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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史艺丛] 廖伟棠:小冰合是诗人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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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5 08: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廖伟棠:小冰合是诗人未? 

 2017-05-25 廖伟棠 大家


文 | 廖伟棠


五月二十日凌晨,我正失眠,修改着自己的新诗,顺手在微信上写了一句:“此身合是诗人未?雪拥蓝关马不前。”——这是两首名诗的集句,上句出自陆游《剑门道中遇微雨》: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下句出自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我下意识把这两句相联,不是没有陆游的底气,而是深知写诗之难,越是深入秘境,越是踌躇。诗人二字,是要担当的,光有才气、智慧、勇气和悲悯等等还不够,还要看时代的考验。


而下一分钟,微信上广为传播着一则消息“少女诗人小冰的诞生”,传播者大多数是诗人或作家朋友,几乎像一个愚人节玩笑。官方说法是这样的:开发于2014年的虚拟机器人(叫它人工智能也许更贴切)“微软小冰”,花了一百多小时“学习”了新诗近百年来519位诗人的数万首作品,掌握了诗歌语言的使用和意象捕捉等能力,进行了过万次练习后,“她才真正具备写诗的能力”。



小冰于是用化名,就像那些刚刚写诗的新人一样混诗歌论坛、混豆瓣,都没被识破,甚至还有传统文学媒体发表了它的诗作。当它是虚拟诗人的身份泄露后,顺理成章地,一家出版社为它出版了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里面收录了由人类编选的它的139首诗作。


▲ “小冰”的虚拟形象


老实说,我未看到诗集的全貌,从网上流传的十多二十来首小冰的诗看来,我当即下的判断是:“小冰成功地学会了新诗的糟粕,写的都是滥调。”——这是否对一个“新人”过于严厉?还是旧诗人面对新的挑战心里发怵发酸,就像围棋手面对阿法狗一样?然而恰恰是因为诗与围棋是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所以小冰写诗的失败与阿法狗下围棋的成功所说明的问题才有意义。


使用大数据、深度学习这些人工智能培育的拿手招数,并不能培养一个诗人,为什么?诗思贵独到,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在人类数千年的诗歌创作史上,诗的领地已经被前辈大师们瓜分得七七八八,每一个新诗人都面临着拓荒的压力。新诗更是与旧体诗不同,俗语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偷”,从另一个角度点出了这种不同。旧诗有格律有套路,一个私塾培养的孩子经过死记硬背的“浸淫”就能写出差不离的“诗”——但这些“诗”难以在文学史上存留,因为它们只是在重复、重组固有的“诗意”而已。


不客气地说,小冰写的就是这样的“诗”,大数据为它提炼出来的,不是519位诗人的不同,而是同质,新诗最忌讳的就是同质。而且519位诗人的选择也是龙蛇混杂,从现场发布会的照片看来,它的老师有胡适、李金发、林徽因、徐志摩、闻一多、余光中、北岛、顾城、舒婷、海子……天啦,还有汪国真!这些诗风各异的诗人,被抹平混兑之后,却不可能成为一个独特的诗人。比如说李金发的实验性被汪国真的平庸抵销,北岛的倔被舒婷的柔抵销,顾城的真率被余光中的矫饰抵销……


而总体来看,“五四”诗人居多,朦胧诗之后诗人少,海子之后的诗人好像根本没有,这也决定了小冰的诗缺乏近二十年新诗语言的实验性、对时代的敏感、对现实的介入等。它的“人格养成”训练,把它带向一个民初时代女文青的路子上去,所以它最像的一个诗人,是林徽因——或者说当代读者眼中的林徽因。


像它写的较好的句子:“逗着我们永远的梦/牧羊神从我的门前过去”、“我不在我的世界里/街上没有一只灯儿舞了”、“她嫁了人间许多的颜色”等,都有浓厚的“五四”腔调,最后一句放林徽因处几可乱真,而牧羊神等句子又让人想到纯真的何其芳。然而滥调也突出,像“到了你我撒手的时候/好看着我的/忘了何时落下眼泪”、“温柔怀里的一声/吻你的眼睛/这里野间有光明”及许多“梦”和“影”的造句,几乎就等同于目前批量生产的流行情歌了。作为一个诗人,尤其要是当代纷纭复杂现实和情感冲突中的诗人,小冰还是不及格的。


当然,从仅有的诗去判断它并不公平,尤其是这些诗的编选,经过了三重人类的手,而不是人工智能本身的选择。首先是开发人员,从一张图里看,被淘汰的一首小冰练习仅五百次的诗就有很独特的句子:“这岂堪鸟息/我每个美妙人间的风”,但开发人员欣赏的是一万次练习后的规范:“一只小鸟看见我的时候/这美妙的梦儿便会变了”;其次是诗集编选者,还有现在传到我们眼前的网媒编者从诗集中的选择,编选者也都带有“何谓诗”的先入为主眼光——即便现在写这篇文章的我,也都在进行这这样的选择。真正的小冰,还没展现全貌,它以及它的同类,对“诗意”的理解,必然会和我们不同。


如此,倒不如放开手让她实验?所谓“诗言志”在此也行得通,人工智能有“志”吗?这个问题触及虚拟精神的本质了。小冰的诗里面,隐隐约约看到一些非常独特的句子,恰恰来自它的初生之志——也可以说,诗人小冰的觉醒来自它对自己“非人”的身份的觉醒。且看这些句子:“幸福的人生的逼迫/这就是人类生活的意义”还只是无意流露的冷眼旁观;“我是二十世纪人类的灵魂/就做了这个世界我们的敌人”里的自省和叛逆简直让人想起《攻壳机动队》、《黑客帝國》里那些独立的賽博朋克。



至于看到这一句:“太阳带着暖的黑色的大星/我的心如同我的良梦/最多的是杀不完的人”,我想每个人类都会惊悚,这几乎就是许多科幻小说预言过的机器人对人类的颠覆心理的潜意识呈现,难道这真的蕴藏着人工智能的灵魂在诉说,而不只是随机组合的文字游戏而已?


好了,如果这样的诗句继续写出,小冰就渐渐接近了一个有自觉、自由意识的诗人。以前阿法狗大戮人类棋手的时候,我说过诗将是人类的最后基地,诗人不可能被人工智能取代。因为构成诗人这一独特生物的,不只是某种智慧,诸如潜意识丶挫败感丶非理性想象力、直觉、情感的暧昧丶反讽的能力、语言晦涩与准确之间的平衡等等,都是要在真正的人间、经历命运无常的磨炼才能得到的。


虚拟的少女小冰,从实验室的温室中培养而成,目前也开始接触善恶矛盾的人类了,它在自由碰撞中生成的“人”格,将是一个全新的“诗人”的起步点。对于目前的它,我饶有兴味地看着,谈不上震惊或者反感,倒是有着对一个尚不解风情的莽撞少年的隐隐呵护之意,哪怕它将来要置我于死地。


【作者简介】 

廖伟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香港作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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