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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李舒:多情的人,你的运气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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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1 12:1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多情的人,你的运气会好吗? 

 2016-01-30 李舒 山河小岁月

病中才发现,一切香气都比不上冬日里的佛手香。


不闹人,不恼人,沁人心脾。披衣坐着,见案上供着的金黄佛手,心绪安宁。




寻常只在书桌供一只两只佛手,这次因病,便俗了一把,统统放在盘子里,那清气居然轰轰烈烈起来。不过,倘若被晚明的文震亨看见,肯定要骂我,他的《长物志》里,特别抨击了我的这种摆法:“以大盆置二三十,尤俗。不如觅旧朱雕茶槖,架一头以供清玩;或得旧磁盆长样者,置二头于几案间亦可。”




冬日以果为香,当然不是我的发明,《宫女谈往录》里曾经说起,慈禧太后寝殿中惯用“鲜水果换缸”:“在太后的寝殿里摆着五、六个空缸,那不纯粹是摆设,是为了窖藏新鲜水果用的。太后的寝殿里不愿用各类的香薰,要用香果子的香味来薰殿,免得有不好的气味。除储秀宫外,体和殿也有水果缸。这些水果多半是南果子,如佛手、香橼、木瓜之类。”




宋朝人喜欢用橙子充当熏香,在帐子里摆满了新橙,在橙子味的梦里入睡,所以才有“曲屏深幔绿橙香”、“梦回橙在屏风曲”这样的诗句。我亦试过,好闻,但容易饿,慎用。


冬日里放佛手,清朝以来,尤为盛行。文艺小清新雍正四爷,曾经设计了一种装佛手的花篮,他在雍正九年六月初七日曾下谕:“尔等照朕指示做一花篮,做紫檀边嵌雕象牙,中心花要透地,将花篮内提梁分为四瓣,做帽架。花篮内安铜烧珐琅胆,取出当器用,上安珐琅盖,盖上嵌眼插鲜花,又像盘子,盛得佛手、香橼,薰冠用。”(《养心殿造办处史料辑览》


怪不得,他的十二美人图里,佛手也是常常入镜的。



《雍正十二美人图屏》之“裘装对镜”


我知道佛手,却和慈禧太后雍正皇帝统统不相干。我的文学启蒙男神雪芹在《红楼梦》里写秋爽斋,“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那时无知,才不知道知道什么大观窑,也对紫檀架没什么印象,只见纸上“娇黄玲珑”四个字,从此便爱上这不能吃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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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脑残粉的数量是不少的,我自问算一个。为了林黛玉曾经和薛宝钗粉丝大打出手,在车上听了陈晓旭去世的新闻失声痛哭,真的用合欢花浸了烧酒喝(很好喝,雪芹从来不骗人),去西山探访雪芹踪迹,也因为同样慨叹“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而喜欢上了张爱玲……


当然,要论《红楼梦》第一脑残粉,莫过于我们的吴宓先生。


吴宓先生是著名的国学大师,曾经和陈寅恪、汤用彤并称“哈佛三杰”。初到哈佛时,吴宓就曾在哈佛中国同学晚会上演说《红楼梦》。



1912年吴宓在北京,时年二十岁


吴宓先生在西南联大任教授时,曾经掀起了一次《红楼梦》热。1942年暑假,吴宓为联大学生讲《红楼梦》共7次,又应昆明广播电台邀请,播讲《红楼梦之文学价值》,不少学校将中文系、外文系等文科系的全部课程暂停,让学生有时间专听吴宓的讲演,


他讲《红楼梦》,不赞同从阶级论的角度,有学生提出:“为什么吴先生认为《红楼梦》不能作为18世纪我国封建社会没落时期的解剖标本?”他说:“就像解剖尸体一样,不必拿美人遗体解剖,破坏了美容太不值得。”



1931年,吴宓在巴黎



吴宓对于《红楼梦》的热爱,幻化成一个个段子,流传在西南联大。他曾在课堂上公开讲:“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这是贾宝玉的原话了。最著名的莫过于以下这个:联大新校舍对面有一家湖南餐馆,名曰“潇湘馆”。吴宓见后大怒,就叫老板来一下。老板问吴先生有何指教?吴宓就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一些钱,你把这个名字改了,别叫潇湘馆。老板说怎么了,吴宓回答:“林妹妹会难受的。”潇湘馆是《红楼梦》里林黛玉的住处,有幽幽篁竹的美人住所怎么能划拳?吴宓想不通,饭馆老板也想不通吴宓为什么想不通,于是不答应,吴宓无明业火三千丈,砸了那家店的碗碟。


吴宓一向温柔体贴,居然为了一个名字而动粗,实在难以想象,大概是为了《红楼梦》,什么都在所不惜。在汪曾祺的记忆中,吴宓在联大讲“红楼梦研究”,如果有后来的女生没有椅子坐,他看到后会马上就去旁边的教室搬来椅子,等学生们都坐好才开始讲课。对,在生活里,他觉得自己是贾宝玉,对女生非常照顾和尊重,细心体贴到无以复加,“遇有车马疾驰而来,他就非常敏捷地用手杖横着一拦,唤着苏生和我,叫我们走在街道里边,自己却绅士派地挺身而立,站在路边不动。等车马走过才继续行走。他这种行动不禁令人想起中世纪的骑士行径”。


