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500|回复: 0

[故事分享] 邹市明:战胜对手前,先战胜饥饿 | 人间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7-5-25 08:0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邹市明:战胜对手前,先战胜饥饿 | 人间 

2017-05-25 邹市明 人间theLivings

网络图

一切都在计划中执行,身体像一辆发条车,即将出发之前,将发条扭到最紧,留下了最精干的肌肉,等着开战哨响。



 

2016年11月5日,拉斯韦加斯大赛前夕。

“准备称重,完事开吃,我可怜的尖下巴。”发了条微博心疼一下自己,我又即刻投入了紧张的高强度训练。

3天下7磅,日减2斤多。这样的减重速度放在以前还算轻松,可对于今天的我,绝对是非常痛苦的极限挑战。3年职业生涯的体能训练,令我的肌肉密度越来越大,加之年龄渐长,新陈代谢缓慢,减重的难度呈几何倍数增加。

拉斯韦加斯天气干燥,为了更快地见到效果,我套上两件羽绒服去疯狂跑步,饮食更是严苛,一口水果进肚,也只敢啜饮汁水,抛弃果肉。临战前的我只有两种状态:疯狂地运动,顽强地挨饿。

有人以为拳击第一要义是战胜对手,但战胜对手之前,是漫长的自我斗争:雕琢自己,战胜自己。

 

1


我的身体是一串数字:

45公斤,参加少年赛,瘦到不行,比赛前一天还在吃夜宵增肥。

48公斤,打成人赛,拿到了我的第一块世界级金牌。

49公斤,伦敦奥运会,比赛结束后我拍下一张自己皮包骨头的样子,发誓再也不瘦成这等熊样。

51公斤,升级打这个级别的职业赛。

要保证比赛的时候一切顺利,体重平时就处在严密的监控当中。每日称体重,将所有异常的波动在日常生活的克制中调整回来。平日的体重绝对不能超过比赛项目3公斤。因为赛前若降重过多,身体太过干燥,不仅影响健康,也会影响比赛状态。

我的饮食常常是这样的:菜花用热水焯熟,加简单调味品凉拌调味;整块的没有油星的水煮牛肉;冬瓜加少许鸡块熬汤。餐桌上有好多精心烹饪、色味俱全的菜挑逗着舌尖,属于我的三两份菜永远是清淡少油盐,即便是牛肉,也只有不多加烹饪的清淡气息。

除此之外,我心里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稍微吃多了,站上体重秤稍有波动,第二天就需要更勤勉地练习,将其代谢掉。为此,我确保在任何时候,周围都会有体重秤的陪伴。

省队训练期间,训练场上不起眼的某处挂着一个表格,每个人的体重波动都记录在上面。教练看到哪个贪吃鬼吃多了,就抓过来脱掉鞋和衣服,称一下。超重做不了假,超重的人被赶去跑步,绕着训练场像陀螺一样,一圈又一圈。

备赛阶段,先是缓慢降体重,降至高过参赛级别上限两公斤以内;赛前一周至一个月的时间,再将最后两公斤体重降下去。这样的节奏能保证比赛时肌肉力量达到最大。一切都在计划中执行,身体像一辆发条车,即将出发之前,将发条扭到最紧,留下了最精干的肌肉,等着开战哨响。

 

2


日常的体重保持,是来来回回和身体交战,一招一式地打回去,重在意念坚定。到了赛前,控体重的冲刺阶段,底层脂肪降到不能再降,就要靠主动性脱水。这是一场更加痛苦而艰辛的战役。

主动性脱水,是指通过少喝水、多出汗、蒸桑拿等手段,最大程度降低身体的含水量。身体一开始干,脸马上就会凹下去。拳击运动员们每个人带着一个尖下巴,开始了控体重最为痛苦的环节。

降低身体的含水量有专门的控体重服。使用时,先在里面贴身穿上保暖内衣,又厚又吸汗,然后套上控体服,控体服像雨衣一样不能透气,材料密闭光滑,在手腕和脚肘处可以扎起来。需要的时候,最外层还要再套一层风衣。

装备齐全以后,开始在烈日下爬坡。天气炎热,穿着厚厚的衣服,身体成了一个移动的热水壶,爬完一大圈,累得满身湿透了,上气不接下气回到房间。脱下的保暖服一挤,全是汗水。把保暖服一扔,赶紧上秤看看体重有没有降。

主动脱水训练,我一节课下来会降一公斤多,大级别的运动员则可能会降两三公斤。在正常训练状态下,我每晚的消耗在0.2两(10克)到0.3两(15克)之间。降体重次数太多,数据早已熟稔于心。

最刻骨铭心的感受是“干”。

不可以喝水,嘴里实在太干的时候,只好用水漱漱口,然后再吐出去。为了安慰因为干渴而焦躁的身体,我们这些拳击运动员发明了“冰块止渴法”:将冰块含在嘴里,慢慢融化,嘴里会保持一点儿湿润的感觉。一块可以含好久。

