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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之间] 李舒:我爱你,但绝不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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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7 08: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爱你,但绝不原谅你 

 2017-02-27 李舒 山河小岁月

写严幼韵的故事《112岁的她说,自己长寿的秘诀是——》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她。


她是严幼韵的同届同学,不过,她读的是中文系。


她和严幼韵一样,中途转学。不过,转学原因和严幼韵不一样,之前就读的学校上海大学,被查封了。


上海大学是一所共产党创办的学校,她在那所学校里上课,印象最深刻的两位老师,一个叫瞿秋白,一个叫茅盾。


中文系的女生,最喜欢的事情有三样:读书、看戏、取笔名。她也不例外。


那时候,中文系的女生流行的当然不是韩寒和郭敬明,而是周作人和周树人。她看了周作人翻译的日本文学,心生羡慕,于是,给自己取了一个格外好听的笔名,这个笔名,大约是最有民国意境的——


沉樱。


△沉樱


这个叫陈瑛的女子,用“沉樱”的名字写的文章,很快引起了老前辈们的注意,茅盾看了她的小说之后,甚至专门给编辑写信发问:


沉樱何许人,是青年新秀,还是老作家化名?


沉樱的出现,也改变了复旦剧社长期无女演员的现状。在这之前,复旦话剧社的女演员都由男生反串扮演(因为复旦不招女生),沉樱的加入,让话剧社社长洪深开心坏了,第一次排戏,排的是《咖啡点之一夜》,女一号是新人沉樱,男一号则是复旦剧社第一帅哥马彦祥。


△马彦祥


马彦祥这个人实在太传奇了,他的故事我打算以后专门开讲。现在,大家只需要记住马彦祥的两个特征:第一:帅;第二:渣。


什么都是套路,演个话剧的男女主角总容易演出感情来,我之前写过的那些为爱走天涯的姑娘们啊,后来怎么样了中,曹禺和郑秀就是排演话剧中产生了感情。帅哥马彦祥要撩中文系姑娘沉樱,简直十拿九稳。在排演焦菊隐翻译改编的《女店主》中,两人相爱了。1929年,他们结婚了,新式婚礼,双方家长都没有到场,主婚人则是洪深。


马彦祥的家世背景非常牛,他的爸爸是马衡,北大教授,当时的故宫院长。结婚之后,要去各地演戏的文艺男青年马彦祥把怀孕的沉樱送到了北京的家里,自己则常年不在妻子的身边。1930年6月,因为揭露“东陵盗宝案”,公公马衡被迫出走,家里只留下了沉樱和婆婆。


1931年,马彦祥和沉樱离婚了。有一种说法是,因为婆媳关系处不下去。作为一个时代新女性,文学女青年沉樱平时喜欢参加社会活动,交友聚会,忙的不亦乐乎,婆婆对此非常不以为然。


但更为可靠的原因,应该是马彦祥的出轨。据说,马彦祥看上了白杨,所以和沉樱分手。不过,当时白杨才11岁,马彦祥真的是萝莉控吗?我暂且打个问号(马彦祥和白杨真的开始同居时,白杨也只有16岁)。有关马彦祥的出轨,直接证据来自马彦祥的妹妹马琰,她曾经和沉樱的好朋友林海音说,当年都怪哥哥的不专情,才让嫂嫂伤心,其实马家上下都很喜欢这位新派女子。


沉樱和马彦祥的离异是决绝的,据说晚年的马彦祥曾经多次要求见沉樱,沉樱都严词拒绝,马彦祥通过他和沉樱的女儿马伦送给沉樱两幅扇面,沉樱也拒收了。


沉樱就像她的名字,即使如樱花一般沉落水中,也绝不陷于泥淖。


对于她的第一次婚姻,沉樱很少提及。这大约是因为,在那时,她不懂他,他也不懂她。他们的相识,不过是话剧团里舞台上爱情的衍生,两个人演着戏,演着演着就当真了。


离婚半年后,沉樱遇到了梁宗岱。


△梁宗岱在法国


梁宗岱也是一个奇人。按照戏份来讲,他是今天故事里的男一号。


梁宗岱的奇有两样,第一,这个人跑到欧洲去留学,兜兜转转了7年,然而,并没有拿一个学位。而他不拿学位,并不是因为他是方鸿渐,读的是野鸡大学,或者学问太差,拿不了学位,而是因为他的好朋友、法国象征派诗人、法兰西学院院士保罗·瓦雷里对他说,不要为虚名所累,踏踏实实研究某一方面比什么都强。


