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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 每日人物 | 我想在五一长假第一天死去 | 藏在死亡记录本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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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7 07: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想在五一长假第一天死去 | 藏在死亡记录本里的秘密 

 2016-12-27 李斐然 每日人物


在近似的死亡病历簿背后,藏着每个人迥然不同的故事,有他们最后的坚持,最后的悔悟,最后的关心,和最后的希望。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文 / 李斐然

编辑 / 周欣宇




作为记者,我采写过许多次“死亡”主题的稿件。如果从病历簿上看,大多数人的死亡故事都差不多——心力衰竭,大脑缺氧,呼吸衰竭,失血过多……


然而,再进一步了解这些生死背后具体的人,才会发现:在近似的死亡病历簿背后,其实藏着每个人迥然不同的故事,那里面有他们最后的坚持,最后的悔悟,最后的关心,和最后的希望。


一位资历颇深的医生告诉我,有时候自己在为病人书写病历的那一刻,会有种“上法院判案”的感觉:拿出检测数据认定疾病,根据指征制定对策,然后,没了,只讲证据,不讲感情。标准医学病历里写着格式化的诊断和治疗过程,从病历上看,人们似乎经历着一模一样的生命,但我们都知道,那背后明明有那么多故事。




他说,他很希望能在标准病历之外,再写一份“并行病历”。标准病历记录“病”,“并行病历”记录“人”。他希望创造一种“人文病历”,在那里,书写忧愁、感受和思念: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他在想什么?他经历了什么?他做出的最后一个决定是什么?


医生说,他希望通过这份病历更加接近生命,多一份了解死亡的参照,也通过这些故事,更深刻地去了解我们所生活的时代。


我不是医生,并不会书写标准格式的医学病历。但我记住的那些真实的死亡故事,或许算是一本最浅显的人文病历。它们跟医学技术无关,也无谓悲情,这只是这些真实的生命曾经存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些痕迹。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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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阿荣的时候已经是他生命最后的一个阶段了。那一年他58岁,胃癌晚期,正在接受透析治疗。看上去他又老又虚弱,每走一步都需要有人帮忙,可时钟往前拨40年,阿荣几乎是街上最令人生畏的存在。他从国中时期就开始混黑道,整天打打杀杀,在那段生命时间里,他要么混在道上,要么呆在牢里,几乎从没有回过家。


阿荣找到我,要求提前结束透析。我问他为什么,明明坚持透析治疗的话,他至少还可以再活几个月。阿荣却很坚决,他说他问过医生,如果停止透析,他大概还有十天生命,而十天之后很快就能赶上5月1日,大陆的五一假期。如果赶在这几天死亡,在大陆工作的哥哥可以趁假期返台,帮助80多岁的父母料理他的后事。但如果几个月后才死,到时候万一没有公众假期,哥哥需要请假,父母也会辛苦。


阿荣说,自己混了一辈子黑道,给父母带来了几十年麻烦,害他们一直因他蒙羞,现在还劳烦年迈的父母照顾,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做一件对的事。所以,如果后事能让父母少一些操劳,也算是自己的一点贡献。他下定了决心:“让我这辈子做一件对的事吧!”




最后一次见到阿荣,我看到他牵着妈妈的手,含泪告白:“我太不孝顺了,对不起……最后我一定要对你说,妈妈我爱你。”终于,在跟多方沟通后,他实现了自己最后一个愿望,提前结束透析。在那11天后,他迎来了死亡,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在五一长假的第一天。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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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肿瘤科实习的时候,亲历了第一次死亡。那是一个肿瘤末期的病人,病情反反复复,我才知道,死亡其实是一个没完没了的漫长过程——一次次呼叫,一次次急匆匆推着医疗推车进病房,按照标准在胸口按压几次,再根据流程胸外电击几次,来来回回如是往复,只是单调枯燥的医学操作。直到最后看到病人的生命体征完全消失,我只想到了一个念头——这就是死亡,不过如此。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讨厌“死亡教育”这件事。上学的时候有这门课,我几乎能逃则逃,绝不去上。你们看到电影或是小说里那种悲情死亡,哭得稀里哗啦,可在现实中都是乏味的。对我来说,死亡就是一场令人疲惫的拉锯战,徒劳无功的体力活儿。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多学点技术,早点把人治好呢!


直到有一次,一个病人给我上了一堂“死亡课”。又是值夜班,又是肿瘤末期病人病情反复,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一次次被护士叫起来,一次次冲进老人的病房,一遍遍重复“没完没了”的技术操作。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每次苏醒过来,虽然虚弱,还是会竭力跟我说话。他小声地说着谢谢,说医学是有前途的工作,鼓励我努力学习,做个好医生。


可是,当时的我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我只感到异常烦躁。只有我知道,在病房里,我的对手不是具体的“人”,而是标注着疾病指征的“病”,可我赢不了它,我很烦躁,急得满脸是汗。


直到最后,老人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我知道这一次的体力活儿又白费了,我觉得很沮丧,也很挫败。可是就在那时候,老人用他仅剩的最后一点力量,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我突然惊觉,在我旁边的不是“病”,而是一个“人”,一个还活着的“人”!整整一个晚上,他一直在给我鼓劲,可我完全没有体谅他的感受,我冷落了一个即将离世的人的心情。我不仅输了跟“病”的比赛,也完全忽视了同在其中的“人”。


这天晚上,我第一次低下头凑近他,可我听到的,却依然是他对我的关心。大概是觉得害我折腾了一夜,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说:“抱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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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耶鲁大学开了一门叫做《死亡哲学》的课程,令我意外的是,它异常受欢迎。特别是在课程视频放上网之后,很快获得了数亿次点击。我一直以为我是个默默无闻的哲学教授,但这门课突然让我好像变成了摇滚巨星,在中国、日本和韩国旅行的时候发现,我的书十分畅销,走在路上还有人会找我要签名。


