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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叶兆言: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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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1 07:0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叶兆言:人生若只如初见 

 2017-06-11 叶兆言 大家


文 | 叶兆言


莫砺锋兄出了本《唐诗与宋词》,印数并不高,好在立刻加印。出版社觉得是好书,值得推荐,让写几句话做广告。我很乐意,义不容辞,也有点为难,这年头喷子太多,动不动会有火冒三丈的二楞子和女汉子跳出来。本来是想一团和气说好话,写篇千字文,结果马屁没拍好,“程门问学”的公号用《旁听程千帆先生的课》为题转发出来,后面的留言很不高兴。


我的原文如下:


恐怕很少有人敢对唐诗宋词不恭敬,你可以不喜欢小说,说当代文学是狗屁,是垃圾,面对伟大的唐诗宋词,不管有多少了解,真不好意思说不喜欢。当然,我也不愿意说喜欢,好东西谁都喜欢,喜欢好东西,玩物丧志,不算什么事。


小时候,完全稀里糊涂,背了唐诗宋词。因为无聊,没事可做,遇到什么看什么,没人教,更没人要你背,就是觉得好玩。文化大革命是文化沙漠,沙漠里生命吸水能力强。时值今日,我还能默写《长恨歌》和《琵琶行》,回忆当年为什么要背,最真实原因是想卖弄。有人说这孩子可以,竟然能背这个,于是虚荣心就得到满足。


上大学,听程千帆先生讲座,讲古代诗人与妓女,说古人苦于包办婚姻,只能在妓女身上寻找爱情。那时候已开始写小说,觉得他思想开放,很先锋。后来读研究生,研究现代文学,却忍不住去旁听程先生的课。他的课没学分,等于白上,我上大学读研究生,都是为了混文凭,听程先生课,完全赔本买卖。有一天,一起蹭课的好友,上课打了个大哈欠,程先生不高兴,说我一个七十岁老人在这上课,你觉得困,回家睡觉去。


我们不是程的研究生,蹭课是鬼子进村,悄悄进行,老先生一发火,弄得下次也不好意思再去。说老实话,一直也没觉得程先生老,当时有本很流行的《唐诗鉴赏辞典》,程先生写序。看作者名单,真有几位让人敬重的老家伙,譬如俞平伯,萧涤非,周振甫,钱仲联,沈祖棻,缪钺,夏承焘,叶嘉莹,能在这样一本书上作序,可见厉害。只不过书太厚了,有些急就章,鱼龙混杂也难免。


《唐诗鉴赏辞典》是有时代特色的好买卖,赚很多钱,引爆一大批鉴赏辞典。说明唐诗宋词既阳春白雪,也是下里巴人的心灵鸡汤。程先生对古典文学的重大贡献,不是在《唐诗鉴赏辞典》上带头写序,他牛,除了自身学问好,过硬,更重要是培养了一批好学生。


一直遗憾没成为程门弟子,当初报考研究生,差点选择古典文学,差点立雪程门。我心目中,古典文学才是真学问,这么想有点书呆子,我就是个书呆子。程门弟子中,莫砺锋是大师兄,1949年后第一位文学博士。玩古典文学,出身名门很重要,民间看重央视百家讲坛,与大师兄头衔相比,算不上什么。


《唐诗和宋词》是莫砺锋兄的一本新书,出版当月已加印。很贵的一本书,单价八十大洋,有这成绩可喜可贺。出版社希望几句广告词,我不敢佛头着粪,只能拐着弯应付。莫兄谈“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强调帝王对爱的专一,后宫有佳丽三千不稀奇,只爱一个人,这才了不起,这才是爱情。光凭这着眼点,大师兄已得乃师真传。


没想到在这篇文章发出后,引起了众愤,文章后的留言随手拎出来一起欣赏:


部分留言


先说我文章中的错字,把“”写成了“”,这是大大的不应该。我用的是五笔,当时怎么也打不出这个字来,一着急,随手用了个“励”替代。事后因为忙乱,也忘了说,这确实是很不恭敬,对不住莫兄,不能原谅。虽然跟出版社编辑通电话,让她赶快改过来,已来不及,错误已经铸成,文章转来转去,名字也换了。


事情并没有这么就算完,愤怒还在发酵,讨伐刚刚开始,一位署名“崔花艳”的也发表了一篇原创文章,对我的文章怒不可遏:


崔花艳的文章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吓一跳。出版社女编辑关照千万不要生气,不要回应,网上肯定还有更多让人不堪的话。好在不熟悉网络,什么公众号,什么朋友圈,在我这菜鸟看来,都是有一搭没一搭,撞见了都算数,眼不见则为净。只看到有很多人在点赞,可能我更在乎这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看热闹的点赞呢?


