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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全民故事计划》第164期:在一次出警中,被毒贩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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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9 11: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一次出警中,被毒贩咬了一口 

 2017-06-19 张强 全民故事计划

大曾面色苍白,立在明晃晃的日头下,重心不稳,像根摇摆的柱子。


全民故事计划164个故事



大曾从抽屉里拿出一根警棍和一副手铐,先试了试手铐能否扣死,接着单手握住伸缩警棍向侧身奋力一甩,原本被橡胶包裹的25cm金属管套“嘶啦”一声飞出较细的中管和更细的前管,长度变成50cm。大曾把手铐别在自己腰间,警棍递向我,“喏,防身的家伙你拿着”。


六月烈日炙烤下的露天停车场空位很多,没有车辆愿意停放其中,而场地尽头的树荫下却歪歪斜斜塞进许多车辆。为了避免在接警后步行很远取车而耽误出警时间,我们选择让单位的桑塔纳漂浮在离出口较近的热浪里。


我和大曾在打开车门的瞬间被喷涌的高温逼出去好几步,大曾咧着嘴手动摇开车窗,站在车旁点上一支烟,等车内散热。烟灰落在后视镜上,大曾原本想鼓气吹掉,把脸凑上前时却习惯性地对着镜子拨弄刘海,擦拭鼻翼,嘴里忍不住啧啧自叹:“这绝世美颜,做警察有点屈才了”。


大曾身高1米88,是整个局里的第一身高,长相颇有几分黄宗泽的神韵。因为婚期定在五个月之后,为了婚纱照能无需精修也很好看,玩命减了半年肥,棱角渐显的倒三角和扁平收窄的腰腹将上、下半身紧致连接,人群中一站,十分惹眼。


大曾晚我九个月入警,与我同年,小我半岁,跟我在一个探组搭档已经第三个年头,每次出任务迫于他引人注意的高海拔,都是我打头阵,他紧随其后,1000多个日夜过去,换来无数“干的漂亮”。大曾曾经拿我打趣,说哪天让他试试打头阵,换我压轴,他肯定做得不比我差,我却不一定有他做得好。


这天的任务是抓一个小毒贩。所谓小毒贩,是指那些“以贩养吸”的吸毒人员,不以贩毒盈利,只是作为中间人赚点差价,手头有钱才能解决自己的白色需求。小毒贩并不好抓,携带的量不多,交易隐蔽,地点选择随机性大,逃跑时候的玩命程度却一点不比“大鱼”差。比如这天要抓的这个,外号“中锋”,听着就知道个儿挺高,块儿挺大,在本地警察圈子里以难抓出名,其他部门的同事没少在他身上遭遇滑铁卢。大曾和我为了能把“中锋”顺利拿下,特地向领导打报告,借来两名特警兄弟协助。


四个人坐在空调效果不太好的车里讨论对策。大曾有些兴奋的找我商量,高个子的眼里通常不会觉得其他高个子很显眼,况且我1米75的身高与“中锋”相比确实容易在正面冲突中处于下风,今天他想试试,打个头阵,攻“中锋”上三路,身高较矮的我和两个特警兄弟快马赶到,攻“中锋”下三路。


尽管大曾说完这个想法后,在身高上碾压我的卑鄙快感溢于言表,可我不得不对此策略表示认同。



根据线索,“中锋”此时正在老城区一栋居民楼的六层进行交易,按照他的习惯,除了收取吸毒人员购买毒品的费用,一般还会要求对方现场匀几口出来,让他过过瘾,这样一来就给我们留出了布控的时间。


我独自下车在四周转了一圈,现场地形的复杂程度不容乐观。居民楼倒是只有一个出口,但因为是老城区,从楼梯口出来,立刻就是通往三个方向的青石小路,向前延伸不远,各自又岔开两至三条更为狭小的巷子,最终通向人头攒动的商业街。这些小路和巷子本身就不适合抓捕,沿街还有探出半边身子纳凉的老汉和扶墙蹒跚学步的幼童,若是真让“中锋”跑上这条路,最好是目送他离开千里之外。


四个人决定就在楼梯口抓,没成功就放弃。


楼梯口对面是个两米间宽的小卖部,由于房屋老旧,采光不好,门脸以里全是黑洞洞的。左侧支起一个象棋摊子,两个头发稀白的老人正为一步悔棋互不相让,反倒是围观的几个中年男子在好言相劝;右侧一张长椅,三个妇人落座,一边让琐碎家事在蒲扇摇摆间你来我往,一边以白眼回击棋摊那头传来的嘈杂。


大曾说他去棋摊下棋,那个位置可以第一时间看清楼梯口走出来的人。我说我去小卖部买些烟和水,坐里面喝,一般人看不出来乌漆墨黑的柜台边还坐着个人。两个特警在车上待命,我和大曾一动手就下车帮忙。


大曾的第一盘棋输了,可能是因为心思不在棋局上,被作为对手的老大爷嘲讽臭棋篓子。“中锋”还没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再来一局,刚把红色棋子码好,楼道里便传来男式皮鞋的踢踏声。老式居民楼封堵楼梯的外墙通常是镂空的,从外面能隐约看见下行者的体型和衣着,大曾抬头仔细确认,而我也把剩余的半支烟用脚后跟捻灭。


