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寂寥的远方、成群的黑鸦、摇晃的镜头、压抑的氛围。
创作《鸦》的时候,正是深濑昌久婚姻生活支离破碎,生活暗无天日之时。绝望的他想到了他的故乡,北海道。《鸦》的第一辑就是在北海道拍摄的。
北海道是日本最北端的寒冷之地,也是日本最广袤最自然最宽阔的土地。深濑昌久的自述中曾提到:“我无处可去,唯一能够逃离而去的便是我的出生地,北海道。”
人,只有在最绝望痛苦之时才会想到,故乡是自己最后的防线和疗养地。《鸦》最初的名字就叫做《逃亡北方的日志》。
北海道的乌鸦确实是一种诡异又有趣的生物,有着无法抗拒的霸气和灵性。深濑昌久镜头中的乌鸦更加充满张力和冲突。
它们时而傲气时而优雅、时而呆滞时而灵动、时而孤寂时而神圣。
通过深濑昌久的镜头,你会发现,乌鸦也有那样多姿曼妙的一面、也有如此冷漠可怖的一面。
这些乌鸦仿佛都是有思想的,极具表现欲和镜头感,没有丝毫的却步和客气。在深濑昌久的作品里,它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绝对主角和唯一声音。
我从上野车站坐上往青森的特快车“夕鹤三号”,在上铺喝得烂醉。我把内衣与装满底片的背袋搁在枕边,并狂喝小瓶威士忌。十几年的家庭生活危在旦夕,岌岌可危将临散裂的心无所适从,对放浪的生活也感到疲惫,本想从东京一走了之,最后还是只能以故乡北海道作为归宿。我走在残雪未融的街道上。就像是七年前的春天。 / 决定要办个展,把照片拿给山岸章二看并考虑以什么为标题。我本想命名“遁北记”,他说听来像药名“顿服”。因为有很多乌鸦的照片,他就问我何不干脆以“鸟”为题?我本来想因为拍的不是动物生态而觉得不妥,后来想到有一个词叫“旅鸟”(居无定所的乌鸦),就想这样也好。——深濑昌久
日本著名摄影师濑户正人,曾经做过深濑昌久的助手,他见证了《鸦》作品集的整个创作过程。
多年后他回忆起编辑《鸦》的一个小细节,“有天我和深濑在一家小酒馆喝酒,他递给我一张照片,说不知该不该把它放入作品集。照片只有六英寸大小,昏暗的灯光下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我把照片放在灯泡边上,看到在黑暗的夜空中,盘旋数不清的黑鸦,模糊不清甚至无法辨识。但看到这张照片的心情,我难以名状,这些带着悲哀和绝望的乌鸦,不仅只是乌鸦,也是深濑,一个永远爱着孤独的摄影师。”
深濑昌久镜头下的洋子和乌鸦都以黑白色调呈现,每一张照片都闪烁着或炙热、或冷漠的光芒。深濑昌久说过:“那些流鸦,它们本身早已不是重点,我自身也已是其中的一只。”当摄影师和摄影对象融为一体时,作品也不单纯只是作品而已了。
1992年,深濑昌久因为醉酒从楼梯上滚落下来,从此瘫痪在床。在摔倒的前半年,他曾给许多人寄过一封“死亡通知书”。上面写着:
死亡通知书
感谢您对我生前的所有关照。我,深濑昌久于 月 日死亡。
以及,根据我个人意愿,无需守灵与葬礼。
199 年 月 日
上面的年份和日期都是空白的,深濑昌久觉得自己大概活不过二十世纪,等待着用死亡去填写这份通知。没想到,他在病榻上辗转至2012年,此间的痛楚和疾苦难以想象。
濑户正人在回忆录里写道,深濑昌久曾对他说:“人生如此枯燥无味,拍照嘛,是用来消磨时间的。”
悲凉美,是日本文艺审美思想的重要特点。许多日本文学艺术家都试图在他们的生命版图上,打下这种悲凉美的烙印。
若是没有相机,没有洋子和乌鸦,深濑昌久恐怕也无法实现这弥漫着悲凉美的极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