欣赏他的还有罗曼·罗兰。梁宗岱18岁时就崇拜罗曼·罗兰,当时许多留学生都给罗曼·罗兰写信,但只有梁宗岱获得了许多回信。1931年,罗曼·罗兰遭遇丧父,谢绝见客,但梁宗岱来访,仍然欢迎,可见对梁之看重。罗曼·罗兰喜欢梁宗岱的翻译,“你翻译的陶潜诗使我神往,不独由于你底稀有的法文知识,并且由于这些歌的清纯动人的美。它们底声调对于一个法国人是多么熟悉!”


△梁宗岱


第二奇是,梁宗岱不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读书人,要是谁不同意他的观点,他就和人辩论,为此,他连wuli小徽徽的面子都不给,根据萧乾回忆,林徽因有一次批评梁宗岱翻译的瓦雷里《水仙辞》不好,梁宗岱一听立刻“抬起杠来”。李健吾说,只要酒席上有谈锋甚健的林徽因,叶公超便沉默寡言,有人打趣叶说,如林不在,就只有叶的声音了,叶公超马上反驳说:不对,还有梁宗岱。


另外,梁宗岱辩论的方式,不仅仅是靠语言,更多时候,他觉得打架更有效。在欧洲留学时,梁宗岱就经常和不尊重中国人的老外动手;北大英文系的温源宁,在他的《不够知己》里,这样描述梁宗岱:


宗岱喜好辩论。对于他,辩论简直是练武术,手、腿、头、眼、身一起参加……老是打一场架才算完。



所以,当吴宓形容梁宗岱是“中国的拜伦”时,梁宗岱表示,“我只有坏脾气这一点象他(指拜伦)。”


但实际上,梁宗岱确实喜欢打架,号称一辈子打了超过100次架,温源宁的文章里,也披露他经常练功,跑步游泳都是行家。


1931年,28岁的梁宗岱来到北京,担任北京大学法文系主任兼教授,同时在清华大学授课。沉樱和他相识了。


梁宗岱告诉沉樱,自己从前有一个家里人为他娶的太太何瑞琼,但他坚决不从。


不从的方法是,结婚那天,他脱光了衣服,在自己书房读书,谁来劝都不出去。


其实我没太懂这个招数的意义是什么。


不过还挺管用。


据说,他和他的原配太太说,愿意出钱给这个太太读书:“只用甘言向余(何瑞琼)说两年后彼到外国即有富余钱,可年与余三百元为书费”。


学费大约是给过的,不过只给了一次,那是1923年秋,梁宗岱被保送入岭南大学文科,第二年冬留学法国,第一个月,寄给何瑞琼10镑,再无下文。


所以,当何瑞琼听到梁宗岱到北京做系主任的消息之后,马上跑到北京,要两千块抚养费。


偏偏梁宗岱这个人,有点小气。当时,老司机胡适对梁宗岱还是蛮好的,他甚至把自己的院子租给梁宗岱住。胡适跟梁宗岱说,不如把钱给原配,也算是一点道德上的补偿。


梁宗岱说,何瑞琼后来已经结婚生子了,我和她没啥关系啊,不给。


胡适爱才,看梁宗岱如此,也就罢了。可是,胡适家里有个厉害的太太江东秀啊,她对于在自家院子里发生的事情,觉得实在太没天理,于是决定,要为何瑞琼出头。


江东秀先收留了何瑞琼,让她住在自己家里。为她找律师,写状子打官司。最后一招最辣手,她要胡适在法庭上为何瑞琼作证。


那是1933年,据说那段时间离婚率很高,所以梁宗岱和何瑞琼的案子,成了社会的热点。据说开庭时,有一百多个围观群众提前一小时到场,一开庭,群众们纷纷鼓掌,原来他们都是在校学生,为了看著名教授梁宗岱而来。


胡适被迫出庭,大约是为了基友的面子,他的声音如同蚊子。并且,因为他的供词证据不足,并没有被法庭采信(估计回家要跪瓦片!)