执黑色棋子的老大爷见第一招“当头炮”就让眼前的年轻人心不在焉,以为大曾是在存心捣乱,“喂!想什么呢小伙子!”伸手在大曾胸口推了一把。借着这股推力,大曾箭步冲向已经到达楼梯口的高大身影。我从小卖部内挪出来,提速跟了上去,顺手往腰间一摸,心中一惊:警棍在在我这儿,以往都是我打头阵,所以大曾习惯把攻击警械给我,他负责赶过来上铐,今天临时换他打头阵,忘了把家伙式儿换过来,大曾带着一副手铐就上去了。


“中锋”从阴暗的楼梯口走到阳光下,或许是因为短暂的视觉不适应,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迎面扑来的大曾。大曾一只手掐住“中锋”的脖子,另一只手将“中锋”的右手反撇到身后,我紧接着赶到,抓住“中锋”的左手向后反折。控制双手,是前辈告诉我们抓捕有一定危险性的嫌疑人时首先要做到的事。


即使双手已经被控制,“中锋”并不打算束手就擒,左右旋转身体挣扎,几乎将我和大曾甩离地面。紧抱“中锋”手臂的时候,我闻到了“麻果”(冰毒成分,香味浓烈)的味道,才意识到“中锋”刚刚溜过冰,此时正是上头的时候,力气格外大。


两名特警及时赶到,分别抱起“中锋”的双腿,失去支撑点的“中锋”仍在悬空状态下扭动身体,竟然将我们四个人全部带倒。五个汉子躺在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眼皮子底下撕扯叫骂,狼狈混乱的场面持续大约一分钟才重新站起来,大曾突然怒吼一声,一脚踹在“中锋”的背窝。“中锋”虽然被踢的飞出去很远,但也同时脱离我们四人的控制。


“中锋”忍痛迅速爬起,钻入其中一条小路逃走。我不甘心的想追,却被围上来的群众堵住去路:“你们怎么能打人啊?”


“警察!执行公务!”


“警察了不起呀?警察就能随便打人呀?”


“我们抓的是毒贩!”


“吸毒的怎么可能那么大力气呀?”


小卖部门口的三个妇人以蒲扇代替手指,戳向我的鼻尖轮番发问,我踮起脚尖才能看见“中锋”渐渐跑远的背影。在即将拐入下一个分叉口的时候,“中锋”突然转过身向我们这边高喊:“死条子,去死吧,我有艾滋病!”


我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以尽量礼貌的力度拨开挡在身前的三个妇人,身后却传来大曾微微颤抖的声音:“别追了,我被他咬了。”



大曾面色苍白,立在明晃晃的日头下,重心不稳,像根摇摆的柱子。我拉着他冲进小卖部里屋,挤出伤口的血,顺手从货柜上撕开一包盐,让他不断加盐冲洗。两个特警已经把车调好头,大曾简单处理过后坐上车,便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赶往三医院(传染病医院和疾控中心所在地)的路上,我打了两个电话,一个向领导汇报情况,一个打给医院让他们先做好准备工作。打给大曾父亲的第三个电话正要拨出,抬向耳边的电话却被他按了下来。


“这事儿还是让你家里知道一下比较好。”我看着大曾,刘海这次真的挺乱,鼻翼两侧粘附的泥灰不知是抓捕时蹭到的,还是擦过眼泪。


“晚点再说吧,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大曾“嗯”了一声,很快又摇摇头,视线没有离开依然往外渗血的食指。


由于提前打过电话,到达医院之后所有程序都进展的比较顺利,再一次清洁消毒,包扎伤口,缴纳费用。经常处理职业暴露的医生告知,吸毒者除了可能携带艾滋病毒,还有其他容易传染的病原体,比如梅毒、乙肝等,需要化验的项目很多,因此需要采集的血液也比较多。


回形针形状的采血队伍在房间内盘旋扭转,转出科室大门后,还在走廊里延伸了很长一段距离。大曾排在队伍最后,缓慢挪动,几分钟后像突然失控的野兽,拨开前面的人群向挤到窗口,弯腰把头塞在狭长的采集缝间,叫嚷着“护士能不能给我先采,我……着急呀”,原本想说的“我被艾滋病咬了”硬生生吞回肚里。护士见怪不怪的回应“去后面排队”,零零散散的人群才意识到大曾不过是一个企图插队者,又再次聚拢,将大曾重新阻隔到队伍末端。


我劝大曾冷静,不要让旁人觉得他是个异类,大曾点点头,或许此时的他真的希望自己能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人。


等待采血期间,我去疾控中心做了另一件事:查询“中锋”是否在疾控中心登记过传染病。原本这是不能向外界透露的,我也没有携带任何法律手续,可我违反原则去查了,医生也违反原则帮我查了。好消息是,“中锋”在疾控中心没有任何疾病的登记情况;坏消息是,即使没有任何登记,也依然无法排除感染风险,很多病毒携带者都没有登记,甚至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病毒携带者。因为抓捕“中锋”任务失败,我们失去了通过直接给他做检查来确定是否携带病毒的机会。


