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财经社（ID:Economic-Weekly）
文｜林木木 任晓渔 陈芳 谢金萍 石海威 郑亚红 庞凌子
编辑｜金赫
“乐视看来要变天了。”听到贾跃亭辞任乐视网总经理职位的消息时，一位乐视前员工脱口说出这句话，语气里充满遗憾。
5月21日的沟通会原本不在计划范围之内。AI财经社从知情人士处获悉，CEO职位的调整原计划只以公告的形式对外公布。
“老贾对公关不是很关心。”乐视员工王思思（化名）说。最初，他们计划在5月19日“搞大事”。但这件大事并没来得及公布，5月18日晚，意外发生了。乐视大裁员的消息开始在网上散播。尽管对乐视而言，接二连三的负面新闻已如家常便饭，这轮震荡却不小。
5月19日晚，AI财经社发表《乐视裁员风暴24小时》。同样在5月19日，一位高管紧急找到贾跃亭磋商，强烈建议在梁军的公告上做一个沟通会。在裁员风波的背景下，他担心不做沟通，会招来媒体随意解读。
面对如此仓促的一个提议，很意外，这一回贾跃亭接受了。彼时离5月21日只隔一天，多位记者是在周六才收到沟通会的邀请。
这被认为并不太符合贾跃亭的性格。但他妥协了。一如他向孙宏斌妥协。这个时代并没有给他更好的机会。在大众的视野中，他此刻已经没有了逝去岁月里精神偶像的光环。
5月21日下午5点，贾跃亭照旧穿着那件黑色连帽衫出现在媒体沟通会上，他语调平缓，不紧不慢，亲自宣布将乐视网总经理职位交由梁军接任，自己专任董事长一职，“接下来更专注于战略的思考”。
在贾跃亭的发言中，他再次强调了乐视七大子生态缺一不可。他使用的是独特的贾跃亭式语言。
“现有的子生态，我们会用不同的方式希望它达到生态型，不见得作为控股股东才能实现生态型。”但是，随着这轮调整的内容，人们却发现，乐视的走向已经偏离了生态。“生态型”的实现更是随着孙宏斌称“乐视汽车不投了”而处境尴尬。
这意味着，贾跃亭在乐视将不再一手遮天。
媒体沟通会开始前的12点55分，贾跃亭在微博上发了四个字：“小得盈满”，后面跟着一个柳条随风飘扬的表情，显得似乎云淡风轻。有粉丝评论“老贾，缓一缓，坚持住”，他回复了一个握手的表情，并给评论第一页中每一条支持他的留言都点了赞。他或许曾试图在这些支持中找到力量。
无数人在屏幕面前等待着他的这次露面。半年来，乐视一直浸泡在接二连三有关欠钱、内讧、裁员的负面消息中，“大厦将倾”言论四起，所有相信贾跃亭生态梦想的人都在等待他给出一个绝处逢生的解决方案。他确实给出了方案，这个方案是“妥协”。
“我觉得老贾是被老孙逼的。”一位将贾跃亭视为崇拜对象的乐视内部相关人士说，他对乐视最近的遭遇表达了感慨。
在新的制度下，上市体系与非上市体系愈加明显地割裂开来，贾跃亭此前耗尽心力的生态布局将被弱化的命运似乎成了一个不争的事实。为了让梦想活下去，贾跃亭正一步步远离这个梦想。
乐视是贾跃亭的全部生命。一位熟悉贾跃亭的人士曾向媒体透露，贾平时对“乐视不是贾跃亭的”这类传言分外敏感。如今，媒体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乐视姓贾还是姓孙？”
贾跃亭和孙宏斌签署战略投资协议时。图源网络
这句话贾跃亭一定听过无数次，更想过无数次，他回答道：“这个问题压根儿不用回答。”
2015年乐视年会上，在镁光灯炫目的烘托下，贾跃亭深情地唱了一首《野子》，动情处，他张开双臂，握紧拳头，眼睛里闪着泪光，他唱道：“你会成为巨人，只要踏着力气，踩着梦。”
贾跃亭一直深信着这句。在台下员工的一片掌声中，他一定坚信自己终将会成为巨人，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为巨人的那种快感。
一位乐视员工在那次年会后成为贾跃亭的忠粉。“感动得快哭了”，他说，他一直坚信贾的生态之梦终会有成功的一天，这也是他至今还留在乐视的最大原因。同样被感召的员工不在少数，他们自发地将这首歌制作成MV，在网络广泛流传。
那是乐视最为辉煌的几年，生态概念被媒体和其他公司追捧效仿，所有乐视人都坚信自己正在做一项伟大的开创性事业，其中最坚定不移的梦想守候者是贾跃亭本人。