这依然不妨碍梁宗岱的败诉。最终,法庭判梁宗岱需每月支付何瑞琼100元生活费,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梁拒不执行,法庭一度封存了梁宗岱的财产。后来,还是在胡适的调解之下,梁宗岱一次性付给何瑞琼7000块。


调停结束当日,胡适在日记里说,梁宗岱你这个笨蛋啊,本来只要给2000块了,最后要付7000块,真是——


小人之小不忍,自累如此!


因为离婚官司,梁宗岱身败名裂,不久,他又丢掉了自己北大的工作。对于这一切,沉樱毫不在意,他们携手前往日本,在这之后,从天津到重庆,他们一直不离不弃,携手而行。


△左一为梁宗岱,左二为沉樱


在重庆,梁宗岱和沉樱是赵清阁的邻居。赵清阁很喜欢沉樱,两人很快成了好友。沉樱给靳以的孩子做碎花布的小鞋子,给靳以的妻子煮鲫鱼面,那时的日子,沉樱是朋友们的主心骨。她是幸福的,因为幸福,她愿意把自己的勇气分给朋友们。我很喜欢梁宗岱给她写的诗:


我不能忘记那一天

我们互相认识了

伊低头赧然微笑地走过

我也低头赧然微笑地走过


△沉樱夫妇在日本时的留影,真正的“红袖添香”


这种幸福,一直持续到1941年。


沉樱忽然听到一件事,回百色料理父亲后事的梁宗岱,看了一次粤剧,然后,认识了一个叫甘少苏的名伶。据说,甘被军阀霸占,极为痛苦不堪,梁宗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拿出3万元要给甘少苏赎身。哪知道,最终,甘少苏却表示,只能和梁宗岱结婚,她才能彻底摆脱军阀。梁宗岱出于同情,答应和甘少苏结婚。


What!你不知道自己已经结婚了吗?还有好几个孩子?


你同情别人,那你太太怎么办?我最开始知道这个故事,是在甘少苏写的自传里,看到这一章节,仍旧错愕不已,脑子里只有三个字:


什!么!鬼!!!!!


在重庆的沉樱此时带着2个女儿,肚子里还怀着梁的儿子,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她如同五雷轰顶,坚决和梁宗岱分手。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这却不是这故事最悲伤的结尾。


1949年,沉樱到了台湾,为了养活孩子们,她开始从事翻译——自费印刷的译茨威格的《一个女人的24小时》,居然卖了10多万册,在台湾一举成名。在给朋友们写的信里,她的落款都是“梁陈瑛”。


△沉樱


别人偶尔在沉樱面前提起梁宗岱,她总说:“他就是那德行。”


改革开放之后,在美国的沉樱和梁宗岱开始了通信。他们的信件,充满情意,严重推荐《见字如面》读一读:


前两天思清找出你交她的资料去影印,使我又看见那些发黄的几十年前的旧物。时光的留痕那么显明,真使人悚然一惊。现在盛年早已过去,实在不应再继以老年的顽固…… 


在这老友无多的晚年,我们总可称为故人的。我常对孩子们说,在夫妻关系上,我们是怨藕,而在文学方面,你却是影响我最深的老师。


我们之间有许多事是颠倒有趣的,就象你雄姿英发的年代在巴黎,而我却在这般年纪到美国,做一个大观园里的刘姥姥。不过,人间重晚情,看你来信所说制药的成功和施药的乐趣,再想想自己这几年译书印书的收获,我们都可以说晚景不错了。


她为他出诗集,连为“情敌”甘少苏写的诗,都一并收入;她的翻译风格里,有大量梁宗岱的影子;他们的通信里,梁宗岱称她为“樱”,她则呼之为“宗岱”。


可她仍旧不去见他。


1982年,她唯一一次回到大陆,见了那么多朋友,赵清阁、阳翰笙、朱光潜、卞之琳、罗念生……她给赵清阁细心地带了一件锦纶背心,一个血压计。赵清阁则安排她在国内待了好几个月,她们有时也会说起广州,那是梁宗岱所在的广州。可是最终,她没有去。


她大约还记得,在重庆听到那五雷轰顶的消息时,她对他说——


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1983年11月6日,梁宗岱去世,1988年4月,沉樱病逝于美国。


文中图片来源网络


参考资料


唐山,《被胡适称为“狂人”,梁宗岱有多狂》,《北京晚报》2016年

甘少苏,1991年2月,《宗岱和我》,重庆出版社

马思猛,2007年10月,《攒起历史的碎片》,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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