检查全部做完,没有异常,可这么短时间内的检查结果连参考价值都有限,艾滋病筛查采用的血清抗体检测法至少需要6周以后的,最好是三个月以后的阴性复查结果,才能彻底排除感染。


医生开了阻断药,因职业暴露导致的用药可以免费提供,但医院库存不多,能提供的免费阻断药数量有限。尽管医生再三承诺几天之后就会有一批新的阻断药到货,可大曾依然担心药物短缺,自己花钱购买了充足的阻断药。


离开医院时医生私下叮嘱我,服用阻断药和等待复查的这段时间,生理折磨其实是次要的,心理折磨才是最难熬的,希望我们不要对他排斥,抽空多陪陪他。



大曾被安排停工休息,可他不敢回家,不敢告诉家人,撒谎说出差办专案,可能需要两个月。父母叮嘱再三,却也无奈自己的孩子选择了这份工作;未婚妻在电话里埋怨婚礼前还有很多事情没落实,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单位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领导和我,两名特警已经回到自己的单位去了。为了不给其他同事的工作添麻烦,平时一间几乎没人睡的湿气很重的房间,就成了大曾的临时宿舍,当时还是单身的我也在这间宿舍里陪着大曾度过了几乎所有难熬的夜晚。


艾滋病阻断药至少需要服用两种,大曾选择服用三种,药名太拗口,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些乳白色的椭圆形药丸,除此之外还要服用和注射预防其他传染病的药物。


阻断药副作用强烈,第二天大曾出现头晕、呕吐和腹泻的症状,三天之后背部显出大片的红疹,进而蔓延全身,痒的钻心,七天之后红疹处开始脱皮。我经常在半夜被一阵皮肤摩挲声吵醒,宿舍没开灯,大曾赤裸上身站在空调下,双手在前后左右的皮肤上游走,空调风门叶片正面对他喷涌白气,借着月光,扑簌簌吹落一地干硬的表皮。


大曾的手机设置了很多闹钟,有提醒吃药的,有提醒去医院打针的,外出时无论夏季的太阳有多毒,都至少要披一件薄纱外衣,紫外线照射过的皮肤只会让漫漫长夜更加难熬。


大曾话变得很少,拒绝一切闲扯撩骚的对话,每天会给父母和未婚妻通电话,汇报编造出来的案件进展,然后又以马上外出或提审嫌疑人为借口匆匆挂断。我下载了一些综艺节目给他,他不愿意看,从档案室借来几本经典案例的案卷放在床头,睡不着时翻一翻,有争议的地方会跟我探讨几句,各自坚持观点较起劲来,大曾很快就会泄气,觉得这样的争论没意思。


我知道他没什么胃口,所以不再去食堂打饭给他,从自家带饭菜或者点外卖。起初大曾吃几口就放一边,后来医生告诉他这段时间增加抵抗力也是必要的,他便每餐把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宿舍里没有镜子,我曾提议放一面进来,洗漱方便,大曾说不用了。二十多天过去,皮肤表面的症状渐渐消退,大曾午休时把我推醒,让我给他拍点照片和小视频。


“老婆说挺久没看到我了,这两天脸上好了挺多,帮我拍点给她发过去,她说再不发都快不记得我长相了。”大曾一边递给我手机,一边熟稔地单手整理起刘海。


“拍点你的,再拍点咱俩合照,看着更像出差。”


“行,用美颜哈,显得气色没那么差。”



六周复查的到来,让已经平静下来的大曾重新紧张,这次复查结果若是阴性,感染的概率就非常低了。复查前一晚大曾整夜无眠,我陪他看了一场世界杯欧洲区预选赛,很多年后我跟他提起那场比赛,甚至把集锦找出来播给他看,他都不记得自己有看过这场比赛。


复查那天我有工作,没跟大曾一起去。由于单位领导帮忙协调,检测过程走绿色通道,当天就可以拿到结果。我不敢打电话问他,只是觉得如果等不到任何消息,那就是最坏的消息。


下班回家的路上,工作的微信群里弹出一条语音,大曾发来的,15秒。我把车靠边停下,戴上耳机,虽然车上没有人,我还是希望这条语音能有足够的私密性。点开绿色的语音条,整整15秒,都是大曾一声长长的呐喊,似乎有哭腔,直到力竭。耳朵里振聋发聩,脑瓜仁儿都被震疼了,可胸腔终于畅通,重重吁出一口气。过后想想当时是我自己吓自己,这事儿谁也不知道,大曾能在工作群里发一条语音,怎么可能会是坏消息。


三个月的复查也顺利通过,虽然按照要求还需要做6个月和12个月的两次复查,但基本已经确诊没有感染任何疾病。


大曾的婚礼如期举行,我是伴郎。大曾跑过十米长的T台,单膝跪下,将花房下的新娘托抱而起,跟着音乐节奏走回主舞台,1米88的大个儿哭成泪人,引来台下笑声无数。


也许只有我能理解其中有一部分是劫后余生的喜极而泣。

 


题图:《线人》剧照



作者张强,警察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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