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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顺手牵猴:十九世纪女艺术家的凶险处境 | 博物馆窜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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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8 05: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顺手牵猴:十九世纪女艺术家的凶险处境 | 博物馆窜行记 

 2017-05-28 顺手牵猴 大家


博物馆窜行记

带你游遍全世界的博物馆


文 | 顺手牵猴


古根海姆博物馆能够成为风景,另一些博物馆则拥有风景,它们把风景变成了自己收藏。乌菲奇、蓬皮杜都是现成的例子。它们为你观赏城市名胜,提供了制高点。再有就是巴黎左岸的奥尔塞美术馆。


作为工业时代的建筑遗迹,这座博物馆本身属于中规中矩学院式,没有视觉上的违和感,但也绝无特别之处。但它提供了极好的观景视野——从塞纳河对岸的杜伊勒里花园,直到城北的蒙马特高地。更多的观众聚集在大钟前,等着轮到自己过去拍照。隔着钟盘的铸铁格栅,玻璃窗外的市貌,另有一种景深造成的形式感,特别是光影分明的晴天。


▲ 作者供图:从奥尔塞钟楼看右岸,最高点就是蒙马特的圣心教堂


美术馆前身是奥尔塞火车站,1900年完工,做为新世纪首届世博会的一部分。那一年,世界首列电气火车从这里驶出站台,开往奥尔良。经历过普法战争和巴黎公社,这里再次进入发展繁荣时期,成为科技文化中心。几十年后,车站设施已经不能应付暴增的客流,逐渐废弃。


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被改建成博物馆,主要展示十九世纪的法国艺术,包括实用艺术。正是后者构成了前者的物质生活背景。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场地,用来总结工业革命时代的文化成就。印象派绘画正是那个时代的重要成就之一,而奥尔塞则拥有最好的相关收藏。顶楼展厅窗外的现代巴黎,即是莫奈、雷诺阿们的描绘对象,也是孵育他们的社会温床。


对于这批现代工商业社会的产儿,他们眼中的世界早已不是学院艺术,试图呈现的面貌。不论古典艺术曾经有过何等高超的表现力,继续依赖它的隐喻系统涵盖蒸汽和电力驱动下的新型城市生活,就像用四六文书写计算机指令一样,早已力不从心。用几个希腊神祗,象征铁路时代的生产、生活,或是新型百货商店代表的经济、社交活动,难免显得滑稽。


技术的扩张,并没有止步于工商领域。回到奥尔塞的老钟楼,由此向北远眺蒙马特高地。山顶那座白色的圣心教堂,在巴黎公社遭到镇压后,能以极短的时间建成,就是因为使用了工业化的钢架结构。这座博物馆有一件展品,就是该教堂的内部结构模型。


也是这一时期,锌管灌装的油彩发明了。这就为画家外出工作,提供了一份额外的便利。一种思潮成为流行的实践,一定是多种合力的结果。诺曼底的海景画家布丹,常年在沙滩上临写眼前的景致,有时海风吹起的沙粒落在未干的画面上,痕迹一直留到今天。莫奈笔下变幻的天光云影,就是早年受他影响的结果。


还有其他人。奥尔塞底层有几间展厅专门留给印象派的前辈,几位常住巴比松村的画家。他们大量表现巴黎东南郊,枫丹白露森林周边的乡村生活(米莱)和自然景观(科罗、杜比尼),经常赶在晨曦微露之前支好画架,开始写生,最后在画室中修润画稿。这些实践经过总结,也被后人承袭。


其中也有例外。比如科罗最重要的作品,也就是现藏卢浮宫那幅《莫尔特枫丹的回忆》,画的就是巴黎北面的另外一个地方。“回忆”一词也在说明,作品是在工作室,根据画稿完成的。到了这一时期,艺术家已经不再蹲守在同一个地方,而是开始各处走动。火车的出现,不但改变了城市的经济生活,也方便了画家的旅行。


列位看官一定注意到,莫奈曾多次画过巴黎市中心的圣拿撒勒车站。站台上的铁架顶棚,机车喷出的蒸汽,似乎在预演世界上第一段影片,吕米耶尔的《火车进站》。由此出发,沿塞纳河向西半个小时(当时速度),画家就到了一个名叫阿尔让特依的小镇。他在那里画过很多沿岸风光。这些都可以在奥尔塞看到。


同样多次出现莫奈笔下的鲁昂大教堂,还有他晚年避居的吉维尔尼,也在同一条线路上。他的很多同人也是一样。以往的艺术家,旅行的目的大多是求学、谋职,一旦找到甲方,主教也好,公爵也罢,然后就地安排工作室,争取订货机会。对于这批现代型画家,旅行的目的更多是寻找表现对象。至于完成后的作品,则更多拿到巴黎这样的中心城市参展,并在商业画廊出售。


