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军志｜德国联邦国防军爆出极右翼丑闻，德军怎么了

源济

外军志｜德国联邦国防军爆出极右翼丑闻，德军怎么了（上）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张远年

2017-05-25 07:3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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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曼彻斯特惊天一爆，再度将难民问题置于风口浪尖。但是，相比于英国的限制性接收，几乎无条件容纳了100万以上难民的德国面临的问题更为严峻。

实际上，从5月初开始，一起涉及多名德国联邦国防军现役军官的军中极右翼涉恐案件在德国国内外引起广泛关注。

随着媒体对整个事件的深入报道，德国联邦国防军极右翼军官藏匿武器、假扮难民、策划恐袭的事实在令人震惊之余，已使此前声名颇佳的联邦国防军陷入深深的信任危机，也引发欧陆诸国陷入深深的担忧，毕竟历史的记忆并未抹去。

那么，德国联邦国防军内部的极右翼势力从何而来？伴随近年来发生在欧洲的种种变故，这一势力又将往何处去？德国政府及军方对此有怎样的应对措施？德国媒体、德国民众正在拷问着他们的政府和军队。

弗朗哥·A事件回顾

到定稿为止，德国军方和调查机构也没有正式对外公布涉案人员的全名，只是将已经逮捕接受审讯的极右翼军官称为弗朗哥·A。除了他之外，另有两人因为涉嫌同谋而遭到逮捕。其中一人是弗朗哥·A在军队中的好友兼同事、同样是中尉军衔的马克西米利安·T。两人一同在第291猎兵营第二连服役，这支部队属于由德国和法国军队共同组成的德法混成旅，驻地是法国阿尔萨斯地区靠近斯特拉斯堡的伊尔基希，马克西米利安·T本人平时就住在斯特拉斯堡。另一个被捕的是一名24岁的大学生马提亚斯·T，是弗朗哥·A的同乡。三名嫌犯都来自德国黑森地区。

联邦检察官目前指控这三人有试图暴力颠覆国家的罪行。三人计划伪装成中东难民，对德国资深政治家、以及与外国人和难民事务有关的著名人士发动袭击，以引起德国国内对难民的敌视。在他们的袭击对象列表上，出现了德国司法部长海科·马斯和德国前总统阿希姆·高克的名字。

行动的主要执行者是27岁的弗朗哥·A。他在1月中旬的时候，在邻国奥地利设法获得了一把老式手枪，并且将其藏匿在维也纳机场的一个卫生间内，这把手枪在机场的例行修理时被机场工作人员发现并报警，随后奥地利警方在2月3日将前往机场取枪的弗朗哥·A抓获。奥地利警方在给弗朗哥·A做指纹鉴定的时候发现，他此前已经在德国注册为正式的难民，这与他本人德国公民的身份相矛盾，由此导致了弗朗哥·A事件被揭露。随后德国巴伐利亚警方将其逮捕，并且开始对整个事件展开调查。

德国调查机构很快就发现了弗朗哥·A的极右翼和种族主义倾向，并且确认他正在策划实施恐怖主义袭击。早在2015年末，他就在德国黑森州伪装成叙利亚的基督教难民进行登记，并且在半年后正式提交难民申请。又过了半年，他在纽伦堡接受了相关问询后正式获得了难民身份，分配到了难民居住地以及每个月数百欧元的难民补助。调查人员认为，弗朗哥·A希望借助假冒的难民身份进行自己计划中的袭击，并以此激化德国民众和难民之间的矛盾，引发民族冲突，进而传播扩散自己的极右翼排外主张。

另两个被捕的嫌犯，马克西米利安·T作为弗朗哥·A的同僚，在军营内掩护弗朗哥·A的行动，在他离开军营前往难民居住地时为其请假；而马提亚斯·T则在自己的住所帮助藏匿了大量的弹药和军用装备，包括了大约1000发的手枪和步枪子弹，这些弹药是弗朗哥·A在进行武器训练时从国防军中偷盗出来的。

目前三人还在接受进一步的调查，调查的主要方向在于确认三人的犯罪动机，以及是否还有其他共犯。而根据上周最新消息，调查人员又发现了一份爆炸物装配文件，显示计划中的袭击有可能会是大规模的炸弹攻击。此外，另一名国防军军官已经被勒令退役接受调查，此人的涉案情况还需等待德国媒体的报道。

二战后德国社会及德军中极右翼势力发展历史

二战后，联邦德国的政治家始终致力于同纳粹德国的历史及其价值观做完整的切割，这种努力在1945年后的“去纳粹化”行动中体现的最为明显。这种由战后德国精英政治家推行的“自上而下”的政策，自然包含了反对和打击极右翼势力的部分，甚至可以说是那个时候联邦德国的“国策”。除了高层对于纳粹残余和极右翼势力的打压，普通德国民众在经历了残酷战争的洗礼后，也表现出对于右翼思想的敌视。从二战结束至上世纪50年代初期，极右翼思想在联邦德国受到了比较好的压制。

