生了一场病,舌头底下又长了一块“小舌头”,叫做“垫舌子”,父亲着急地带着他四处寻医。 

奶奶以一种仪式给弟弟治病,每天日落时分,她抱着弟弟去村南边的大道,对着太阳虔诚地磕一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起身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奶奶如此虔诚,但弟弟病情并没有起色,最后被送进了乡镇医院。

弟弟住院那段时间,我时常在村子南面的麦场口,望着夕阳西下那条通往乡镇的大道上人来人往,期望父亲带着弟弟回来。

有一天,我转身回家的时候,父亲抱着弟弟回来了,他见面就告诉我,弟弟病已痊愈。生过病以后,大人们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弟弟。

此后在我的成长路上,三妹是家里的禁忌。最后一次和奶奶提起她,是我和弟弟都考上大学以后,我对已经年迈的奶奶说:“如果三妹还活着,她也一定能考上大学。”

奶奶没有凶我,只是慨叹道:“如果她活着,那日子就更难,更没法过了啊。”

多年以后,我结婚生子,第一胎是个儿子,二胎政策放开后,我还想要一个女儿。

时代今非昔比。小区里的妈妈们膝下多是一儿一女,讨论起爱儿子还是更爱女儿这个话题时,大部分人都直言:“还是更爱女儿。”

也是在怀孕期间,夭折的三妹频繁地闯入我的记忆。我想,如果人世真的有灵魂轮回,就让她回到我的身边吧,我会给她生存的机会,让她感受到爱和幸福。

后来,我果真生下了一个女儿。我特别爱她。


作者陶一,现为高校教师

编辑 | 莫文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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