比赛前一晚最难熬,第二天早上要称重,当晚不进食不进水,照常训练,训练结束后睡觉,等着第二天称体重。控体重时间久了,对每个阶段身体的反应就有了预估。通常身体的感受是有层次的,开始时是渴,等挨过去了,饿的感觉就更加凶猛地反扑过来。有人不幸有胃病,睡不着,用枕头顶着胃生生扛一晚上。

△赛场上的邹市明。 网络图

到了后期,只要一参加比赛,一降体重,那天晚上就一定是睡不着的。等着渴和饿的感觉碾压过去,稍微有点感觉,就怀着希望冲进厕所,在马桶上坐半天。常常是什么结果也没有,就又默默地躺回床上。

我反复上体重秤,寄希望于水分的蒸发让自己的体重创下新低。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不想说话,有人跟我讲话,我就说:“不要说话,不要说,不要烦我。”身体状态与心理状态密不可分,身体摄入上的匮乏让人莫名焦躁。莹颖(邹市明的妻子)在我控体重的时候从来不敢惹我,她开始并不理解,看我态度不好就要和我吵架,后来懂了,放我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和全世界过不去。

尤其当我一边背负着要在重要比赛拿到好成绩的巨大压力,同时自己的体重离标准怎么都还差零点几两,怎么也降不下去时,还要在虚弱的状态下再穿着不透气的控体重服出门跑步,情绪就会低落到冰点。

 

3

 

虽然减重史充满血泪,但与体重最好的相处方式是常态的精密控制,否则就会与它打起战争。

雅典奥运会之后,作为铜牌得主的我由于参加各种庆功活动和商业活动,偷得了一段没有系统训练的休息时间。

“小宝总算能正常吃饭了。”

比赛结束后见到妈妈,她看着我瘦得瘪下去的下巴心疼地念叨。那段三餐规律的日子对于饿了好几个月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幸福,然而好景不长,我的体重在这样的休养下很快涨回了 51公斤。到了2005年8月,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就要在土耳其举行。

“你就随便打一打,找找比赛的感觉,不用有压力。”教练组动员我赛前训练时这样说道。

也没有特地强调控制体重的事情,于是我仍然三餐照旧,训练的强度也和平时差不多。

然而,到了大运会的主办城市伊兹密尔,教练们和我都吃了一惊:我在奥运会的主要对手竟然都参赛了。这样一来,我必须严阵以待。而最先要做的,就是在两天时间里减轻3至4公斤体重。

整整两天,我几乎水米未进,由参加大级别比赛的队友陪着,天不亮就从酒店出发,在伊兹密尔的街道上暴走。伊兹密尔位于美丽的爱琴海边,是土耳其第三大城市,夏天湛蓝的海水拍打着长长的海堤,棕榈树下的海滨步行道美不胜收。可是,临近比赛身负减重数公斤任务的我却没有心思看风景。

起初我还有些力气,还能和队友们有说有笑地在路上奔跑,到了下午,一天里最热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着,又湿又黏的汗水从额头淌下,又很快被海风吹干了。我想起久违的备战雅典奥运会时撕心裂肺的饥饿感,心里开始沮丧,想哭,眼睛里却干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队友们也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们走过一家又一家售卖本地小吃的路边摊,却谁也不能停下来尝鲜,行人们好奇地看着我们——这群穿着夏天里不合时宜的厚衣服的中国人。

“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个小熊对小猪说,你猜我手里有几块糖?猜对了两块就都给你!猪咽了咽口水说,我猜有五块!”一个队友想给我们打气。我笑起来,随即感觉嗓子里干得连发出笑声都扯得生疼。

一步一步踩在路上,我的脚下已经发软,太阳终于要落山了,我的眼前已经因为疲乏而有点昏花,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整个人仿佛随时可以飘起来。酒店的影子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我们互相搀扶着一步步挪回大厅,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我忽然感觉肚里好像有动静,心下一喜,又可以减掉一点重量了!可是等我坐上马桶,却发现是空欢喜一场:原来只放了两个屁。

 

4


不似举重运动,称重后可以去吃饭,再也不受体重的局限。

奥运拳击的每一场赛前都要称重,加上拳击赛程冗长,对体重的控制就需要强大的严谨和自律。伦敦奥运会,从开幕式开始打,打到快要闭幕,我终于拿到了中国代表团的最后一块金牌——第 38 块。奥运村充满着放松而热烈的气氛,我们从头发丝到脚指头全部放松了下来。手机提示音不断响起,祝福短信从世界各地飞来。

终于拿下这块冠军金牌了,我很高兴,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去参加狂欢,仅有的感受是饿,很饿,但又好像陡然失去了吃的能力,饿却没有了食欲。

