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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漫谈] 维舟:就让孩子玩吧,别带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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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 01: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维舟:就让孩子玩吧,别带什么目的 

 2017-06-01 维舟 大家


文 | 维舟


假期在福州外婆家,两个孩子每天都在过节的气氛中。这样几天下来,妻子略有点抱怨地和我说:“天天玩,哥俩都要玩疯了。”我笑笑说:“那又怎样?让他俩玩开心也很重要。本来这年纪就是应该多玩,他们毕竟还只是八岁和四岁的孩子。你是不是担心‘失控’?好像小孩子超过一定的度就越界了。”她承认,自己又有点焦虑了——担心近期的学习任务完不成,担心他们只是在“瞎玩”,也没学到什么。


在这一刻,我意识到家长的潜意识中有一个隐含的教育理念:长大了以后,“玩”都是有目的的。在放学后、假期里,我们常常想着怎么让孩子“玩中学”,带他们去上围棋课、游泳课,让孩子体验陶艺、去植物园跟着活动组织者看昆虫、或在自然博物馆写生……这些固然都是“玩”,但其实我们潜藏的目的并不是“玩”本身,而是期望由此训练他们的逻辑思维、体格体魄、动手能力,或激发他们对自然事物的兴趣,乃至锻炼社交能力,如此等等。在此,“玩”是实现目的的手段,就像是把苦的药丸外面包着的糖衣,只是为了让孩子更容易接受进去,但不是目的本身。


那本质上并不是“玩”,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学习”,只是“通过玩来学习”。但对于孩子来说,“玩”本身就很重要——在那一刻,他是自由的、自主的,沉浸在和自己的相处中,不用去想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有用的目的。实际上,一旦人们是有意识地去做某件事,他的思维和创造力难免就会受到限制,只有在“不为什么”的活动中,一个人才能尽情地挥洒自我。


我家的两个孩子都是在一岁多刚会站立的时候,就开始接触色彩与绘画。妻子虽是插画师,但从来不会去具体教孩子画什么,她只是买了一种可擦洗的颜料,给他们纸和笔,让他们自己画。一两岁的孩子自然毫无章法,不成形状,常常也并不握笔,就只是两手拿着各色颜料在乱涂,家里一片狼藉。那时我妈非常不解,觉得既不教孩子什么,又搞得这么脏,这么瞎玩到底能起什么作用。不过妻子却认为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知道哪些不去做”,他们自己会摸索,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把颜料、纸和笔放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让他们任何时候想画都能画。到了幼儿园后,有一天老大回家说:“妈妈,这朵花我不会画。”妻子后来说,这是她最担心的,想来是老师告诉了他“你应该这么画”,要不然,孩子是不会有“我不会画”这样的意识的。



所谓“寓教于乐”,恐怕和“文以载道”一样,都有几分说教倾向吧。因为,目的性太强很容易导致的一个附带后果便是“总想着要教育孩子”,就连去海边一趟,都恨不得借此教导他潮汐的原理。也因此,对于那些无目的的“瞎玩”,即便是教育理念较新的城市家长,大多也并不赞同,又或是感到十分困惑——不知道这样的玩到底有什么价值、又能对孩子的成长有什么帮助,除非把这种“玩”看作是对他们做了好孩子之后的“奖励”。


妻子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多严厉的“虎妈”,她承认自己小时候也不爱做那些形式单调的功课,甚至时常觉得“现在的孩子也很可怜”,不像她小时候,城里孩子放学后经常扎堆玩,和街坊邻居的孩子在一起可以玩许多群体游戏,像我这样乡下长大的则更是“散养”了,就纯粹只是“玩”,然而现在都不会了。不止一次,在孩子放学后我们想让他和同学或邻居孩子一起玩,但都发现凑不齐——那些孩子们的“档期”都很满,这个要去上钢琴课,那个要去补习英语。如果要在一起玩,得事先早早约定时间,才能特地安排出一段空隙,就像成年人聚会一样。他们小小年纪就已过上了一种“过度计划化的生活”(over-scheduled life)。


