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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零 / 九 零 华 人 新 移 民
Young Chinese Immigrants, born in 80/90s
他们出生于80、90年代的中国,还未成年时随家迁居国外,在跨语言和文化的转折中调整和自我探索。他们如何看“中国”?又如何看待不同文化下塑造的自己?
第 4 期人物:Kiwi Asian Qian Qian
人物:袁千芊
出生年:1990年
出生地:江苏镇江
离开中国:2000年
入籍时间:2010年
千芊的妈妈是教师家庭出身,外婆还是红学会成员,她成长时的文学氛围就很浓厚。12岁,她拾起了一本简写版的《红楼梦》开始读。长大更多之后,她又读了成人版的。我和她视频对话时,她随手就拿出粉红封面的《红楼梦》给我看,告诉我这本书她一直放在身边。
她搬到新西兰的时候10岁,小时候带了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有的中国来的东西,是后来别人送的,她觉得能代表对中国的归属感。比如说她经常会用到的一套功夫茶茶具,是去年朋友从福建带来的礼物。她会按照“茶道”的标准流程一步步做,要用福建铁观音或者台湾高山的铁观音来冲泡。另一件是用来标记书签位置的“书刀”,产地江苏南通,以青花瓷盛名。这件礼物是上一次回国的时候(2013年11月到14年3月)亲戚送的。
△ 福建茶具、儿时在镇江金山寺的照片、常州特产“宫梳”、《红楼梦》上下册(图片来自受访者)
△ 江苏南通产的书刀(图片来自受访者)
千芊比较幸运的一点,是在换国家时没有遇到适应语言和文化的障碍。因为年纪小,和其它小孩子在一起玩,英语学得很快。另外,新西兰是一个移民多元的国家,所以作为华裔也没有文化弱势的感觉。到现在她思考时也是以英文为主。尽管如此,她的中文完全没有生疏感,表达流畅,很少用英文词,只是偶尔要想一下。可能是家庭环境影响,千芊很注重中文,小时候写日记、读小说,现在又在公司里负责每个月一次的中文报告,她的口语和书面中文仍然保持着母语水平。
搬到新西兰之后,她回过三次国,前两次去了曾经生活的院子去看童年的小伙伴,但时间久了,大家的变化也打,保持联络的朋友不多了。最近的一次,是2013年末到14年初,她用新西兰的长暑假来北京实习。当时她在三里屯SOHO的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办公桌两边的同事是英国人,从附近各式各样的外国餐厅,到工作和生活中与人打交道的方式,都让她感觉到北京的精神状态里有种新鲜的国际化气息。
千芊90年出生,10岁搬到新西兰,20岁时入籍,换护照那一年她刚好在中国和新西兰生活了一样长的时间。她自豪于新西兰的多元民族文化,在这里,大多数人都有双重的归属感,所以千芊会把自己称作Kiwi Asian或者Chinese New Zealander,这也是她现在的身份认同。
Q & A
Q1. 什么时候搬来新西兰的?刚去的时候有不适应吗?
2000年出国,那时候上小学四年级。
我记得一开始是什么都听不懂,但小时候脸皮很厚就不care。而且小朋友在一起玩不需要太多语言的,下课大家一起去防摔地面的儿童游乐区和小朋友玩耍。过了三个月我就可以畅通无阻的交流了。小学时班上30多人,包括我有5个华人,其中一个是完全不会中文的马来西亚华裔。
从来在班级里都没有碰到可以讲中文的人,这样就逼我把英文学好,要不然没办法融入。虽然最好的朋友都是华人,但是都是不讲中文的华人。我知道其它区里面有中国人比较多的,有个女生,她也是一样10岁来,还是能感觉到她不是用英文思考的。
Q2. 知道要搬走去国外是什么心情?有没有闹情绪?
不高兴。小时候生活在一个大院,大家都很熟,朋友很多,没有小朋友玩就不高兴。要移民,新西兰的规定是小孩也要签字,我就跟我妈提了很多条件:1.带我去吃好吃的 2.要买电动小赛车,白色的,有遥控的那种。 还有其它的条件我不记得了。但当时我妈带我去吃好吃的了,小赛车也买了,条件她都满足了。
当时有很多东西,搬家是装了集装箱的一部分海运过去的。我妈带我先去,外公外婆2003年过去的。
Q3.那是第一次坐长途航班囖?还记得中间的过程吗?