然而，即使整个联邦德国还沉浸在对战争罪行的反思中时，极右翼势力也依然有着生存空间。1951年通过的“去纳粹化终结法”，使政府不得使用在纳粹德国时期担任过公职的人员的禁令被取消，大约90%的原政府公职人员得以重新就职。出于对抗东方阵营的需要，在国家强力部门、情报部门和外交部门中，都有使用原国防军军官、甚至是党卫军军官和盖世太保成员的情况，对这些人员的任用无疑给极右翼思想在联邦德国政府和后来成立的联邦国防军中的传播埋下了伏笔。而伴随联邦德国重新武装的开始，此前被严格禁止的一些具有右翼倾向的军人团体也重新活跃起来。

不过，得益于战后经济的高速发展以及联邦德国政府对右翼势力的大力控制，在上世纪60年代以前，极右翼势力总体上在联邦德国陷入低迷。那个时期，联邦德国政府曾屡次取缔右翼党派，也处罚了不少右翼反犹人员。

但进入上世纪60年代后，尤其是1966年至1967年发生的战后首次经济衰退，使联邦德国国内的右翼势力有所抬头。著名的极右翼政党德国国家民主党甚至在选举中获得了不小的成功，差点进入联邦德国议会。据当时统计，在联邦德国有着100个以上的右翼团体，其中还出现了不少暴力极右翼团伙，制造了不少暴力事件，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新右翼”势力登上政治舞台，在联邦德国首次出现了否认纳粹罪行的言论，右翼思想真正开始走向“极端”。在德国，所谓的“新右翼”是一个针对60年代“新左派”学生运动而产生的概念，可以理解为“新左派”思想的对立面。两者同样发源于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阶层，都对当时德国社会的现状表达出了极度的不满。前者以1968年学生运动为代表，提出了反战、反资本主义、反精英统治的口号，意识形态上向社会主义国家的理念靠拢。后者对西方民主制度提出质疑，反对德国基本法，主要宣扬民族主义和孤立主义精神。到了上世纪80-90年代，由于欧洲经济的持续低迷和产业变革带来的高失业率所引发的社会问题，极右翼思想在整个西欧扩散开来。

在柏林墙的另一边，走社会主义路线的民主德国在反纳粹和反右翼的立场上和他们的西方同胞保持了一致，甚至在对传统右翼势力的打击上还更加彻底。但是，英美国家的情报部门，出于对抗东德政府的考虑，一直在民主德国境内扶植反对派力量，其中就包括民主德国的极右翼组织。

1990年10月3日，两个德国成为历史，德国再次统一起来。各种社会矛盾一时之间都被掩盖在了民族统一的喜悦之下。在军队重组中，合并之后的德国军事力量的主要工作目标是协调不同社会体制和意识形态下的冲突。极右翼势力在德国境内和军中暂时被“遗忘”了。

然而，在经历统一的狂欢后，德国立刻开始面临经济发展不平衡的困境，整体经济状况因为东部地区的拖累而表现不佳。此后，随着《申根协议》生效，各国之间打开边界，人员流动增加，特别是东欧剧变之后，来自德国东面国家的移民也迅猛增加，为极端民族主义和右翼极端主义的重新崛起做了铺垫。

极右翼和新纳粹势力首先在德国东部迅猛发展起来，随后也蔓延至原西德地区。据统计，从1990年至2015年，就有179起因为极右翼暴力犯罪而发生的致命案件。近几年，中东难民危机的爆发为极右翼的崛起提供了新的“绝佳”契机，这些组织也将矛头指向了来自中东和北非地区的难民，各种袭击事件层出不穷。直到这次，一直独善其身、海内外声名颇佳的联邦国防军也爆出了极右翼丑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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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军志｜德国联邦国防军爆出极右翼丑闻，德军怎么了（下）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张远年

2017-05-26 19:3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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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国防军对极右翼势力的防范

在1955年联邦德国国防军建立之初，这支“新军队”的缔造者就面临着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即如何避免新的国防军受到此前参与了二战的德国国防军、甚至是纳粹的武装党卫军的影响。

联邦德国政府以及国防军的领导者为确保军队的价值观和战后德国奉行的西方主流民主思想相一致，在联邦国防军内树立了一系列“内部准则”，用以教育和规范士兵的行为和思想。

在“内部准则”之下，新生的联邦国防军首先确立了“穿制服的国民”的概念，把国防军士兵的概念置于国民概念之下，也将国防军士兵的法律地位置于德国基本法之下，使军队绝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成为“国中之国”。同时，联邦德国政府也一早就对国防军的“传统”做了界定，以保证纳粹德国时期的“军事传统”不被联邦国防军所接收或尊崇。

