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些人，在没有英雄的时代，演绎着英雄才有的故事。这口刀，真正有一个好主人。
一刀振臂万军雄
——护国九狮军刀小记
▲ “这就是护国九狮军刀？！”
到昆明讲课，忙里偷闲抽了一点空到云南讲武堂参观，却意外见到了一件心仪已久的历史见证。讲解员小魏点头，说这正是著名的“护国九狮刀”，原来的主人是讲武堂总办，云南督军唐继尧，因他持此刀参与指挥了倒袁护国战争，而此刀刀鞘上雕刻有九头雄狮而闻名。相关人士将唐继尧的军刀捐赠于讲武堂，这是根据其府中形制仿配刀架，进行展出的。虽略显寒素，但雄威犹在。
我了解到护国九狮军刀，也不过几天而已。
几日前，在京见到军史名宿韩兢先生，他讲起当年有一次因黄埔军校同学会事赴台，因与靖国军总司令胡景翼故人之后为友，对方便托他将一口“九狮军刀”转带过去——胡景翼的后人如今正在那边。
▲ 胡景翼，虽然身材痴肥，却是武功名家，先为靖国军第四路军总司令，后为国民二军总司令，是民国初年北方群雄中一位举足轻重的豪杰
韩先生名将世家，对刀的钟爱和了解自然异于常人。这口雕刻九头狮子的战刀让他印象极为深刻。据他所知，这种刀存世极少，是民国初年中央政府颁发给方面军重要统帅的军刀，其中以蔡锷为首的七人参加了讨袁护国，再造共和之役，故此他们的刀被称作“护国九狮刀”，十分珍贵。可惜飞机上带刀的玄乎事韩先生干不来，再加上这种赠与并不是简单的事，结果这件事情便耽误下来。
不料几年之后忽得消息，那位赠刀的老先生猝然乘鹤，而那口军刀此后再无踪迹，韩先生觉得十分遗憾。
想不到时隔数日，便在春城见到了此刀。
▲ 资料照片：九狮军刀刀镡上的伏狮，可以看到护手上清晰的松枝纹图案，这是当时我国军刀的独有装饰，区别于日人的樱花图案。有人曾在网际将九狮军刀标为日本刀，于此可见不确
▲ 资料照片：九狮军刀刀头的三狮嬉戏凸雕
▲ 资料照片：九狮军刀两处挂环之一处的双狮装饰
中国古代以狮为勇武的象征，故高级武将用狮子补服，甚至《十三妹》中象征残暴的大将军纪献唐，也是“佩九头狮子烈火印”。故此，民国初建时以九狮军刀赠封疆大吏，是贴合我国传统的。对这种刀的描述如下——
“刀长99厘米，精美绝伦的刀鞘为金属所制，弧形钢质刀身，由于采用精钢作为原料，锻造及淬火的工艺精良，因而强度很高。刀身中间起脊，近刀脊处有很长的血槽，刀尖为侧锋。刀柄较长可供双手持握，包裹刀柄的鲨鱼皮上布满半透明颗粒，为天然形成，既坚硬又美丽。鲨鱼皮上嵌有铜质镀金花饰，除传统的菊花外，还有五色旗、铁血十八星旗、五角星及‘共和’两字。刀柄处装有錾刻华丽花纹的铜质镀金护手。”
▲ 资料照片：九狮军刀刀绪上的狮头，注意其包裹刀柄的并非鲨鱼皮，而应该是玳瑁，可见记录略有误差
铁血十八星旗、“共和”字样，都展示了这种军刀独特的时代气息。
▲ 辛亥重九起义后的云南大都督府，可见清晰的十八星旗
那么，这种刀是护国战争之后打造的吗？我对这方面的历史所知不多，故此向刀剑收藏名家杨勇先生做了请教。杨勇先生告我，这种九狮军刀并非打造于护国战争后，而应该是民国初建时所制，当时不仅有九狮军刀，还有七狮、五狮、三狮等不同规制，用于不同级别的军人。其中九狮军刀当颁发者概为授将军位且为都督、督军者，即当时的地方实力派高级将领。
现在保留下来的九狮刀，杨先生统计了一下，不到十口，其中有旧军人留下来的，还有赠送外国使节后从国外流回的。而九狮军刀之外，还有更珍贵的十二狮军刀，那是北洋政府赠送外国首脑的。
故此，不是每口九狮刀都可以被称为“护国九狮刀”，只有参加了护国战争的高级将领所持军刀才能当此誉。
唐继尧这口军刀并非“护国九狮刀”唯一存世之品，被视为更加珍贵，保存更好的，是护国战争的灵魂人物蔡锷将军的九狮军刀，现存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 蔡锷，字松坡，中国军事家，滇军创始人和辛亥云南起义的主要领导者，他的存世照片中，我认为这一张远比留着胡须的标准相更接近本人。蔡锷去世的时候，年仅三十五岁，仍然不脱少年侠气，可谓天妒英才，胡须可以避免年龄对他威望的影响，但不是他典型的特征