话虽如此,但你要是和家长们聊聊,就会发现,虽然大家都觉得孩子没能快乐尽兴地玩有点遗憾,甚至可怜,但他们仍然很难做到就放手让孩子去玩。这不仅是因为他们会困惑“这么做能学到什么”,也因为一些现实的考虑。我家老大同班同学的家长,就有一次抱怨说:“现在公立学校一味说减负,但教育方法不改变,只是放他们玩,2点就下课,学校又不准办晚托班,我夫妻俩都要上班,不得已只能安排孩子去私立的晚托班,那几个小时怎么弄?好歹教点什么吧?此外,关键是你将来考什么?现在学而思也不上了,因为奥数取消了,但将来仍然考成绩,那私立的就是有优势,大家还得想办法。”在此情形之下,单纯“减负”的效果如何就可想而知了,家长们反倒要多花钱、多花心思去让孩子学点什么,而纯粹的玩则无疑更是奢侈,就算不是“浪费时间”,看来也无助于加强他未来的竞争力。



说到底,这不能仅仅归结为国内教育体系的问题,症结在于我们所有人对教育的目的性都太强。换言之,家长们苦心孤诣为孩子规划的成长历程,是一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道路。我们假定他们将来要在竞争激烈的社会上立足,以及成为一个各方面发展更完善的人,就必须具备一系列条件(尽管这些常被认为是很基本的,例如至少上大学、掌握一门外语等),而在他们自己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家长就应让他为此做好准备,而不能浪费在别的事物上。如果他们最终没能实现,或许有些家长也能坦然接受,但他们真正难以接受的是:孩子没能成功是因为自己身为父母却“不够尽责尽力”造成的。即便是说要给孩子松绑的父母,也并不意味着愿意放弃督促孩子,他们松绑往往只是因为认可“只有松绑才能让孩子变优秀”,背后的目的性并未改变。


不过,最好的父母就一定是干预最少的父母吗?从我成长期间周边很多人的个例来看,也不尽然。由于社会状况发生了巨大变迁,“玩”的意味也已大为不同。有些人也许还记得,在1990年代之前没有现在意义上的“休闲”——那是在工作节奏变快之后才出现的新理念;那么相似地,现在之所以要特别留出时间来让孩子“玩”,并考虑“玩”的目的和意义,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课业规划已经太密了,而“学习”和“玩”,正如“工作”与“休闲”一样,成了二元对立的生活板块。由于课业太重,家长们因而将“玩”的这一块划得越来越小,又或者,常常只是在“监视着孩子们玩”,仿佛一旦失控就会影响到更重要的学习。但是,将心比心地说,如果成年人也想“我休闲的时候就只想休闲,休闲不是为了更好地工作”,那么为什么要这么要求孩子呢?


何况,小孩子才比较懂得玩的乐趣,长大了就慢慢不会玩了。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成人往往觉得孩子是在瞎玩,因为真的无法理解他们的乐趣何在。我家两个孩子都说,家里附近的公园,就属南园最好玩——那是个很普通的小公园,但里面有个大沙坑,像磁铁一样每天吸引了一大堆孩子在那边玩,旁边环绕着默默刷手机的家长们。今年春去日本,原想带哥俩去小仓城那边,了解下城堡、日本庭院什么的,但他们到了那儿之后,整个三小时都在樱花树下撅着屁股捡小树枝搭松果屋,认为这才是“最好玩”的。这里面好像也找不出什么“也许这会锻炼他空间结构能力”之类的理由,他确实只是“玩”而已。但这样也好,要是他们将来单纯的快乐也不会享受,连玩都没兴趣,那才会有大问题。很多人习惯了学习之后,在玩的时候内心已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