联邦德国官方确认的国防军传统仅仅源自三个方面，而这三个“传统”也分别指向国防军“内部准则”的三个核心概念。

第一个“传统”，是1807年至1813年的普鲁士改革。这次改革在德国军事史上举足轻重。在1806年发生的耶拿会战中，以雇佣军为主体的普鲁士，无力面对拿破仑的“国民军队”，被迫吞下了惨败的苦果。战后，在普鲁士的高层中产生了这样一个观念：只有在其所在国拥有完全公民权利的公民，才有可能在国家需要的时候，以其性命来保卫国家的安全。从中诞生了“穿制服的国民”最初的形象概念。这个概念也成为了如今德国国防军推行的“内部准则”的核心概念。

第二个“传统”，是1944年7月20日的国防军反纳粹起义，这次行动是由路德维希·贝克将军和史陶芬贝格上校计划和实施的刺杀希特勒并推翻纳粹政府的行动。这次行动因为各种原因而失败，起义者遭到了处决。这些国防军军官面对独裁者，面对给民众带来深刻苦难的战争，虽然背叛了自己曾经的效忠誓言，但这个“传统”体现了“良心监督下的服从”的概念——士兵们不应该服从非正义的和非法的命令，他们个人的“良心”始终居于“绝对服从”之上。

第三个“传统”，则是联邦国防军诞生至今60余年的“自身传统”。这个“传统”与德国基本法的理念相一致，完全排斥各种极端主义思想，以维护自由和民主为己任。这个“传统”会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比如在两德统一后，联邦国防军就接纳了来自民主德国的原人民军士兵，又如在2001年也开始在军中战斗岗位接受女兵服役。变革性和灵活性，也是国防军“内部准则”的组成部分。

一直以来，德国国防军的这套“内部准则”被认为是行之有效的，它成功地将民主自由的价值观注入到了国防军军官和士兵的认知之中，避免他们重新走上军国主义或者极端主义的歪路。但是，弗朗哥·A事件的出现颠覆了人们数十年来的印象与认知。

弗朗哥·A事件的发展

直到这次军中极右翼事件的爆发，德国政府和军方才开始重新审视军队内的管理、审查和举报制度，也开始重新检查“内部准则”在军中的推行。此前，国防军一直对其推行的“内部准则”很有信心，认为这套建立在民主价值观体系之上的规范，能够很好地约束军官和士兵的思想和行为。

然而，弗朗哥·A数年来的所作所为，完全暴露了国防军甚至是德国社会制度的种种缺陷。

弗朗哥·A在服役期间曾经在法国的圣西尔军校学习，他在那里提交的论文被法国教授认为存在种族主义倾向，并且向德国军方做了报告。弗朗哥·A的领导在约谈了他之后，并没有对其种族主义和极右翼倾向做出准确判断，甚至没有将这一情况写入弗朗哥·A的档案。弗朗哥·A也因此得以完成学业并返回军中成为一名职业军官。而他此后假冒难民获取难民身份的过程，更让人觉得德国的难民审核程序如同儿戏。

德国国防部长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在事件爆发之初，首先对军队的领导层表示了不满。在一次采访中，她表示军队管理层存在“态度问题”，但这个说法立刻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批评。在几天之后，冯德莱恩不得不对此做出道歉。她在一次有近百名国防军将领出席的会议上，为自己的不当言论道歉，并且肯定了国防军对于国家做出的积极贡献。

国防部长态度的被迫转变，可以看作是德国民情对于德国国内和国防军中极右翼势力看法的一次很好展示。长久以来，右翼和极右翼势力在德国始终存在，各个方面对此也并不忌讳，基本做漠视处理。而一旦有人打破沉默，开始严肃对待极右翼问题，他或她首先面对的是普通民众的不理解。一方面，德国主流民意对于右翼，尤其是极右翼非常不待见，从心底里不相信极右翼势力能够在德国真正掀起风浪。另一方面，则是保守主义者对右翼政见者的同情。这种情绪在近几年扩散较广，部分极右翼团体因此受惠。

但在军队中，任何对于极右翼势力的宽容和无视就是绝对不可接受的了。为此，国防部长冯德莱恩在月初亲自前往弗朗哥·A此前所在的伊尔基希基地视察，并在之后召开了国防部紧急会议，听取调查报告。之后，冯德莱恩在记者会上强调了国防军所必须遵守的“内部准则”，并许诺对现行“内部准则”进行重新审视，加强其中反对极端主义思想的内容。她还受命开展一次为期两年的调查，自下而上地向所有国防军军官进行问询，内容包括他们对国防军管理的意见和建议。

目前，弗朗哥·A事件的调查还在继续进行中，而德国国内对联邦国防军和国防部长冯德莱恩个人的批评此起彼伏，整个事件很可能还会持续发酵一段时间。但面对汹涌而来的难民危机，面对右翼势力的崛起，面对各种恐怖袭击的威胁，面对欧盟的分裂倾向，面对即将到来的大选，2017年的德国，注定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