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某全宇宙最大县城的小市民家庭,
我父母都是本地人,都是工人,他们各自的家族里有护堤员、洒水车司机、出租车司机、食堂员工、商场售货员、长途客车司机、酒店门童、保安、招待所保洁、无业啃老族、二流子……
并没有贬低的意思,我想表达的是,我的亲戚们都是这个烟火气无比重的城市里最具有烟火气的人,
换言之,我的原生家族离“文化”这两个字很远。
我的童年是在一片麻将声中度过的,小时候把麻将当积木搭城堡,拿着白板当电视机过家家,一到十都数不清楚就知道二五八,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知道闭着眼睛摸“萬”……
很不巧,后来鬼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一路打落全家族人的下巴,从全区最烂的二流子小学到全区中游偏上的初中到全市前二的高中到全国前四的大学……
我居然成为了一名女博士。
后来,更让我家族颤栗的事情发生了,我找的男朋友居然特么也是一个博士。
一对博士夫妇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他们为什么见了家长五年才领证?
他们为什么领证了不办酒?
他们为什么结婚四年还没有小孩?
他们私生活里也都是科学研究么?
他们懂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么?
他们在上海这么些年也没见买车买房?他们的婚姻怎么这么没存在感?他们白天黑夜都在干啥?
局势发展到这里已经超出我家人的认知范围了,于是,我和我老公在我家族里成为了某种亦正亦邪、可敬可畏、罩着金光又散发着黑气的存在。
直到去年过年。
我们在我大姨妈家里吃年饭,
她忽然在春晚的歌声里,在红中赖子杠番数算错了的争执里,在几个小孩子的尖叫哭闹声里,把我拉到了阳台,
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问,
“你们到底准备么时候要伢?带避孕冇?”
我搪塞说:冇避孕,有了就生撒。
她拍了拍我手臂又说,
“大姨冇得文化、讲话不好听,你们也莫嫌我,有些话你老特老娘不好意思跟你说,我来说,
“你们两个都是博士,书读多了我怕你们读迂了,话蛮丑但你还是听我说,
“夫妻两个就睡带一个床高头怀不了孕滴,夫妻生活么昂过以前姑娘出嫁前恩马都要教滴,你老娘说她冇教过,我怕你们还不晓得,
“他的那个,要放到你来好事的地方,晓不晓得?要放进克……”
话听到这里我已经被雷的目瞪口塞头发冒烟满地找牙了,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要知道,我们一个是学医的,一个是学生物的,两个现实中“污”漆麻黑的人,怎么还会给长辈连人事都不懂的错觉?
可能在他们看来,有文化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甚至可悲的事情。
注:
冇读 mao,家乡话读四声,没有的意思;
带,在的变音;
高头,指上面;
老特,为老头的变音,指爸爸;
么昂,么样的变音,指怎么样;
恩马,姆妈的读音,老一辈人喊妈妈的叫法,《红色》里张鲁一也是这么喊妈妈的,可见这种叫法很普遍;
好事,月经的别称;
克,去的发音。
西南官话共性很大,感谢大家的讨论与支持,也衷心希望我们都能尽可能的记得并传承我们的家乡话,这是我们的根,也是我们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