从北京传奇般地脱身，到云南重举义旗，大战蜀中，十八省纷纷响应，终使袁世凯的帝制迷梦归于破碎，蔡松坡于再造共和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
▲ 袁世凯称帝后，蔡锷率先起兵，就任护国第一军总司令，这是当时护国第一军司令部照片
我用了一个“帝制迷梦”，而没有用“复辟美梦”这样褒贬更加分明的字眼，盖历史的复杂不是非黑即白。如果肯用心细看，袁世凯一生并非全属负面，其称帝自然私心甚大，也不乏历史局限性的影响。斯人已矣，对古人，何妨宽宏一点。
就是起兵护国的将领们，也不乏被评论带有私心的。比如唐继尧，他一方面是一个帝制的反对者，同时也是一个对自己地盘十分在意的军阀。这样的私心，历史不经意间会留下证据。
然而，我相信蔡锷是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与一般的推测不同，蔡锷与袁世凯的私交甚笃，起兵反袁并非个人矛盾的反映。更重要的是，蔡锷起兵反袁时，其病势已十分沉重。当时身为其部将的朱德见到，当蔡锷挥军北上的时候，已是病骨支离，仍在立马督军奋战。
朱德回忆：
“蔡锷起身向我们走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他瘦得像鬼，两颊下陷，整个脸上只有两眼还闪闪发光。肺结核正在威胁着他的生命。那时他的声音已很微弱，我们必须很留心才能听得清。当他向我走来的时候，我低头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虽然命在旦夕，思想却一如既往，锋利得像把剑。”
▲ 蔡锷留下的九狮军刀，是这一批刀中保存最完好的
朱德对他说：“可是你不能带队去啊！你有病，要送命的。”
蔡锷却回答说：“别无办法。反正我的日子也不多了，我要把全部生命献给民国。”
朱德挥泪返回前线，下令道：“士兵退，班长杀；班长退，排长杀；排长退，连长杀；连长退，营长杀；营长退，团长杀；我朱德退，全军杀！”
这一战，三万北洋军精锐没能抵挡住仅仅装备着前膛枪的护国军。
一刀振臂万军雄，所谓哀兵必胜，护国军的北伐之战，大抵就是这样一场战争。
蔡锷果然于护国之役后几个月，便离开人世。
这样一个人，你还能说他有多少私心吗？
史沫特莱是朱德的崇拜者，但她惊讶地发现朱德把蔡锷视为自己的老师，虽然两人的年龄只差四岁。
战争结束时，袁世凯死了，而蔡锷既病且累，身体已垮，即将东去日本就医。离川前，蔡锷先到泸州的朱德驻地休息几天。朱德最后一次见到蔡锷。
在《中国的战歌》里面，史沫特莱这样写两人的最后一次会面——
蔡锷“看上去像一个幽灵，虚弱得连两三步都走不动，声音微弱，朱德必须躬身到床边才能听到他说的话”。
“蔡锷低声说道，这次去日本，即费时间又费钱，因为已经自知没救了。他并不畏死，只是为中国的前途担忧。”
“这位‘危险的智星’的指导力一旦离开四川，护国军内部的野心分子就会脱颖而出，干起军阀的勾当。蔡锷的天才和无私在过去把他们维系到一处。”
她写道：
“蔡锷去世时，朱德深感凄凉。蔡锷不仅是他的长官，不仅是他多年来依赖的政治领导人，而且是他的良师益友——这两种伦常关系在传统道德上仅次于双亲。他悲从中来，主要是因为蔡锷虽非他所崇拜的，也是他所尊重的人物：思想敏锐、知识丰富、见解精辟、坚韧和无私。蔡锷曾经是他的北极星，现在他却迷失了方向。”
能让朱德元帅心仪如此，蔡松坡的雄姿英发，怎不令人神往？
▲ 蔡锷病逝后，蒋百里扶棺将其送回祖国，人们为他举行了民国第一次国葬
这世上总有些人，在没有英雄的时代，演绎着英雄才有的故事。
这口刀，真正有一个好主人。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狗仔卡
发表于 2016-11-25 03: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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