宋《冬日婴戏》局部


教育是极难的课题,没有什么简便通行的办法。我也常常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教育方法,不过我很警惕那些“可能是错误的”方式。家长们期望孩子“玩中学”到的那些,在本质上都是“技能”或“知识”,其实是相对不那么重要的东西。无论我们试图让他们学哪些、学到多深,那最终都要依靠他们自身的主动性才能真正吸收。正因此,我最担心的不是他们一时没学会某个知识点,而是他们丧失了探求的兴趣,乃至彻底厌学;而“玩”,正是孩子最有主动性自发去做的一件事,毕竟你无须哄骗或逼迫他们去玩。如果你愿意跟他们一起玩,他们甚至很乐于教你——如果你想体会和理解儿童视角的“玩”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让自己有些童心好了。


至于他们的“玩”到底有没有用,这不必着急。导弹之父冯·布劳恩有句名言:“基础科学就是:在我在做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孩子在玩、在游戏的时候,其实最接近于这种精神:他们纯粹只是想经历或创造,而不计较最终能做出什么。事实证明,许多伟大的发明,最终都是这样的产物,因为全新的事物在事先是无法预料到的,更何况很多新发明在起初看起来都没多大用处。孩子游戏中的东西,在成人看来也许都没什么,不理解他们为何还能玩得那么开心,但问题在于,有资格判定这是否好玩、有价值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创造力,但创造力恰是在一个人自由的时候才能最好地释放出来。传说草圣张旭性情放达,每每在醉后挥毫,此刻他不是为了写给谁看,甚至也没想“我要把它写好”,反而能达到忘我的自由境界,以至于清醒时反倒写不出这么好的书法。按照美国教育学家杜威的看法,人们在无目的的游戏中更为自由,“从心理学上来说,工作无非一种有意识地将成果视为其自身一部分的活动;假如成果和活动分离,变成了目的,而活动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那么工作就变成了强迫劳动。如果人们始终抱着游戏的态度去工作,工作将会变成艺术。”就此而言,现在目的性太强的教育,实际上是把孩子的活动变成了被动学习乃至强迫劳动。


为人父母者,有时或许应当谦卑一点,去听听孩子们的理由。我们不必预先为他们设定目的,原因之一是他们或许能创造出我们无从预料到的东西。这就好比你去旅游,也许你确实也能通过这一经历学到点什么,但如果有个导游总想要由此教育你,你也会觉得好讨厌吧?在他们的旅程中,我们是提供协助的导游,但不必打扰他们的“游兴”,也不要假定他们知道的不如我们多,相反,或许他们能发现一些我们从来不会留意的东西,那是我们“未知的未知”。如果教育是贯穿一生的历程,那么我们只能引导(英语“教育”一词的拉丁语词源educatus就是“引导”之意)他们很短一段旅途,并且始终要有赖于他们自身主体性的发挥——如果他们能主动、自觉地探求,那我们无疑也省力多了,但自觉是不能由他人灌输出来的。


“引导”自然并不是“放任”。教育之所以难,就在于你想教的,和对方想要的,极少是一回事。如果孩子照着师长的理念行事,那么常会被表扬为好学生,可更多的情况却是两者之间存在着矛盾。肯定会有家长发现:他们的孩子最具主动性的地方(例如打游戏),往往像是“热情用错了地方”,就像小时候我们的父母把那些课本之外的书都一律贬斥为“闲书”。


这里的关键仍然在于究竟是否尊重孩子自己的兴趣和看法。在韩剧《看了又看》中,小儿子基风有一句话:“爸爸,你为什么总是向着哥哥,就因为他读书很好吗?我只会跳舞。可是你要知道喜欢读书不喜欢跳舞,喜欢跳舞不喜欢读书其实是一样的。”也许家长自然地更赞成读书而非跳舞,但想一想就会明白,孩子迟早会夺回自主权,即便你一时压抑他的兴趣,但他总有一天会照着自己的意愿行事。那与其如此,顺势为之至少对彼此都省力得多。当然,也有很多人是被逼迫后通过学习擅长了某一技艺,但可以想见,如果他们自身喜欢,即便未必能学得更好,至少也更能乐在其中吧。在经历了自己的人生之后,我们理应意识到,除了掌握技能之外,这些快乐本身也很重要。


原标题:无目的的玩


【作者简介】 

维舟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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