自比贾宝玉的吴宓教授甚至有时候分不清现实和书本。他常常在日记里,把身边人比做《红楼梦》中的人物。比如对同事,自1926年3月起,吴宓任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但一直只是代理系主任,从未做过系主任。自视甚高的吴宓感到非常委屈。1939年暑假,系主任陈福田回檀香山,吴宓又做代理清华外文系主任一职,为此,吴宓在日记里自比平儿,哀叹自己不能被扶为正室(当上系主任),且还要服侍秋桐(指陈福田)


1939年7月15日,吴宓在日记里对叶公超表达不满。叶“既失信,又嫁祸,且图利”,令吴宓“殊为郁愤”,于是吴又把叶公超比作王熙凤(“如王熙凤”)。吴宓日记里的王熙凤还有郭斌龢,他曾想转投学衡派后期的大本营浙江大学,曾在浙大执教的张清常劝说吴宓不要去,吴宓得知“龢在浙大有王熙凤之绰号”,最终打消了赴浙大的念头。


王熙凤是贬义词汇,薛宝钗也是,吴宓心目中的薛宝钗是冯友兰,因为他和薛宝钗一样,“待人接物不亲不疏,不远不近,可厌之人未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密之情,形诸声色”,“随时随地都吃香”。


林语堂的待遇好点,是贾探春:“(林语堂)今者载誉回国,如探春之远嫁归来,比前更为超逸俊爽。而适逢家难,未免伤心。”


因为对《红楼梦》烂熟于心,吴宓也不时拿《红楼梦》中的故事表达心情。1942年,与陈寅恪、汤用彤同获“部聘教授”的殊荣,吴宓认为这“正如探春受命陪钗、黛见南安太妃”。然而,这个结果遭到不少联大教授的讥刺。愤激之下,吴宓在日记中写道:“教授同人之忌嫉刻薄,乃过于怡红院中诸婢之不满于小红、五儿等之偶获倒茶侍应宝玉也。”这个比喻实在让人拍案叫绝!


这样的吴宓教授,在文革中,受到待遇,可比雪芹糟糕多了。1966年,中央下达《五一六通知》,“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很快到了校园。吴宓这样的“古典人物”当然首当其冲,难逃一劫。


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的“革命小将”们给吴宓罗织的罪名大约有这么五条:


一是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主编《学衡》,与鲁迅打笔仗。


二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吴宓在课堂上给学生讲授“何况”一词的用法时造句说:“三两尚不足,何况二两乎”。这是“恶毒攻击党的粮食政策”。


三是吴宓授课著文皆用繁体字,从不写简化字,是“反对党和政府的文字改革”。


四是吴宓经常寄钱给情同兄弟的亡友、著名诗人吴芳吉之子,帮其解决生活困难,不时还周济个别有“政治历史问题”、生活窘迫的教师。


五是吴宓的妻子邹兰芳去世后,每逢生辰和忌日,吴宓吃饭时总得多摆一副碗筷来寄托哀思,有时到北碚街上看电影,还要多买一张票放在自己旁边座位上,这当然是“迷恋小资产阶级生活情调”。


大字报铺天盖天,吴宓教授只攻击了其中一条,有人说他撰文攻击领导的“屁股”,吴宓气愤地说自己一生只用文言文而反对白话文,涉及这一部位时,他一定会用“臀”,而绝不用 “屁股”。



△写诗的人和题字的人,都是我所爱


1966年夏天,包括吴宓在内的数十个“走资派”和“牛鬼蛇神”被弄到学校的网球场挂黑牌、戴高帽,“坐喷气式飞机”,又被押着到北碚游街,更在大礼堂单独批判吴宓。李永晖的《我所知道的吴宓先生》中回忆:“吴宓总是埋着头,眯着眼,一声不吭。一位‘小将’见他如此顽固,便气急败坏地冲上台,挥起皮带朝他头上一阵猛抽。他痛苦地用双手捂住头顶,看着这位‘小将’说:‘同学,别打了,已经流血了。’”


他已经不是西南联大著名的风流教授吴宓,他成了人人口中的“吴老狗”。据说某日,他拄着拐杖,独自在街头漫步。一个路过的青年冲他叫了一声“吴老师”,吴宓听清楚是在叫自己之后,老泪纵横。忽然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张十元的钞票,硬是要塞到青年手里。青年忙摇手道: “吴老师,我怎能收您的钱呢?”吴宓坚持说:“小伙子,很多年没人叫我吴老师了,今天你是第一个叫我老师的,我心里感动呀!你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心里就会不安。”


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敢于公开站出来反对批孔的,全国一共只有三个教授:梁漱溟、吴宓、容庚。这当然遭到了更可怕的报复。据说,吴宓曾经想过绝食求死,红卫兵们居然把他按在床上,朝他鼻子里塞一根胶管,然后灌入一大碗厨房丢弃的潲水,谓之“鼻饲”。



△最后一张照片


1977年,“反革命”的吴宓双目失明,腿患残疾,住在老家泾阳,每次吃饭前,他都问家人:“要请示吗?”一天和妹妹闲聊,妹妹说起乡间中学未开英语课,因为没有外遇老师。吴急切地说:“那他们何不找我?我在美国呆过多年,我可以给他们讲课。” 


弥留之际,这位著名的学者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吴宓教授,给我水喝!……给我饭吃,我是吴宓教授!……我是吴宓教授,给我开灯!……”然后,他便和雪芹一样,去了那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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