但我一直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你要知道,这可是一门哲学课。有时候我会怀疑选课的学生未见得是真想“了解死亡”,他们也许只是想填写简历的时候显得与众不同,“我学习过死亡”,“我的死亡得了一个A”。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特别的学生,他入学的时候就被诊断为癌症晚期。尽管医生告诉他并没有多少时间了,但他还是想完成大学生活。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他选了我的课,所有学习死亡的学生里,只有他即将真实地面对这个课题。


我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太留意他,因为我希望大家能明白,在死亡这件事情上,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即便如此,我还是注意到,这个学生非常努力,他的努力程度超过任何一个同龄人,他像个从死亡囚牢逃出来的假释犯,拼命创造尽可能多的大学记忆。可是几个月后,他还是支撑不住了,不得不回家,度过生命最后的日子。


他所在学院的院长专程到了他家,在他床前向他宣布毕业的消息。由于他已经进入病危阶段,每隔一会儿就会陷入昏迷,院长耐心地坐在床前,等待着每一次他苏醒过来,一字一句地为他宣读已经取得的成绩。在经历了许多次昏迷和苏醒后,成绩单终于念完了。院长对躺在病床上的他说:“你获得了足够的学分,从今天起,你是一名耶鲁大学毕业生。”


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在那里我听他的同学们说起他是怎样优秀的一个人。在期末为《死亡哲学》课的学生打分的时候,在选课学员名单里,我又一次看到了他的名字。摆在面前的是一个难题。距离他去世已经大半年了,他缺席了后半学期的课程,缺席了小组讨论,缺席了期末考试,明显考核不及格。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给死者一个A呢?最终还是决定,按照课程标准,给他这一门课评分不及格。毕竟在死亡这件事上,每个人都一样。对于所选修的死亡课,他终归缺席了。他的“死亡”,得了一个C。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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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刚做记者的时候采访过一个少年。他得了白血病,却坚持要求上舞台唱歌。他报名了当时几乎所有的歌唱比赛节目,包括《星光大道》。他坐着救护车去演播厅,拿着输液瓶进彩排室,忍着头疼咬牙在舞台上大声唱。这让他成为了一时间的新闻人物,他连轴转地接受采访,为了拍照效果好,每次采访前猛吞止痛片。


后来我见到了他,意外的是,我发现他并不想出名,也不渴望这种方式能给他带来捐款,甚至他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喜欢唱歌,也不喜欢上电视。他每次表演前唯一在意的事情是——这段表演有录像吗?能寄给我一份吗?


我很好奇地问他,如果没那么喜欢舞台的话,留在医院专心接受治疗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硬撑着去表演呢?


过了好久他才跟我说了实话,得知自己病情恶化的那一天,他回到宿舍,盘点了一遍自己的东西,却发现几乎没有什么留得下来的东西。如果真的死了,爸爸妈妈什么也没有,怎么办?“我想过写遗书,但遗书这东西看上去太悲伤了,我得想办法弄点高兴的‘遗物’。”所以,他打算活在电视台的录像带里,在那些尽是快乐笑脸的舞台上,唱快乐的歌。这样今后即便自己消失了,他还能在电视台寄来的录像里,逗父母开心。


“我真的觉得,我死就死了,但我不想让活着的人伤心。”他说,“我就是想在世界上,留点痕迹。”


这让我想起2009年的日本红白歌会主题曲《歌声的力量》。作曲家久石让花了一年时间做问卷调查,让大家告诉他,歌曲的力量是什么。在13144份回复里,其中一则来自43岁妈妈的回信说,歌曲的力量是“你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据”。她16岁的儿子在事故中丧生了,儿子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据,是他留下来的随身携带的音乐,每次听都会给予她力量,仿佛儿子在推着她前进。


后来,少年去世了。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他的QQ上线,再也没有下线过。时常还会分享一些少年曾经的演出片段。看着那些分享列表我知道,那是一个孤独的母亲,在所有儿子留下来的活过的证据里,安放思念。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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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轻时曾经也是一名医生。跟现在很多医学生一样,当时的我相信“人定胜天”,相信科学的胜利,相信医学技术的进益能够解除疼痛,拯救生命,甚至中止死亡。


可后来,我见到了一个老人。他是文化界的名人,出版界的泰斗。我仰慕他的学问,很希望能够竭力治好他,但他很抵触医院,要求把针拔掉,放弃治疗。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是怕疼,也没有别的理由,只是觉得如果继续活下来,日子过得太孤独了,“我认识的人都走了,我想要追他们去”。


这件事让我开始意识到,在我们的治疗中,缺失了一味心灵处方。拯救生命最有效的方法也许不是消灭疾病,而是在心灵层面给予安慰。很多时候,面对死亡,我们要做的是非常细腻的一件小事。


比如,我常常观察候诊室的挂表,特意嘱咐用静音的钟表代替石英钟,因为秒针滴答作响的声音对于敏感的病人来说,听上去像是死神的催促,会是一种折磨。


后来上课的时候,我还会教给医生一个小动作——在病人感到害怕的时候,轻轻抚摸他的手背,让他感到还有人在陪着他。因为我注意到,等待手术的过程中,病人往往不得不一个人呆在陌生的手术室里,这个时候他们经常会因为紧张而血压迅速升高,甚至心律失常。这有时候会成为手术失败不易被人发现的导火索。而这个小动作可以让他们离死亡危机远一步,因为知晓另一个生命会在身边,陪伴本身就是一种治疗。


这些都是小事,但我知道,有时候正是一件小事,能够让我们重新面对死亡这件大事。我希望我们能干成拯救生命的大事,但也别忘了,这些关乎生死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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