新兴渠道的获益者,却往往是旧势力。当印象派各家还在为生存奋斗,卖出更好价钱的,通常是阻碍他们上升通道的官方画家。在奥尔塞底层,也可以看到那些保守派名作,从安格尔的《源泉》到卡巴奈尔的《维纳斯诞生》。那些油光水滑的大妞图,不但收到当时的权贵青睐,至今照样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然而英雄的凯旋,却在顶层进行。那些法国各地的明丽风景,以及中产阶级的家具生活,当年都是革命性的题材,颠覆了以神话、历史为最优等级的艺术体系。这些都已经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他们之前是库尔贝和马奈。后者的《草地上的午餐》和《奥林匹亚》,画面中的女模特西尔维·默隆挑衅的目光,至今让观众不安。


▲ 《草地上的午餐》


默隆本人也是画家,但作品传世极少。人们记得这个名字,主要还是是做为马奈的模特。当年的经济和技术发展,造成一批意外的受益者。日益完善的交通系统、可供便携的绘画颜料,还有城市治安的改进,让一些中产阶级女性在持家之余,也能拾起画笔,记录身边的生活场景,甚至户外写生。比如奥尔塞收藏的贝尔特·摩里索的《摇篮》和《麦田》。


▲ 《摇篮》


摩里索生于布尔日,在巴黎长大,父亲是谢尔省的高级干部。不同于一般官二代的家教,她有一个曾在巴黎美院学学过建筑的父亲,母亲则跟洛可可画家弗拉戈纳尔,沾亲带故。摩里索的艺术细胞,或许有遗传因素。那个时代,体面人家的姑娘有些才艺,会被认为更体面。但向摩里索那样投入,自然是另一回事。好像他们家风开明,长辈没有横加干预。在巴黎,她可以去卢浮宫临摹名作,老师当中,也不乏科罗这样的大家。


摩里索有不少画家朋友,都是与马奈口径相仿的人物。她的形象也屡次出现在他们笔下。但她不把自己看成任何人的模特,更不用靠混饭局饭局来搏出位,也没有被后世当成林徽因那样的八卦对象。她能用自己的见解,影响周边的同人,包括这个总想谋个正经出身,和印象派保持距离的马奈也被她说服,画起了外光。


关于俩人是否擦出过火花,专家其说不一。后来她嫁给了画家的银行家弟弟欧仁·马奈。摩里索的风格轻盈安逸,画幅一般不大,成就或也因此遭受长期低估。她没有马奈、莫奈那样的力量,但放在西斯莱、巴奇尔这些同道中间,丝毫不显逊色。她一生平顺,很早便在画坛享有相当地位,一幅画可以卖到几百法郎,而且至今保持着女艺术家的拍卖纪录,超过了一千万美元。


跻身奥尔塞的女艺术家当中,玛丽·卡萨特也是出身富裕人家,表现题材也以家居为主。她是美国人,但祖籍法国,一生大部分时间,也在法国度过。她享有高寿,但职业生涯远比摩里索坎坷,思想保守的父母也极力反对她选择艺术职业,怕那些不靠谱的男性同行带坏了她。即使在巴黎,她的作品也不时受到冷遇。


十九世纪的女艺术家,从生活方式到创作,肯定没有奥姬芙、弗里达·加洛、小野洋子、翠喜·艾明这些后辈,那样多的自由。但她们已经是自己时代的幸运者。在现代都市出现之前,女性艺术天才的处境,要比这凶险得多。这方面,欧洲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例子,就是阿尔泰米西亚·詹蒂莱斯齐的遭遇。


詹氏的成长环境,就是自己家画室。她父亲是在罗马执业的名画家,而且是在十七世纪。想想那个时代,该城最重要的画家卡拉瓦乔,你就知道那是一个道德上,不能期望值太高的圈子。老詹师傅有个打下手的徒弟叫塔西,擅长描划背景中的古代建筑图样,跟界画差不多。这个体型接近“加肥猫”的烂仔,对小师妹起了坏心,同时买凶杀妻,结果杀手把钱眯下,却不干事。


阿尔泰米西亚被推入绝境。为了还能存身于世,她控告塔西强奸。诉讼过程漫长而艰苦。她必须忍受酷刑,包括手指上夹板的情况下,不改口供。对于一个靠手谋生的人,这不是开玩笑。好在法官没太难为他,判她胜诉。至于罪犯是否依照判决赔款,并按期服刑,也是一笔糊涂账。她草草嫁给另一个画师,随后移居佛罗伦萨。至于她婚后的生活状况,并没有什么记载。


就在该城,她不但成为考入当地美院的第一个女性,作品受到托斯卡纳大公夫人的青睐,甚至有机会和伽利略这样的大人物,建立通信联系。此后在罗马和拿波里,她也留下过自己的痕迹。在跨海旅行远未普及的年代,她甚至曾随父亲北渡伦敦,为英国王室工作。像很多那个时代的画家一样,她的画风带有看;卡拉瓦乔影响的痕迹。