我还记得当时是4月复活节的时候,我们在香港转机。机场还做活动,给小盆友送巧克力蛋的礼物。其它的就记不得了,到的时候很累,是妈妈的朋友接我们到她家先住的。
现在每一次回去,都很喜欢奥克兰的机场,很亲切很小。机场的设计像帆船的帆。奥克兰到处都有帆船,叫做“帆的城市”(City of Sails)。落机出来之后出机场,走的那段路全部都是玻璃,外面能看到海和轻微起伏的山,很舒服。这就是很典型的奥克兰景色。
△ 奥克兰机场
Q4. 再去中国是什么时候?几次回去对中国的感觉是怎样的?
2004年第一次回国,隔了4年。那个时候,和朋友联系的方式就是写信,到后来有网络之后才用QQ的。第一次是和一个江苏来的朋友一起回的,上海到常州再到镇江,第一次回去只有一两个人知道。第二次回去是2008年,和妈妈一次,上海坐高铁到镇江。每次回去都有改变,大家的生活越来越不一样,后来再继续见面的人就很少了。
再后来是13-14年在北京实习,去了香港、台湾、广东。
Q5.没有中文的环境,是怎么练习中文的呢?
我其实就是在家里讲一讲中文,上学的时候没有讲中文的。但是在家里面说的话就非常有限,饿了吗、吃什么这样的。我觉得大多数的中文都是从书里面学的,尤其是《红楼梦》。我不是特别爱学习,但从小喜欢看书,看小说,要是看科学的书我不一定看得进。小时候舅舅送了我一套中文的《奥兹国仙境传奇》(The Marvelous Land of Oz,也叫绿野仙踪),我都看了好多遍。金庸我也看了好几本、张爱玲基本所有的作品我都看过。现在《红楼梦》我都放在随处可拿的地方。但是真的没有刻意地练中文。
现在说中文的时候,我有时会用英文逻辑思考,然后转换,但是我不太喜欢这一点。我觉得中文更诗意,本质更精简、更图像性。英文来源于拉丁语,他们会有一个词,然后在这个基础上不断加起来,变成新的词。比如说英文文学作品,《哈利·波特》第七部,英文的这么厚,但是中文的书薄很多。所以我觉得中文比较厉害。
其实我会用中文写东西。刚来的时候我会写散文类的作文,像在国内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的作业那样,新奇的事情我会写下来,记录自己的一天。后来我还写了一篇短短篇小说,叫做“猪的故事”。还有其它一些小的东西。现在我每个月都要一篇中文的东西,我们公司的客户在中国,我每个月都要写是一份30页的报道,由我翻译成中文,中英文一起发过去。
△ 千芊在外婆画的国画面前(图片来自受访者)
Q6. 说说你的英文名字的由来吧?这个名字是护照上的名字吗?是谁起的呢?
我的护照里两个名字都有,中文的名Qianqian就作为中间名了。其实在英文里面,大部分欧洲人后裔都有中间名。而且我们英文名是我很小,两岁的时候,爸爸给我起的,可能是他那个时候去了美国,喜欢美国的文化吧。我的中文名,外国人100%读不出来。刚去的时候,要有个简单的名字才好交朋友,所以我就一直是Cynthia了。
Q7. 你什么时候决定入籍的呢?入籍经历是怎样的?
我的妈妈一直没有入籍,我入籍是在大学的时候。因为我学建筑的,学校经常有去欧洲的考察旅行(study trip),中国护照去就需要办很多签证,所以方便是我入籍换护照的动机。在新西兰,超过18岁就可以独立入籍了。
仪式是在2010年。每次入籍都需要攒够一群人一起,大约500个人,到一个庄重的表演厅,唱国歌、宣誓,有点像毕业典礼。
Q8. 在新西兰,会在什么时候用中文呢?
以前去一个中文教会,现在去的中文教会。有的时候跟客户用中文。最好的朋友之一是台湾人,还有香港人,也是用英文。台湾和大陆的许多用词表达不一样,和他们说英文反而更方便。
Q9. 接触在中国长大的同龄人,你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什么不同?有相似的地方吗?