梦想的回应声一定曾带给贾跃亭迷幻感。在乐视发布会上，他时常像一个站在云端的主一般，享受着粉丝对偶像此起彼伏的欢呼，他张开双手拥抱这些欢呼声，露出微微的笑容。
有记者在文章中回顾过与贾跃亭的一次近距离接触，那次正是那场著名的贾跃亭飙泪的发布会，会议结束后，贾跃亭与高管坐在一米多高的T台上，俯瞰下面500家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现场一片混乱，媒体疯狂举手，大喊：请给山西媒体一个机会、请给杭州媒体一个机会……这种感觉给我的冲击太强烈了。”这位记者写到。
彼时乐视还没有出现资金危机，在盛大的呼喊声中，贾跃亭也许看到了未来的模样。
一位易到离职员工对AI财经社说，贾跃亭身上有种神奇的力量，他本可以过得更轻松，但却主动选择了更艰难的模式。
“他用生命在做公司，过得特别辛苦”，王思思说，贾跃亭每天很早就来公司，他将房子买在乐视大厦附近，几分钟就能走到公司，晚上经常一两点都不回家。“2016年乐视的口号是全球化，欧洲、美国哪都有公司，这边是白天，那边是黑天，夜里经常开会，老贾都是24小时连轴转，特别苦。”
对于乐视的工作，贾跃亭做到了一丝不苟的地步。过去两年，乐视几乎保持了每年举行200场营销发布会的节奏，贾跃亭会对每一场重大营销发布会的PPT严格把关，带着高管团队逐字逐句推敲。一位乐视员工曾对AI财经社回忆说：“有时候为了PPT上的一行字该怎么表达才最完美，高管团队会持续讨论数个小时。”
贾跃亭的亲力亲为对员工起了很大的榜样作用，也是他打动许多互联网大佬的地方。一位离职员工记得乐视之前的发布会上经常可以看到柳传志牛根生的身影。这些人即使贾跃亭并没有到场也会去现场力挺。
激情、野心、聚变、核爆、生态，贾跃亭做教育出身，他的身上装扮了太多极具吸引力的词语，无数有斗志的人被这个引力吸引，成为他梦想的教徒。
知名媒体人骆轶航认为，贾跃亭与他的乐视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如果不是乐视积重难返的财务危机，它可能会吸引到包括周航在内的很多人。据媒体报道，周航的好友王江曾经在朋友圈描述过周航对生态化反的信奉。那条朋友圈虽然删掉了，但周航多次在公共场所称易到要向乐视学习，做有情怀的野蛮人。
被贾跃亭的梦想感召而来的，还有背景迥异的其他行业精英。国资银行副行长、央视的知名主持人、从罗兰贝格咨询公司空降的咨询精英、BAT高管……这个名单可以列得很长。
2014年加入乐视的高管。图/AI财经社
“乐视造车可能会拖垮整个生态。”在一次记者见面会上，贾跃亭一语成谶。
2016年4月22日，在乐视超级汽车首场发布会上，面对缓缓驶来的乐视汽车，身穿黑色T恤的贾跃亭忍不住流下激动的泪水，这个历史性的时刻被媒体永远地记录了下来。在之后被问到为什么流泪时，他说出了上面那句话，并紧接着动情地说道：“但恰恰是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才能够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未来交通生态系统。”
贾跃亭和超级汽车。图源网络
他身边很多人都被这种愿景和情绪所深深感染，一位前乐视子公司高管今天下午对AI财经社提到，“贾认为，中国应该抓住汽车变革时代的机会，即使没做成，引起别人的注意也是一种贡献”，他从心里认可贾的这种理想，虽然这也是导致目前出现大问题的原因。
此后的一连串事情让这句话成为现实。乐视生态真的被拖垮了，贾跃亭不得不选择放手。
贾跃亭曾经被认为是个专制的人。他是乐视的第一产品经理，所有的东西都要关注。王思思说，他承认自己不擅长管理，但一度不愿把权限交给专职人管理。“他在收集意见的过程中很民主，但在决策上很专制。”这位员工说，没有人可以制衡他的决定。
作为一家企业的创始人，贾跃亭有决断甚至独裁的时刻。接近他的人说，他生气时会怒声呵斥，拍桌子，并不像外界描述的那样“很温和”“几乎不发火”。