今天,我们在佛罗伦萨的乌菲齐美术馆中,还能看到她的名作《友弟德枭首荷罗孚尼》。该画复述的故事,来自天主教的《旧约圣经》,是当时流行的题材,讲古代亚述人入侵以色列,当地一个名叫友弟德的寡妇,带着女佣进入敌营,灌醉侵略军大将荷罗孚尼,将其斩首,解救同胞。


▲ 《友弟德枭首荷罗孚尼》


该作品的特别之处,是画家的自传性处理,画面中的友弟德,是阿尔泰米西亚的自画像,而敌酋荷罗孚尼的形象,也正是当初侵犯过她的画家塔西。这是她曾经反复表现的题材,除了巴洛克式的戏剧性构图,这其中另有一种强烈的心理紧张,其他男性画家的同类作品中从没有出现过。按照一些女性主义艺术史家的解读,这里宣泄的是一个曾遭性侵的人,长期压抑的愤恨。


强奸是西方艺术的经典主题。一年多前,本猴旅径佛罗伦萨,在仕绅广场边的故宫门前,看到一件新雕塑,杰夫·昆茨根据贝尔尼尼的名作《珀耳塞福涅之劫》制作的“映像”,只质地从云石换成黄灿灿金属材料。这其中是否暗含讽喻,自有评论界去做阐释。然而这一主题的长期延续本身,或许反映了人类的野蛮性极难规训。


即便历史进入现代文明,女性艺术家的处境仍不乐观。就在奥尔塞美术馆二层有件雕塑,题名《成熟时代》,出自卡米尔·克洛岱尔之手,就是雕塑家罗丹那位助手兼情人。那个男女离别的场面,来自她成为弃妇的伤害记忆。这是一件官方订货,而且据信此事背后不乏罗丹暗施影响的迹象。但他看到泥稿之后,勃然大怒,再次背后施展影响,企图阻止老情人以此自揭疮疤。


和罗丹分手之后,克洛岱尔陷入精神狂乱,最后被弟弟送进疯人院。她的这位弟弟保罗,在外交和文学界均大有名声,曾经出任驻北京和纽约的领事。在诗歌方面,他和瓦雷里、圣—琼·佩斯齐名。在此期间,每当这位女艺术家病发,都会捣毁自己的作品。越来越多的学者相信,罗丹的若干作品,实际来自这位情人,至少是共同创作。他们在一些塑像上鉴定出男女二人的指痕。


近半个世纪以来,“为什么没有女性艺术大师?”这样的问题,一直在困惑着研究人员。以上几位艺术家的遭遇,或许能提供部分答案。于是就有了带着大猩猩面具,在博物馆招摇过市的“游击队女孩”。其中的不平和愤怒,非一般人所能体察一二。


还是在奥尔塞,库尔贝的巨作《画家工作室》(该馆不久前曾公开展示此画维护过程),也反映出艺术和性别的关系。画中聚集的巴黎文化精英人士,凝神观赏画家描绘一幅鲁厄河谷的风景,前面还有一个裸体女模。她只是一个被“观看”的对象。被观看的不只是人体,还有风景。工业时代改变了人和风景的关系,以及观看风景的态度。


▲ 《画家工作室》


那种眼光加入了科学成分,把观察对象仅仅看做对象,也由此拉平了人体和风景的位置。但这只是文化精英的态度。随着巴黎工商业的繁荣,大量人口从外省涌入,形成一个叫做无产阶级的新群体。除了一般劳动力,他们中间的年轻女性经常补充到各种服务业,成为另类的都市风景,从靠刷网红脸成为茶花女原型的玛丽·杜普莱西,到德加笔下的芭蕾舞女(阔人们就在歌剧院化妆间,对新入行的姑娘行使初夜权)。


奥尔塞近年策划实施的重要展览之一,就是表现十九世纪巴黎卖春业的《光鲜与悲催》。这个名字截取自巴尔扎克的小说《交际花盛衰记》。那个带有百科全书性质的展览,复述了当年艺术家表现过的妓女生活场景,从马奈的《奥林匹亚》到图卢兹—劳特累克钟爱的夜总会,甚至还有面向成人的早期影像资料。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都市生活中,无孔不入的交易行为。而交易,无非就是资源的有偿共享,差别在于各方得失之比。


时间美化过往的一切,比如通过艺术。我们置身的美术馆外,这座全球最富魅力的城市,就曾为历史上第一次无产者暴动提供舞台。由顶楼北眺,极目处的蒙马特高地,正是当年巴黎公社的霰弹炮阵地。


题图为奥尔塞美术馆


【作者简介】 

顺手牵猴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行脚诗人,业余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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