小时候都玩得很来,长大就发现大家不一样了,不志同道合的人,慢慢就会少一些联系。很多小时候的朋友早已经没有联系了。佳雯(小时候一个院子的朋友)是一个特殊的例子。和她再联络上是最神奇的经历。那时我刚去到北京,在办公室里给大家发邮件,说,如果来北京玩可以见一面。而佳雯工作的地方走路5分钟就到我这里了。那几个月我们常常一起吃饭聊天,也发现彼此的观念很相同。
最重要的一点,是注重事业。每一个女生都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事业,看得见自己脚印的事业。她非常执着,高中的时候就瞄准要做制片这一行。考大学的时候全年级艺考,进了自己想去的学校,得到了想做的工作,她都是一步步做到的。
Q10. 当时你选专业的时候为什么选了建筑?是自己做的决定吗?
小时候有一个房客,爸爸妈妈都是建筑设计院的。在决定之前,最大的准备、精力、个人爱好,更匹配的是法律。我绝对不会昧着良心做一件事情,做律师的话很难没有这样的时候,除非是做人权律师,但是这样又会担心钱。做律师是以利益为重的,现在回过头来想,虽然它很难,它还是要有人做的。可能做错事的几率比较大,但是因为做的人少,才更需要有人做这个。我觉得我当时是胆小了。
所以我就选了建筑,在奥克兰大学念的。我现在从事建筑项目管理。虽然我还是在这个领域,但是跟我息息相关的并不是设计本身了。Anyway,我现在如果到一个喜欢的建筑物前面,如果是我喜欢的风格,我会非常感动,甚至想要流泪那种感觉。
△ 生活中千芊常需要开车(图片来自受访者)
Q11. 会考虑去中国工作吗?在北京住了几个月之后,怎么看中国现在的样子?
想过。现在这一行(建筑)在中国的工作机会不是很多。我非常希望第一份工作在这里,这个行业上在中国成熟之后再去。如果要回去我的生活会有很大的改变,我需要等待合适的机会。
北京比我想象中更国际化,我觉得待在北京就挺好玩的。我实习的时候,工作的地方有两个英国人,坐在左右,上班讲英文更多。三里屯洋人比较多,随处可见。实习了之后也去了深圳和广州,深圳到处弥漫着商业气息,广州更亲切,茶楼、骑楼、公园、绿化是我印象深刻的地方。
北京这个城市的精神、思维方式,还是有更多国际化的东西在里面。我出生的镇江,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想要离开。那里的人对外面世界的理解,往往是道听途说。北京不同,(生活在北京的人)对国外的事情很了解。
在我原本的想象中,北京和香港的国际化程度是不一样的。但当我去到那里,发现在香港街头能看到的店,北京都能看到。星巴克的员工会讲英文,收据上写服务生名字也是写英文名。还记得一个有意思的情景,在三里屯太古里的星巴克,一个欧洲长相的男子进去,用中文说:“我要一个拿铁”,结果中国店员用英文跟他回复。另外一次,我去点餐的时候,自己是中国人的长相,对方却是用英文问我,“我想要什么。”
另外,在北京,我的英国同事喜欢吃肉夹馍,他们叫它Chinese hamburger(中式汉堡)。还有我常去的一家意大利餐厅,食物在细节上的处理也相当地道。
△ 中式汉堡-肉夹馍
Q12. 对自己的身份是怎么看的呢?
新西兰移民非常多,各种种族的人都有。在我的高中,大堂里会挂国旗,依照学生来源国家来挂。所以大家都会有双重身份的意识。
我会把自己称作亚洲来的人:Kiwi-Asian (新西兰的国鸟是奇异鸟,所以新西兰人也昵称Kiwi)或者Chinese-New Zealander。新西兰在包容民族多样化的这一点,甚至比邻居澳大利亚都做得好。
Q13. 从文化习俗上来说,你更喜欢中国的什么?新西兰的什么?
中国人的性格更有弹性,会寻求不同的办法,早一点晚一点,有时候这是更友好的问题解决方式。德国和英国后裔的洋人则是最死板,刻板的,一板一眼,这个时间就是这个时间。但另一方面,他们在有些问题上更严谨一些。
比较喜欢这边的是:人交流起来,不需要思考太多。很多事情可以直接说,不用太多言语的修饰。
还有就是喜欢中国的店营业得比较晚。新西兰,所有的店,下午5点6点就关门。我记得德国是星期天除了面包店,很多店都关门,包括加油站呢。