关于奥运会记忆的味道,是饥饿的味道,是骨感的躯体。伦敦奥运会结束后,我看到镜子中皮包骨头的自己,对着镜子给自己拍了一张照片,发誓再也不要回到这样的体重了。

△伦敦奥运会男子拳击49公斤级决赛中,邹市明获得冠军。图/新华社

奥运精神是“更高、更快、更强”,我不知道现代社会有多少普通人体验过饥饿引发的低血糖眩晕。我们的体育精神,不仅探索着敏捷、速度、力量的极限,也用这具血肉之躯,游荡在最饥饿的肚肠和最精壮的肌肉之间,用躯体扩展着人类的可能性。

一位拳手,输赢是实力,因体重不过关而不能上场,又是另一回事。

控体重,成了压在所有分级别项目运动员身上的军令状,有着让最懒蛋的运动员变得勤快的魔力。最懒的运动员,在控制体重的时候,哪怕是休息日,看到体重还不达标,也会二话不说穿上控体服出门。必须完成,没有退路,因此大赛之前,运动员们控体重的众生相简直就是一台戏,趣事横生。

有运动员梦中梦到在吃东西,从焦虑中醒来,慌忙地穿着控体服。直到忽然发现自己的队友都在睡觉,才意识到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是一场梦,胆战心惊地脱下已经穿上大半的控体服。有队友早上起来正在漱口,嘴里干燥不已,一不小心就喝下去了一口,一句话也没说,放下刷牙杯,急忙穿上控体服跑出了门,留下一个慌张的背影。

到了称体重的现场以后,大家排好队。先是试称,试称过了以后,去正式称。有的人试称过了,但是正式称又没过。站在体重秤前干着急,这时候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人赶紧出门跑一跑,有人试着去蹲厕所,都没有效果,实在没有办法,就现场“咔嚓,咔嚓”剪起了头发。

我平日体重控制得不错,没有太多特别的反应。有些人降体重过多过猛,称完以后,瘫倒在了沙发上,面无血色。打完最后一场比赛之后,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出去大吃大喝一顿。我最喜欢火锅配啤酒,荤素杂糅的食材充分满足了我对于食物的渴望,啤酒则迅速滋润着一具因为脱水而干枯的身体。

有些平时体重控制得不好、赛前快速降重的队友,赛后出去吃烤肉喝啤酒,一晚上可以长十斤。其实早已经吃饱了,还是要不停地吃。与其说是为了填饱肚子,更像是满足对食物的需求感,为了填饱心里因为备赛期间的渴望而生出的某个黑洞,好像是要把赛前深入灵魂的匮乏感恶补回来。

 

5


我的一餐饭,有时意味着一两颗樱桃,有时意味着一顿火锅。我的胃跟随着我,适应着也变化着,忽大忽小,千疮百孔。长期的控体重生活,给了我们拳击运动员一个对饥饿感记忆深刻的胃,一个惶恐而饥渴的胃。

比赛结束,每次和莹颖一起回到遵义,第一件事就是去吃一碗羊肉粉。羊肉粉在遵义是再家常不过的食物,每条巷道都能吃到。一口大锅支起来,一排铁质的大漏勺放在周围。有来店的顾客要一份,就在一个漏勺里放满粉。大锅火力旺,咕嘟咕嘟的翻滚中粉很快就熟透了。捞在碗里,倒入羊肉闷煮的鲜汤,放上葱花辣椒,趁热端到客人面前。那是一口最妥帖、最温热的食物。

我们最常去吃的一家是老汤羊肉粉,不仅羊肉好吃,汤更是鲜美异常,喝一口,暖胃更暖心。在变化的地域,流离的生活里,家乡那一口熟悉的味道,代表着某种恒定,正所谓“胃知乡愁”。

每次看到朋友圈里的大伙儿晒旅行、美景、美食,我都有些恍惚。曾几何时,我也去过法国比赛,参观埃菲尔铁塔,却饿得没有心思看风景。当其他游客都在兴致盎然地拍照时,我脑海里不断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假如能吃一个热腾腾的三明治就好了,就一个三明治,两片再普通不过的面包,夹一点儿肉,一点儿蔬菜,一点儿鸡蛋或者芝士片,抹一层薄薄的沙拉酱,就够了。

然而,在以精致美味的法国大餐和花样百出的甜点举世闻名的巴黎,我——一个为了比赛、为了国家的荣誉忍饥挨饿的拳击手,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也不能满足。忍饥挨饿的日子里,对吃的欲望压抑太久,一旦退役,对食物失去了节制,每个人都加倍补足着自己曾经的匮乏,一个个都变得面目全非,肚子大得不行,脸也狠狠肿起来。那些退役的、和我同龄的队友,很多人一退役就像气球一样迅速膨胀了起来。很多以前打 48 公斤或者 50 公斤级别比赛的队友已经涨到了80公斤。

今天,职业拳击台上的我,仍在体重刻度和数字包围着的空间里,仍旧在与食物和体重日复一日地较量。通过强大的克制,赢得竞争王国的自由。

35 岁,51 公斤,一个拥有肌肉和匀称身材的大男生。

有点儿骄傲,又有点儿悲怆。                     


本文选自中信出版社《拳力以赴》。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4-4-20 05:58 AM , Processed in 0.097546 second(s), 1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