当2013年乐视决定推出第一代超级电视时，内部曾出现过反对声音。同样的反对声音又出现在2015年乐视宣布进入汽车制造领域前，99%的高管都投了反对票，贾跃亭仍然坚持了自己的决定。他坚持一个观点：“99%的人反对的事情，反而意味着巨大的机会。”
但这次，他错了。从2016年底开始，许多迹象都在暗示着贾跃亭梦想大厦的倾斜。
2016年10月19日，一名当时参加了乐视生态战略落地美国的发布会的记者很清晰地记得这个日子。“美国的发布会是一场巨大的尴尬”，这位记者向AI财经社回忆，那一场发布会排场很大，也为汽车亮相搭建了长长的跑道，所有记者都站起来围观，想第一时间看到传说中的汽车。但幕布放下来，空空如也，没有汽车，只出现了贾跃亭，跑着步上来，说汽车还在路上遇到车祸，没法赶过来。
“可能汽车根本没有搞出来。”一群记者在下面窃窃私语。直到发布会结束，传说中的汽车也始终不见踪影。
“老贾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这某种程度上其实对公司没有好处。”多位乐视员工向AI财经社表达了这个观点。
“乐视有很多奸臣，我觉得这种情况是存在的。”王思思说，贾跃亭为人过于厚道，公司内养了一大批创业时期的老人当高管，但他们的能力已经跟不上乐视和贾跃亭的发展步伐，属于拿钱不干事的一类人，但即便这些人犯了错，贾也不忍心开除他们，“做企业不能老做老好人”。
有知情人士对AI财经社谈到，其实矛盾爆发之前，贾跃亭基本一直处在被半蒙蔽的状态，不知道事情已经糟糕到什么地步。对于越来越离谱的状态，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早期大家都积极主动转发公司动态，到后来，大多数人转发时都只对领导可见，最终呈现给贾跃亭的仍是一片众心所向的盛景。
贾跃亭显然有些失控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只顾“蒙眼狂奔”，跑进了沟里。乐视的豪赌就是与时间赛跑，本身的系统性风险太高，同时公司没有核心的战略制高点。
周航的态度是明显的代表：“我跟他（贾跃亭）说，他的信念信仰可以用大家理解的方式做出来，但不能天天生态化反，天天跨界颠覆，大家记不住，这个很空洞。”
最终周航走向了与乐视决裂。而很多被感召而来的高管也选择了离职。这是在乐视最危难的2014年都不曾出现过的局面。
乐视离职高管名单（不完整版）。图/AI财经社
相比五个月前两位山西人的惺惺相惜，昨天的发布会现场孙宏斌并未到场。孙宏斌选择了派出了一位代表，来回应媒体的提问。
“我觉得他还是保留着勇往直前的劲，前两天跟孙宏斌的合照里他还是面带笑容，不管他是不是装的，他表现出来就是笑着的。”虽然外界都在哀叹贾的让位，一位乐视合作伙伴却对AI财经社表示，他仍然佩服贾跃亭面临困境时的镇定。
贾跃亭已经习惯于在刀尖上跳舞了。早年在垣曲，他卖过水泥、洗过煤，办过英语学校，开过快餐店，无数次跌倒又爬起。
在这次大变动面前，贾跃亭表现出屡经挫折之人惯有的淡定，在媒体面前，他慢条斯理地回答尖锐的提问，甚至时不时望向旁边的高管，对他们投去微笑，企图带动现场略显低落的氛围。
在贾跃亭的字典里，或许没有“放弃梦想”这个词组。在被问到如何看待现在的贾跃亭时，一位前乐视高管对AI财经社表示：“他是一个伟大的企业家，永远祝福贾布斯和他的理想。”
贾跃亭相信所有的成功都伴随着诋毁和痛苦，颠覆、扭曲、奇迹是经常出现的字眼。扭曲现实的力场，很多人经常这么评价他。
5月21日，贾跃亭同意参加这次沟通会，出乎他手下员工的意料。“可以看出老贾能够听得进建议了。”王思思颇为惊讶，“之前乐视是不会干这样的事的。”她印象中的贾跃亭是个很感性的人，“现在变得更理性了”。
理性和梦想，本是两个方向的词语。
狗仔卡
发表于 2017-5-22 04:5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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