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女青年有三宝:昆曲、古琴和香道。
穿着棉布袍子的黑长发,看上去素颜(其实脸上敷了直男们难以想象的一层BB霜一层粉底一层遮瑕一层阴影一层高光一层粉底,其效果曰:裸妆),先抚一曲梅花三弄(其实只会这一曲,是在400块一堂课上苦练一个月学成的),再捧出一个看上去特别京都范儿其实是某宝80块长三角包邮买回来的香炉,看袅袅清烟,忽然幽幽对你说:“你听那香味,有没有下雪的味道?”
会唱的昆曲,只有“袅晴丝吹来闲庭院”“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而且一定是苏昆咬字(因为她们只看过青春版《牡丹亭》)。最爱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并且要捂着胸口说:“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心里是住着杜丽娘的。”
我实在忍不了了,只好促狭一把问她:“哦,个么你大约颇通‘我为她,度情肠,款款通;我为她,启玉肱,轻轻送;我为她,轻温香,把阳气攻’吧!”
https://res.wx.qq.com/mmbizwap/z ... sprite.2x26f1f1.png); background-color: transparent; -webkit-background-size: 37px; background-size: 37px; max-width: 100% !important; 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 background-position: 0px 0px; background-repeat: no-repeat no-repeat;"> 牡丹亭-惊梦-山坡羊 单雯 - 如花美眷
昆曲的“少儿不宜”不算少。不过和京剧比,真真是小儿科,京剧行话谓之“粉戏”。
“粉戏”已经绝迹于舞台很多年了,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里曾经说:“最使他们失败的是点少了‘粉戏’。 日本上司希望看淫荡的东西,而他们没能照样的供给。好多的粉戏已经禁演了二三十年,他们连戏名都说不上来,也不晓得哪个角色会演。”
不过,仍有不少遗留的“限制级台词”,《铁弓缘》中,母亲哀叹“白天母女开茶馆,倒还罢了;到晚来躺在冰凉的炕上,东摸一把空空的,西摸一把空空的……”《游龙戏凤》里,正德皇帝对着李凤姐的胸部感叹“好高的房子!”
粉戏是热闹了好几百年的。
描写乾隆时期北京戏曲市场的《燕兰小谱》就曾有“粉戏”的描述:
友人言近日歌楼演剧,冶艳成风,凡报条有“大闹销金帐”者(以红纸书所演之戏,贴于门牌,名曰报条),是日坐客必满。
如何“大闹销金帐”,我们不得而知,但大约是有些刺激的,要不,人民群众不会如此激动的“坐客必满”。
△燕兰小谱
同光时期的“白本张抄本子弟书”里有一节说北平俗曲,也有一段讲到“粉戏”:
毛三说这个浪旦的名字叫玉兰。换场又是花旦的戏,最可爱挑帘裁衣的潘金莲。此曲唱罢开轴子,果然演的玉蒲团。个个听得皆得意。
乾隆时期最了不起的限制级花旦,大约要数魏长生。据说他最擅长演出“滚楼”,观众们大为倾倒,风头压过了之前的京师名旦白二,后者以擅长“潘金莲葡萄架”而闻名。有好事者还专门写了一首诗:“宜笑宜嗔百媚含,呢人娇语自喃喃。风流占断葡萄架,可奈楼头有魏三”。魏长生之后,北京的粉戏之势也愈演愈烈,据说有演员“‘双麒麟’裸呈揭帐,令人如观大体双也”。没演之前,在场上先设帏榻花亭,“如结青庐以待新妇者”,观众们还没看,已经“神驰目润,罔念作狂”。
△《战宛城》,常秋月饰演邹氏