有人跟我解释,说伸出拇指点赞是一种交际,是在向他人示好,下属拍领导马屁,学生讨老师欢心,惠而不费,并不代表真正的党同伐异。我却仍然感到一些恐慌,在现实中,虽然“群众眼睛是雪亮的”,领导说了算,老师总是对的,是非不分明,更像是一种日常生活常态。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下属,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我并不想说文章后留言的人,是领导或老师,但是腔调很像,不是现在为人师表,也是日后当领导的料。


还是回到我那篇不起眼的短文,先说“语言轻佻,行文荒诞”,这指责十分夫子腔,不是大人骂小孩,是老人教训青年。大人对小孩的态度往往宽容,固执的老人对年轻人则不一样,基本上是真正的失望,恨铁不成钢,朽木不可雕。何为轻佻何为荒诞,本是个说不清的话题,自以为是的老人眼里,说你轻佻就是轻佻,说你荒诞必然荒诞。我不能接受的是对“前辈学人全无敬畏之心”,关于这一点,如鲠在喉,不掏心窝地说几句,胸口憋得慌。


我上大学,不敢说特别用功,至少也是相当用功。逃了百分之八十的课,原因是这些课程毫无道理,老师讲得太差。说对某些师长全无敬畏之心,这个可以承认,说对程先生不敬畏,完全想当然。程先生第一次讲座就彻底折服我,他谈到古代文人与妓女的关系,振聋发聩。我也不是那么容易便折服的人,用不着卖弄两家渊源,在这只说一句,我们全家都敬重程先生,都喜欢沈祖棻先生,老老爷子盛赞沈先生为李易安之后第一人。沈先生的《宋词赏析》一度是床头必备书,我读研究生,读的是现代文学,心里更敬重的则是古典。还要顺便说一句,我当年的古典文学水平,远远好于现代文学,事实就是,若要考古代文学研究生,可能更容易。


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做学问的人,毫无疑问,我心目中的学问,就是古典文学。在这一点上,坦白地说,我与程门问学的同道一样,唯古典马首是瞻。说轻视中国现代文学,轻视中国当代文学,这个账可以认,也比较符合事实,说“缺少对古代文化和古典文学研究者最起码的了解和尊重”,好像言重了,太了解不敢说,说不尊重还真不能接受。


我非常敬重莫大师兄,仍然是那句话,大师兄的头衔,要比他的央视百家讲坛含金量高得多。名师出高徒,在我眼里,除了莫兄,几位年级略高或与我同级的程门弟子,都牛。说牛绝不是轻佻和荒诞,要让人说牛也不容易。不要以为古典文学厉害,研究了古典文学,就一定也厉害。研究古典文学的笨伯太多,真正的蠢人,研究什么都是蠢。同样道理,不要因为程先生学问好,进程门问学的人就一定好,就一定保险,说句得罪大家的话,程门弟子中,没学问的,远比有学问的多得多。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莫兄说白居易的《长恨歌》,话虽不多,却深得我心。“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前辈解释有多层意思,都有几分道理,恰恰是莫兄言浅意深的解析,与我感想不谋而合。出人意表发奇论,入我眼中都好诗,帝王和后妃也不过是人间的“痴男怨女”,《长恨歌》中的文眼是爱,是真爱,江山和美人不过是托词罢了。


写这篇文章目的是消除误会,人生若只如初见,大家客客气气多好。我没看到“两军对垒的局面”,除了有点意气用事,奇文共赏疑义相析,有错可以纠正,犯不着动不动拍砖头。至于“让作家写篇研究类的文章,无异于逼良为娼”,这话也太霸道,露出了研究古典文学不应该的浅薄来,程先生若在,非拍桌子不可,我可是真见过老人家生气的人,不止见过一次。


【作者简介】 

叶兆言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花煞》、《烛光舞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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