2012年,我和《绝版赏析》的制片人柴俊为老师去看望京剧名宿刘曾复先生,先生当时已染沉疴,但一见面,居然问我们:“听说你们最近在研究‘粉戏’?”病榻之上的刘先生讲了一出清末的“粉戏”《画春园》。这出戏源自《彭公案》,当时十分火爆,连慈禧太后都很好奇,叫了余玉琴进宫演出,刘先生说,故事以武戏为主,讲的是九花娘母女经常抓男色享用,“先奸后杀”,之后又用迷药迷倒去捉拿她们的徐胜。这里面最“粉”的一幕,是武生扛起九花娘的三寸金莲,并且抱着她的臀部,一边耸动一边下场,当时俗称“端下”(刘先生语)。这一幕,大概和现在的三级片真的差不多了。
京剧最鼎盛的民国时期,最擅长演这种戏的,要数筱翠花。倘若苍井空老师穿越到那时,与筱翠花老师相较,相信只能分雌雄,很难分出高低。
△筱翠花在《乌龙院》中饰演阎惜娇
筱翠花原名于连泉,富连成弟子。他的“粉戏”,不必袒胸露乳,不必拥抱接吻,只是一个表情,淫荡之气便扑面而来,有剧评家评论筱翠花“其剔透入微,风光妩媚,不知其荡;若夫凶悍泼辣正宜以淫荡见长,唯其能荡,小翠花之所以可贵也”。黄裳先生说,他看筱翠花的《双钉记》,“出台之倾,小衣素衣,大约是月白的短衣,坐在台上,双目四射,说道:‘奴家,白素连。’仅此一句,即可使台下的嘈杂声音为之一扫。”
更难得的是,筱翠花的淫荡,是有层次的。比如演《大劈棺》,不是一味的色情卖弄,而是一脸淫欲与理智的搏斗,这便比一般的旦角,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筱翠花和马连良
筱翠花也擅演《战宛城》的张绣之婶娘邹氏。《战宛城》取材于《三国演义》第十六回《吕奉先射戟辕门,曹孟德败师淯水》。曹操起兵征讨驻守宛城的张绣,张投降,曹操却看上了张绣的婶母邹氏,二人如鱼得水。张绣闻之大怒,乃大败曹操,并刺死婶母。
△筱翠花在《挑帘裁衣》中饰演潘金莲
筱翠花演的邹氏,仅仅出场几步走,伸个懒腰,捏捏胳膊,就把一个孀居夫人的深闺寂寞刻画得入木三分。从前有“入账”一段,邹氏和曹操同入罗帏,旦角把两只三寸金莲(旧时旦角演员都踩跷以模仿女子的小脚)故意露在帐外,又在内剧烈摇动帐子,更俗气的表演,最后还要从帐中扔鸡蛋清到观众席,意味何在,不言而喻。
△筱翠花的学生中,我最喜欢陈永玲先生,他演的《战宛城》“思春”一段是经典
解放后进行戏曲改革,筱翠花的所有戏都被禁演了,连没什么色情内容的《活捉》和《杀惜》都被禁止。
△筱翠花便装照
也有过“小阳春”。1957年4月10日,文化部组织召开第二届全国戏曲剧目工作会议,文化部副部长刘芝明在开幕式上提出:“今后戏曲节目要大胆地放,要放手,还要放心,越放越灿烂,使鲜花更多地出现。”听到这条信号的张伯驹特别兴奋,他将老人们组织起来,成立了“老艺人演出委员会”,策划每周演出一次,推出老戏《宁武关》、《祥梅寺》,还有筱翠花的《马思远》。
《马思远》讲的是荡妇谋杀亲夫的故事,张伯驹曾经组织了一次内部公演,据《文汇报》驻北京记者谢蔚明的回忆:“内部公演的那天晚上,文艺界人士都请到了,中央和北京市的邓小平、聂荣臻、彭真等领导人也入座观摩。开幕前,张伯驹以晚会组织者的身份站在大幕前致词,讲话内容和记者招待会上讲的差不多。戏开场后,扮演马思远老婆赵玉的筱翠花,在这出戏中完全是个淫荡妇人的形象,杀夫情节又给人恐怖感,从开戏到散场,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人始终表情严肃,直至退席。当时我预感到《马思远》正式公演不可能。”
没有多久,因为这出戏,张伯驹成为戏曲界最早的“右派”,积极为《马思远》报道的记者谢蔚明被判刑十年,前往北大荒劳动教养,筱翠花再也没有任何演出的机会,十年后默默去世,而粉戏,终于彻底消失在中国舞台之上,即使《战宛城》偶有演出,演员演得也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缺的不是色情,而是一颦一笑之间的风光妩媚。
有时候,我还是很怀念,能演粉戏的时代。
放假的最后一日,推荐大家,偷偷去看下宫泽理惠和王祖贤演的《游园惊梦》,里面的吴彦祖肉体啊,真是能把直男变弯,弯女拉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